看清楚之後，他心中大驚。

  因為，他閉眼感知時，面前本來應該是一座荒山廢地，根本感知不到任何的人氣，以及其他的東西。

  但睜開了眼，一切卻又栩栩如生，根本看不出任何異樣！
  “是因為地勢？“

  一驚之後，穆雲陽這才想起了蘇白的話語，神色變換，有些驚疑不定道：“此處地勢，並無異樣，可這裡……”

  “錯了。”

  蘇白卻是搖頭道：“此處雖無高峰，也無秀水，但實際上，卻是此處群山的山脈匯聚之地。”

  “地脈？”

  穆雲陽苦笑了一聲，地脈和天象，是陣修所擅長的東西，他連一知半解，都不製造。

  雖然他可以察覺到地脈的所在，卻又哪裡能夠知曉地脈的運轉，如何匯聚的？
  “此處為地脈的匯聚之地，天星籠罩之所，下合地脈，上合天星，故而可聚靈氣，抹去陰煞。”

  “雖然算不上什麽靈山聖地，可也算是一座風水寶地了。”

  蘇白的眸光之中，有著諸般紋路，閃爍而過。

  映徹出了這一片天地的氣脈匯聚之相。

  此山匯聚靈氣的效果，並不怎麽強盛，可它能摒棄陰煞，自然也就有著居住的條件。

  再加上，氣息變換，詭異玄妙，自然就成為了流民的匯聚之地。

  不錯，正是流民。

  此處即便再好，可也處於鬼魅妖物之間，若非萬不得已，誰會逃離城池，一路逃到這裡？

  “還真是有點不可思議。

  穆雲陽搖了搖頭：“山中多精怪妖邪，居於此處，也不會懼怕嗎？”

  這一刻，他隻覺得自己多年看書得來的東西，終究有著錯漏的地方。

  夜中的山林，即便是他，都不願意久留。

  難以想象，在這連陣法都沒有的城池中，普通人是如何敢在此處生存的？

  “怕？”

  冷風大雪之中，突然間傳出了一道冷笑：“人曉鬼恐怖，鬼知人心毒！”

  “鬼怪與妖精，豈能毒的過人？”

  這一道聲音，響起的十分突然，穆雲陽心有戒備，卻還是一驚。

  因為這一道聲音的主人，距離他們太近了，相隔居然不到一裡！
  嘩啦啦！
  人影現身之後，此處的山林寒風，變得越發凶猛，積雪翻滾如潮，一株株大樹，狂舞著身姿，似乎在恭迎。

  “相比妖鬼，人大多數都要善良的多。”

  “陰煞之氣，摧毀的可不僅僅是肉體，也包括靈魂。”

  蘇白自然不奇怪，此人的突然出現，他之前的話語，就是說給他聽得。

  見到此人出來，他也不急不緩的打量著。

  雪色之中，可見那人的膚色，比雪還要更白，無比晶瑩，好像沒有任何的血液，一雙眸子，卻是好像紅寶石一般，晶瑩剔透。

  偏偏此人穿著素黃的衣衫，又是中年樣貌，一眼看去，要多怪異，就有多怪異。

  被人反駁了，那人卻也不生氣，反而一笑道：“是個有見識的。”

  陰煞之所以恐怖，正是因為其會影響心靈。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能夠保證死前記憶的鬼魅，本就不多。

  而且，即便能夠保住，也絕對不會與生前的心性一樣。

  生前如何溫和，若是化作了厲鬼，也會變的格外偏激，暴虐，嗜殺，猙獰，扭曲……

  “妖！”

  穆雲陽目露警惕，混身的法力氣息，已經緩緩升騰起來，似乎隨時都有可能出手。

  “我是妖，可那又如何？”

  黃杉中年人，面色露出不悅，眸光之中，也泛起了一絲冷意：
  “本王聽說，儒家有言，以直報怨，以德報德！”

  “我等首次見面，無冤無仇，就因為我是妖，你便心生殺意？”

  “圈養人類的妖……”

  穆雲陽看了一眼蘇白，見他也沒有阻止，心中一定，便繼續開口道：“人人得而誅之！”

  大炎之中，也有著異族，可終究以人族為尊。

  雖然，如他一般的修行者，也並不怎麽看重凡人。

  可圈養人類，是大炎王朝，乃至於三大王朝的絕對禁忌。

  “本王何曾圈養人類？不要說沒有，即便是有，那又如何！？”

  聽到這些話，黃杉中年人，徹底拿捏不住脾氣了，似乎積壓許久的怒火，徹底爆發了！

  “隻許你人族，圈養諸多鳥獸，本王就不能圈養人類嗎！？”

  呼！
  雪夜林外，大片氣流呼嘯，掀起了滾滾積雪。

  一開始出現時，這個中年人，對容貌拿捏的極好，龜形鶴背，龍行虎步，頗有些雍容華貴之相。

  此時生怒了，卻再也拿捏不住了。

  他的氣息，隨著臉色的變化而變化，讓山林之中的寒風，變得越發刺骨。

  “笑話！”

  穆雲陽被氣笑了：“圈養人類，人人得而誅之！你還敢質問我！？”

  人的悲喜，尚且都不通，更別說這二者之間，還有著種族之別。

  那個中年人，似乎被刺痛了一般，險些跳了起來！

  穆雲陽也是氣的火冒三丈，若非此處頗為怪異，自家門主，又沒有發話。

  此時只怕，已經要大打出手了。

  蘇白恍如不知，只是淡淡的看著面前這隻老兔子，眸光深處，泛起了一絲漣漪。

  隨後，便有諸多文字，宛如瀑布一般，在眼角垂下：
  【消耗功德值三萬點，推演中……】

  【姓名：兔三！】

  【推演如下：生於九仙界，南雲洲，西北關，龍爪山外。本為農戶豢養之兔，後得機緣，開啟靈智，逃過了必死的命運……】

  【某一日，其逃入城中私聽，聽到了老儒講經，心中頗為癡迷。後來，其癡迷儒學，更是冒險入城，買了不少經史與子集，靈慧大增。】

  【其為己立志，欲為世間，如他一般的小妖，謀求一條生路，追尋經書之中的繁華盛世……】

  【修行期間，險死還生之際，其進入龍爪山中修行。卻也不忘，追尋盛世光景，後來收留了一夥流民入山，又百年之後，竟在山中，開辟出了一座聚集之地，做了人中妖王……】

  【最終，其在風雪中，死於安和府，鎮城軍之手！】
    【評價：心有志，且踐行，心性上佳，雖無移星之力，卻已鑄就道基，行己之道，心性通明，若有機緣，可有一番造化！】

  “這兔子……”

  蘇白的心中，微微一動。

  他發現這一隻兔子，似乎命不久矣。

  此時已是隆冬，算算日子，豈不是就是最近？
  “生而為妖，就該死嗎？“

  那個中年人深吸了一口氣，氣息驟然間跌落了下來，一雙眸子之中，有著怒火。

  更多的，卻還是悲涼。

  以及一抹無能為力的深深絕望。

  自己在此山中，庇護流民，又算什麽？
  “人有善惡，妖有好壞。同存天地之間，自然也沒有什麽誰該死，誰不該死。”

  蘇白這時候開口，心中不免有著一抹感概。

  他行走諸界，人妖之別，最為嚴重的，還是在這九仙界了。

  從穆雲陽，再到面前這位中年男子，皆是如此。

  一如王虹玄，因為師傅重傷，就可以去殺妖取心，旁人得知，也只會稱讚一聲，尊師重道。

  世道皆是如此，人殺妖，妖殺人，強者生存，弱者淪為肉食。

  顯然，這已是九仙界的真理。

  在這種環境中，彼此仇視，才是正常，如面前此妖這般，才顯得有些異類。

  蘇白有感而發，讓穆雲陽極為驚訝，而那林外的雪地中，略顯蕭索的中年人，卻是微微一愣，手中提著的經書，也微微一顫：
  “你……”

  他抬起頭來，通紅的眸子之中，有著一抹驚疑不定。

  這些年中，他有且只有見過一個，似乎對妖族沒有惡感的人。

  一時間，他心中情緒翻滾。

  哪怕不知此人此言，是真心實意，還是欺騙自己，他心中還是不免升起了一抹好感。

  “人殺妖，妖同樣也在食人，此乃萬物存續之道，天地亙古之理。又有什麽不對？”

  穆雲陽卻還是搖了搖頭，並不覺得剛剛他所說的話，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天下間，人皆如此。

  歲月中，古今也是如此。

  “天地之間，萬靈並存，彼此殺戳，若為生存，本也無可厚非……”

  中年人卻是歎了一口氣，語氣倒是更加溫和了許多：“可生存之外，又有哪一族，有人族這麽嗜殺？”

  這一句話，他是說給穆雲陽聽的。

  “你……”

  後者聞言，也是微微一愣，本想反駁，可想了想，卻還是閉了嘴。

  他自然是不服的。

  他當然不會覺得，殺幾隻野獸罷了，除幾個妖而已，又有什麽不對的？

  只是……

  感受著自家門主的目光，他覺得還是閉上嘴巴，要更好一些。

  這幾天，他可是已經真切的感受到了，自家門主的身上，發生的巨大變化。

  驚歎之余，也有著深深的敬畏。

  蘇白沒有多說，只是看了一眼，遠處夜幕漸臨，燈火閃爍的聚集之地：“能帶我們進城，看一看嗎？”

  “這……”

  兔三微微猶豫，卻還是點了點頭：“自無不可。”

  這兩人雖然不知來歷，但從這二人到來之後，瞞不過自己的感知，就可看出來，他們的修為，似乎也並不算高。

  即便這兩人有著惡意，在自己經營多年的城池之中，也翻不起什麽浪來。

  只是答應之後，他心中又有些疑惑。

  這兩人不過與他剛見面，他為何會說了這麽多？

  “如此，便多謝了。”

  蘇白微微一笑。

  人與妖之間，想要和平交流，自然很不容易。

  而之所兔三如此容易說話，自然是他施加了影響力。

  以他的手段，這一隻剛邁入靈相境的免妖，自然發覺不了。

  “正要請道友一觀。”

  兔三收起了心中的複雜之色，轉身走向了城中，似乎也不在意身後兩人，是否會趁機對自己出手。

  “門主……”

  看著夜幕風雪之中，漸行漸遠的免妖，穆雲陽終於還是忍不住了，他壓低了聲音，沉聲開口道：

  “圈養人族，是大炎的大忌，見之不殺，便與其同罪！”

  “更何況，一隻妖而已，又何必與其廢話這麽多……”

  “一隻妖而已？”

  蘇白微微搖頭。

  他非聖人，更不會同情心泛監到普度天下。

  只是，就事論事，眼前這一隻妖，很多人都比不了。

  “縱知乾坤大，猶見草木青。”

  “你此時不懂，倒也正常，但終有一日，自會懂得。”

  “乾坤大，草木青……”

  穆雲陽心中喃喃低語，他不解其中之意。

  但卻隻覺眼前的背影，高深至極，似在眼前，卻又好像遙遠在九霄之外，不可觸摸。

  這……真的還是自家那個門主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