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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來》429.第429章 夫人請自重
  第429章 夫人請自重

  蕭鸞夫人不知是醉酒的緣故,與平時的雍容端莊大不相同,此刻竟是有些小女人嬌憨模樣,可憐兮兮望向孫登先。

  孫登先有些無奈,他倒是對這位江神娘娘唯有敬重而無思慕,可是天底下的英雄好漢,見著了美人蹙眉、秋波流轉的旖旎畫面,有幾個能夠鐵石心腸的?
  孫登先隻得點頭,起身持杯,就要去陳平安那邊敬杯酒。

  孫登先便是這等強脾氣,若是不曉得陳平安是紫陽府的頭等貴人,老祖吳懿都要討好的座上賓,只是當年印象中那個三四境的年輕遊俠,大夥兒相逢於江湖,既然又重逢於江湖,別說是陳平安不來敬酒,他孫登先也會主動找他去碰杯,聊那麽幾句。可如今孫登先反而渾身不自在,豪氣全無。

  孫登先愣住。

  只見那白衣負劍的年輕人,身邊跟著個蹦蹦跳跳的黑炭丫頭。

  陳平安走到孫登先身前,“孫大俠,敬你一杯。”

  孫登先雖說先前有些扭捏,只是人家陳平安都來了,孫登先還是有些高興,也覺得自己臉上有光,難得這趟憋屈窩囊的紫陽府之行,能有這麽個小小舒心的時候,孫登先笑著與陳平安相對而立,碰杯後,各自喝完杯中酒,碰杯之時,陳平安稍稍放低酒杯,孫登先覺得不太妥當,便也跟著放低些,不曾想陳平安又放低,孫登先這才算了。

  孫登先喝完一杯酒後,今晚本就獨自喝著悶酒,也有些微醺,一些跑到嘴邊的言語,便脫口而出道:“陳平安,從哪兒學來的酒桌規矩,俗氣得很!再說了,我也當不起這份禮數。”

  蕭鸞夫人已經站起身,老者在內兩位水神府朋友,見著孫登先如此不拘小節,都有些啞然。

  陳平安眼神明亮,“孫大俠,當得起!”

  孫登先樂了,“不就抓了頭狐魅嗎,至於把你給這麽念念不忘的?”

  陳平安沒有說那些關於江湖感觸的心裡話,只是就近從一人幾案上拿起酒壇,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也給孫登先滿上,笑道:“人間路窄酒杯寬,與孫大俠再走一個!”

  兩人依舊一口飲盡杯中醇酒,孫登先開懷笑道:“好家夥,勸酒本事也不小嘛。”

  陳平安笑眯眯,先前一口氣喝了一壇後勁十足的老蛟垂涎酒,也已滿臉通紅。

  與孫登先告別,並未長久寒暄客套。

  更沒有與那位白鵠江水神娘娘閑聊一個字。

  陳平安離開前,望向大門口那邊。

  那位只能守在門檻外的管事,一直眼巴巴望向陳平安和蕭鸞夫人這邊,總算瞅見了陳平安的視線後,他立即低頭哈腰。

  陳平安笑了笑,手舉空杯,這才返回原位。

  那位已經惶恐許久的管事得了這個表示後,激動得差點老淚縱橫。

  蕭鸞夫人坐在位置上,低下頭去,輕輕擦拭衣襟酒漬,輕輕吐出一口濁氣和酒氣。

  比這種往死裡喝罰酒更可怕的是,你想喝罰酒千百斤,對方都不給你舉杯喝二三兩的機會。

  婢女看著那個年輕人的遠去背影,一番思量後,心頭有些感激。

  裴錢仰起頭,好奇問道:“那老頭兒,可會狗眼看人低唉,師父你也不生氣?”

  陳平安笑道:“這有什麽好氣的。”

  裴錢小聲問道:“師父是想著孫大俠他們好吧。”

  陳平安一拍她的腦袋,“就你聰明。”

  離著座位已經沒幾步路,裴錢一把抓住陳平安的溫柔手掌,陳平安好奇問道:“怎麽了?”

  裴錢笑嘻嘻道:“蹭蹭好人師父的仙氣兒和江湖氣。”

  陳平安笑道:“對,能夠跟著一路蹭吃蹭喝,上哪兒找這樣的師父去。”

  裴錢小心翼翼問道:“師父,我能一丁點兒老蛟垂涎酒嗎,可香啦,饞死我了。”

  陳平安問道:“你說呢?”

  裴錢點頭道:“我覺得可以喝那麽一小杯,我也想人間路窄酒杯寬。”

  陳平安扯著她耳朵,把她丟在小繡凳小幾案的獨有座位上,“喝你的果釀。”

  陳平安正要落座,吳懿已經走下主位,來到他身前,她擺擺手,示意瞬間安靜下來的雪茫堂繼續喝酒,等到酒宴重歸喧鬧後,

  吳懿以心聲問道:“陳公子,你是不是斬殺過不少的蛟龍之屬?”

  陳平安搖搖頭。

  蛟龍溝一役,不是他親手殺的那條元嬰老蛟。

  突然記起桐葉洲大泉王朝邊境上的黃鱔妖物,則是陳平安從頭到尾一手打殺,陳平安皺了皺眉頭,問道:“元君可是瞧出了什麽?”

  吳懿見陳平安搖頭,心底便有些不悅,只是一想到那兩封比聖旨還管用的家書,隻得耐著性子解釋道:“我也不好細問公子的過往,但是我看得出來,公子身上沾染了不少業障。”

  陳平安好奇問道:“怎麽說?”

  吳懿笑道:“世間有些妖物,殺了是功德在身,也可能是業障纏身。這種不同尋常的規矩,儒家一直諱莫如深,所以陳公子可能不太清楚。”

  陳平安直截了當問道:“可有破解和祛除之法?”

  吳懿賣了一個關子,“不著急,反正公子還要在紫陽府待一兩天,等到酒醒之後,我再與公子說這個,今夜隻管喝酒,不聊這些掃興事。”

  天下無不散的筵席。

  吳懿率先離場。

  陳平安也很快帶著裴錢他們離開雪茫堂,原路返回。

  裴錢還是很興奮,沒忘記拿上那根行山杖,一路上哼唱著自編自曲的歌謠,都是她從師父那兒聽來的一些龍泉郡家鄉俗語,“

  今兒雷公唱曲兒,明兒有雨也不多。燕子低飛蛇過道,螞蟻搬家山戴帽……月亮生毛,大雨衝壕。天上掛滿鯉魚斑,明日曬谷不用翻……”

  就沒個消停。

  朱斂早將這首歌謠聽得耳朵起繭了,勸說道:“裴女俠,你行行好,放過我的耳朵吧?”

  裴錢哀歎一聲,今夜心情大好,就順著老廚子一回好了,她在幽靜道路上前衝幾步,揮動行山杖,“天底下野狗亂竄,豺狼當道,才使得如此江湖險惡,人人自危。可我還沒有練成絕世的劍術和刀法,怪我,都怪我啊。”

  朱斂一腳踹在她屁股上。

  裴錢踉蹌幾步,依然飄然站定,扭頭怒道:“幹嘛?”

  朱斂正要笑話她幾句,突然咦了一聲,抬頭望去,伸出手去,“下雨了?”

  陳平安嗯了一聲。

  還真下起了綿綿細雨。

  一行人加快腳步返回那棟藏寶閣。

  石柔是陰物,無需睡眠,便守在了一樓。

  朱斂和裴錢分別住在二三樓。

  陳平安獨自站在四樓廊道,今夜雨水不大。

  在廊道中走樁半個時辰,散去一身內外酒氣。

  陳平安就返回房間睡覺,睡眠極淺,終究是在紫陽府,有個性情難測的主人吳懿。

  後半夜,突然響起輕輕的敲門聲。

  陳平安穿衣起身,開門後,卻看到一個絕對想不到的人。

  白鵠江水神,蕭鸞夫人。

  只見她眼神複雜,嬌羞不已,欲語還休,好像還換上了一身愈發合身的衣裙,她側過頭,咬著嘴唇,鼓起勇氣,細語呢喃道:“陳公子……”

  陳平安已經砰然關門。

  蕭鸞夫人站在門外,滿臉震驚。

  只聽那位年輕人在裡邊怒道:“夫人請自重!”

  蕭鸞夫人怔怔站在門外,許久沒有離開,當她猶豫要不要再次敲門的時候,轉過頭去,看到了那位不甚起眼的佝僂老人。

  去往雪茫堂酒宴的廊道那邊,蕭鸞夫人擅長察言觀色,初見此人,從每次呼吸長短,到腳步觸底的聲響,隱藏極深,竟是故意維持在了武道五境修為,而這次老家夥悄無聲息出現四樓,已是與孫登先差不多的武道氣象。

  可見必然是城府深沉之輩。

  蕭鸞夫人只看得出這位年老扈從,是位武學高於孫登先的宗師,可是否已經躋身金身境,雙腳開始邁上去往武道止境的煉神台階,她看不出。

  看不出一位純粹武夫的深淺,這就意味著蕭鸞必須小心。

  佝僂老人笑得讓白鵠江水神娘娘差點起雞皮疙瘩,所說言語,更是讓她渾身不適,“蕭鸞夫人,吃了我家少爺的閉門羹啦?別上心,我家少爺從來就是這樣,並非針對夫人一人。”

  蕭鸞夫人醞釀措辭一番,神色自若,微笑道:“老先生,今夜驟然有雨,你也知道我是江水神祇,自然會心生親近,好不容易散去酒氣,就借此機會夜遊紫氣宮,湊巧看到你家公子在樓上廊道練拳,我本以為陳公子是修道之人,是一位前程似錦的小劍仙,不曾想陳公子的拳意竟是如此上乘,不輸我們黃庭國任何一位江湖宗師,實在好奇,便冒昧拜訪此地,是我唐突了。”

  朱斂大義凜然道:“不唐突不唐突,天底下只有莽夫不解風情、唐突佳人的份,美人說什麽做什麽,都不唐突!”

  蕭鸞不願與此人糾纏不休,今夜之事,注定要無疾而終,就沒有必要留在這裡耗費光陰。

  再者,真當她不知半點廉恥?堂堂黃庭國第三大江的正神,已經比本國五嶽神祇並不遜色太多。如果不是吳懿和紫陽府太強勢,而且如今更是坐擁大勢,傍上了大驪王朝,否則蕭鸞換作黃庭國其它任何酒宴聚會,都會是陳平安在今晚享受的待遇。

  於是蕭鸞客氣了幾句,就打算就此離去。

  在這紫陽府,真是諸事不順,今夜離開這棟藏寶樓,一樣還有頭疼事在後邊等著。

  朱斂笑眯眯道:“夫人請留步。”

  蕭鸞心中惱火不已,只是一身氣態依舊雍容華貴,疑惑道:“老先生可是有事?若是不著急,可以明天找我慢聊。”

  朱斂伸出一隻手掌,晃了晃,“哪裡是什麽老先生,比起蕭鸞夫人的歲月悠悠,我就是個面相稍稍顯老的少年郎罷了。蕭鸞夫人可以喊我小朱,綠鬢朱顏、朱墨燦然的那個朱。事情不著急,就是在下在雪茫堂,沒那膽氣給夫人敬酒,剛好這會兒夜深人靜,沒有外人,就想要與夫人一樣,有了夜遊紫陽府的興致,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蕭鸞感覺比喝了四壇老蛟垂涎酒還反胃。

  她仍是笑臉相向,“夜已深,明早就要動身離開紫陽府,返回白鵠江,有些乏了,想要早些歇息,還望體諒。”

  朱斂已經大步前行,“必須體諒夫人!那就容我護送夫人返回住處,夫人一個人回去,我實在放心不下,夫人國色天香,雖說自有絕代佳人那種凜然不可侵的氣度,可我總覺得哪怕是給紫陽府一些個巡夜修士,多看了夫人兩眼,我就要心疼不已,不行不行,夫人莫要替我考慮了,我一定要送一送夫人!”

  蕭鸞一笑置之,以她的養氣功夫,都快要忍不住惡語相向了。

  她徑直轉身,既不拒絕,也沒答應,一掠出樓,曲線玲瓏的曼妙身形,瞬間化虹而去,你有本事跟得上就跟。

  不曾想那朱斂刹那之間就出現在她身邊,跟隨她一同禦風而遊!

  蕭鸞心神震蕩,差點沒摔落地面。

  遠遊境!
  這個老色胚,竟是第八境的純粹武夫?!
  享譽黃庭國江湖四余十年的武學第一人,不過是金身境而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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