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以卵擊石太愚蠢

  門檻之外，洪元吉神色依舊，腳步一動不動。

  修仙家族的祖宅與修士的洞府類似，修士會在洞府布置防禦陣法、預警禁製，甚至陷阱，修仙家族的祖宅也不例外。僅是落霞山脈西側，近來十年，洪元吉都不止一次聽說過倒霉修士闖進他人洞府或祖宅，結果被殺的事例。

  裴氏雖然是落霞城的三個修仙家族之一，看起來很不起眼，一千多年前卻有過金丹真人當家主的鼎盛時期。現在的裴氏祖宅也許藏著困殺金丹真人的手段，加之青川派的左亭真人在此做客，洪元吉不想冒險。

  他盯著裴如昔，目光掃過她纏繞紗布的柔嫩肌膚，眼睛裡墨色湧動，似猛獸盯著心儀的獵物。

  襲來的方盒帶著他施加的巧勁，裴如昔若是不接住它，裝在盒子裡的東西會掉出來，造成麻煩的後果。

  蕭瓏舍不得裴金凡，沒有堅持劃去姓名。

  “我徒弟的死與你有沒有關系？”洪元吉又提出了一個問題。

  “滿意不滿意你不知道？”梁佳楠嗔怪地錘他兩拳，起身穿衣。

  感知到洪元吉的敵意，猞猁發出低吼，拱起身子，豎直尾巴，尖牙、利爪外露，炸開的毛令它的體型大了將近一倍。

  俗話說，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裴如昔不指望戚左亭當靠山，洪元吉走後，她吩咐膳堂把她的早膳送去她的洞府，順便給受到驚嚇的猞猁喂了十幾斤魚乾壓驚。

  裴向榮聳了聳肩，拿起筷子吃飯。

  　　落霞城只有一位金丹修士：戚左亭。

  裴如昔點了點水龍的頭，水龍銜著方盒去找裴向榮。放下方盒，它口吐人言：“這是洪真人遺落的東西，要歸還給洪真人。”

  裴如昔摸不清洪元吉為何會向她道歉，但她殺了洪梅繳了戰利品，她和洪梅恩怨兩清。

  裴向榮望了望祖宅大門的方向，暗忖：洪元吉大概被昔昔打發走了吧？嘶，昔昔這膽子怎麽這麽大？上次對付洪梅吃了虧，昨天對付老祖宗受了傷，今天還敢這麽冒險，得勸她改一改性子，不然她遲早會把她自個兒給折騰死！

  修煉是急不來的，裴如昔築基不久，要穩定修為和心境。她在養傷和指點之余看書、練習法術、畫符籙，間或去器坊幫梁佳楠煉器、去演武場給蘇傾容喂招，把熱鬧的新年過得平平淡淡。

  裴金凡讓仆人請蕭瓏進來。

  姑且不提是誰前往洪元吉的洞府送還方盒，洪元吉走進珍寶樓，以李瑤畫的三階劍符殺掉洪梅充當借口，將李瑤打成至少三五年痊愈不了的重傷。

  “嗷嗚……”

  仆人說不清楚。

  手指長的水龍從裴如昔的短發中飛出來，瞬間變大十倍，敏捷地用嘴巴銜住即將打開盒蓋的方盒。

  裴向榮知她和裴金凡是恩愛夫妻，體諒地道：“裴氏宗族也不需要你守寡，你保留族譜上的姓名再嫁亦無妨。”

  老祖宗被裴如昔掀翻了，裴氏宗族的規矩變了個模樣，除了六叔公、裴金倫等少數人不開心，大多數族人高高興興地迎接新年。他們希望新的一年事事勝過去年，祈願瑩姑築基成功、裴如昔越來越強，裴向榮、裴金盛、裴之離這些宗族棟梁最好能提升修為實力……

  裴如昔猜不透洪元吉的想法，覺得他的目光陰冷又黏膩，她發自內心地感到厭惡，兩道眉毛忍不住皺了皺，想送他一道五階劍符。

  距離新年還剩下六天，裴如昔一邊養傷一邊指點族人修煉、鬥法，新上任的裴氏族長裴向榮忙得無暇吃飯，好不容易趕在新年前夕辦完不能拖延的大事。

  “當真。”

  猞猁咬住她的裙子下擺，扯了扯。

  發泄完一次死掉兩個徒弟的怒火，洪元吉離開落霞城。
    回到洞府，他寫了親筆信給憾山宗的金丹期朋友，說明打傷李瑤的原因。又寫了信給別的朋友，請他們查探，何以戚左亭會出現在不屬於修仙宗門的山脈西側。

  “嗡！”裴氏祖宅的防禦大陣顯形，像一個透明的琉璃碗倒扣著整座祖宅，被大陣減弱的威壓來到裴如昔面前，如一陣強風，吹得她的劉海、紗裙揚起。

  元月初九，梁佳楠傾注心血煉製的二階法器出爐，終於可以回秀園住幾天了。

  李瑤被洪元吉當成出氣筒，裴如昔始料未及，裴向榮也猜不到李瑤會遭殃。

  他瞧一眼飛走的水龍，摸出一道傳訊符，打算安排六叔公將方盒送回洪元吉手中。

  “當真？”

  裴如昔反問道：“阿爹，你能不能認真吃飯？”

  這在從前是她想也不敢想的。

  這不是假話，洪元吉意外裴如昔的誠實，問：“然後？”

  一家三口圍著飯桌吃飯，兩夫妻坐在飯桌左側，裴如昔獨自坐在飯桌右側，看著阿爹阿娘挨挨擠擠的，一臉冷漠地說：“你們不想吃飯的話，請下桌。”

  蕭瓏穿著素色交領衣裙，鬢發間插著白色絹花，臉龐瘦削，看上去頗為憔悴。她低頭向裴向榮見禮，開門見山道：“族長，我要回我娘家，請將我的姓名從裴氏族譜上劃去。”

  次日上午是見不到太陽的陰天，裴向榮躺在梁佳楠的床上，屈起手臂支著腦袋，垂眼凝望睡於枕側的梁佳楠，柔聲問道：“愛妻，你久旱逢甘霖，可還滿意我的功夫？”

  “你的膽子很大。”洪元吉被她的回答勾起怒火，金丹真人的威壓越過裴氏祖宅的門檻，猶如海浪撲向裴如昔，“你敢打傷本真人的徒弟，不怕本真人殺了你為徒弟報仇？”

  裴如昔努力降低求生欲的影響，鎮定地摸了摸猞猁蓬松的胸脯，安撫它的情緒。她看向洪元吉，說：“我見到你的兩個徒弟在懸崖下鬥法。”

  不過，洪元吉生性謹慎，在她請來戚左亭做客的前提下，他直接出手的可能非常小。

  蕭瓏看著樸素的鞋尖，眨了眨乾澀的眼睛，說道：“夫主告訴我，假使他去世，他不需要我為他守寡。”

  “有關系。”裴如昔痛快地承認了，“我知曉洪梅伏擊我，假裝不知，請阿爹和姑婆幫助我對付她。她被我們重傷，我被她抓走，陳道賢趁機暗算她。”

  如果李瑤不是憾山宗內門弟子，師父也不是憾山宗的長老，他會殺了她，或者斬斷她的一條手臂留她一命。

  “暫時沒有。”裴如昔說道。

  裴如昔寸步不讓，昂首說道：“我怕你報仇，我也怕洪梅殺掉我！”

  梁佳楠轉頭看了看他，見他穿著以前芝芝喜歡穿的寬松衣裳，說：“你穿什麽衣服是你的自由，莫要拿我作你男扮女裝的幌子。”

  洪元吉容不得她拒收賠罪禮，將方盒拋向裴氏祖宅內的裴如昔，也沒問裴如昔索要洪梅的遺體遺物，化作一道青煙眨眼間消失了。

  它不想和洪元吉對峙，洪元吉太強，避其鋒芒為上。

  它被裴如昔賦予了一枚有傳音作用的符文，只會說一句話。

  水龍擺擺尾巴，說：“這是洪真人遺落的東西，要歸還給洪真人。”

  “裴小姐盛情相邀，我應當順從，可惜我的兩位徒弟下落不明，做客還是改天吧。”洪元吉說到這裡，仿佛感到遺憾。轉瞬之間，他用審問犯人的口吻問裴如昔：“你和你的族人可有在山中見過我的兩位徒弟？”

  “好啊，晚上我等你回家。”梁佳楠拍了拍裴向榮的臉，“起來吃飯。”

  五四.二五零.一五八.二零零

  裴向榮牽住梁佳楠的手，深情地凝視她：“阿楠好厲害啊！”

  剛好，裴如昔的想法和它一樣。

  思來想去，李瑤說：“恕我冒昧，裴小姐可有拜入宗門的想法？你資質出眾，能在六年內晉升築基期，將來必定能成為金丹真人。落霞城這等小地方給不了你一飛衝天的助力，唯有拜師宗門，方能免除凡俗事物的困擾，心無旁騖地修煉。”

  蕭瓏是裴金凡的遺孀，裴向榮的弟媳，他問仆人：“她找我有什麽事？”

  李瑤是憾山宗內門弟子，憾山宗有三位金丹真人。裴向榮擔憂憾山宗遷怒於裴氏宗族，在宗族寶庫內挑選療傷用的珍貴丹藥作為禮物，和裴如昔一同去珍寶樓探望李瑤。

  “噫，阿楠敷衍了事，一點也不走心。”裴向榮不滿地在她懷裡蹭，撒嬌撒得熟練極了，“好歹喂我吃幾口飯嘛，阿楠好久沒有和我親近，我這夫主快成擺設了。”

  李瑤早在幾年前就想過將裴如昔舉薦給憾山宗，奈何裴氏宗族不肯松口，如今裴如昔能自己拿主意，偏偏青川派的戚左亭在裴氏祖宅做客。

  敵意針對裴如昔，她的精神和身體緊繃著，深切地認識到自己與洪元吉的實力差距大到難以逾越。若是洪元吉直接出手，她從他手上逃脫的把握不會超過四成。

  “如果你有意拜入宗門，我們憾山宗能給你最好的修煉條件。”李瑤抱著僥幸暗示，“你的麻煩我們或許能幫你解決，請你相信我們的誠意。”

  梁佳楠推了推賴在她懷裡的裴向榮，後者懶洋洋地坐正，說：“昔昔，你能不能別講煞風景的話？”

  裴如昔道：“洪梅殺了陳道賢。”

  裴向榮的感知力不比裴如昔敏銳，剛在門房發來的傳訊符中知道洪元吉登門，準備去門口接待。聽到水龍說話，他顧不得驚奇，急切地問：“洪真人呢？”

  洪元吉想知道，戚左亭究竟是不是裴如昔的靠山。

  仆人來報，蕭瓏有事求見他。

  父女倆順利見到李瑤，李瑤收下禮物，問裴如昔是否拜師戚左亭。

  似是存心證明裴氏新任族長不可能男扮女裝，裴向榮沒有穿梁佳楠的白狐毛領衣服，板著臉衣冠整齊地來到祖宅的前院處理宗族雜務。

  就在裴如昔思考著如何才能體面地退場時，洪元吉的怒火無來由地消退了。

  洪元吉想：十歲的梅兒吃過不少苦頭，沒有裴如昔這樣天真，也沒有這樣漂亮可愛，可惜了。

  正因為裴如昔對待詰問的態度過於直率，洪元吉心生懷疑：難道殺死梅兒的三階劍符不屬於裴如昔？

  “你好像有件衣領鑲著一圈白狐毛的衣服，借我穿幾天？”裴向榮識趣，下床伺候愛妻更衣，“我們是夫妻，我穿你的衣裳，沒有人敢說閑話。”

  裴如昔和老祖宗鬥法時，老祖宗威脅到裴如昔的性命，戚左亭沒露面；他站在裴氏祖宅外，亦威脅到裴如昔的安全，戚左亭還是沒有露面。

  晨光照著她，將她的發絲、衣裳、肌膚染上淡金色，洪元吉的眼神極好，能看清她臉上的細小絨毛和她眼中倒影的他。

  　　＊

  他忽然想起了年幼的洪梅，瘦瘦小小的，特別倔強。

  洪元吉目不轉睛地盯著裴如昔看，暗藏的殺意令她如芒在背。

  　北風來了，天又冷了。

  他不信。

  猞猁退後了些，感到膽怯。

  李瑤看向他，搖頭否定：“不能，此事需要請教掌門真人。”

  裴如昔和裴向榮陪她吃飯，她感慨道：“我再煉製兩件二階法器就是二階煉器師，用不了多少年，我的煉器水平會比十三叔更好。”

  “您的意思我懂，我年紀尚輕，過幾年再拜師也來得及。”宗族太弱小，裴如昔離不開，她對宗族是有感情的。

  梁佳楠微笑：“夫主支持我學習煉器，我很感謝夫主。”

  　　裴氏老祖宗處在築基中期到築基後期之間，不是金丹修士。

  她的眼眸透出了一點好奇，洪元吉注視著她，拿出一隻扁平的方盒，道：“洪梅是我徒弟，裴小姐，我代她道歉。”

  此時的裴如昔比他記憶裡的洪梅更倔強，明明害怕他，仍然敢來見他，敢承認紅梅的死與她有關系……

  “你想怎麽感謝我？親我一口？”裴向榮故作嬌弱地倒進梁佳楠懷裡，趁機賣乖，“我想念阿楠了，要阿楠疼愛。”

  裴向榮含笑插嘴道：“您能代表憾山宗許下諾言嗎？”

  裴向榮吃了一驚，訝道：“你想再嫁？”

  她沒有撒謊，只是隱瞞了部分事實。

  裴向榮乾笑：“哪有，我是你夫主，我怎麽可能男扮女裝！”

  洪元吉再問：“還有呢？”

  方盒裡裝著賠罪禮。

  盡管她不願低頭，可有些時候不低頭是會碰壁的。洪元吉的修為實力強於她，梗著脖子跟他作對是以卵擊石，不自量力，那太愚蠢了。

  六叔公猜到洪梅師兄妹的死與裴如昔有關系，哪裡有膽量見洪元吉？
  裴向榮要他去，他百般推脫，推脫不得索性提議裴向榮把事情交給裴金倫去辦。

  他是明知故問，裴如昔不清楚他是否找到洪梅和陳道賢自相殘殺的現場，說：“洪梅被陳道賢種下嗜血寄生藤，沒能活下來。”

  裴如昔絲毫不心虛。是洪梅想殺她在先，所以她殺掉洪梅，這沒有錯，她理直氣壯。

  裴氏祖宅是她的傷心地，她在這裡住到二月初，帶著裴金凡的一半骨灰回返娘家，往後下半生再也沒有回過裴氏祖宅。

  非常有勇氣的孩子，敢做敢當，而且性情高傲，不屑撒謊。

  送走裴如昔和裴向榮父女，李瑤一連發出三道劍書給遠在憾山宗的師尊。

  　　李瑤處在築基初期，是一位劍修，裴如昔所有的劍符都來自她。

  　　李瑤的師父是憾山宗長老，尚未結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