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消失的馬千裡
  出了風頭就跑。

  個中滋味，又怎是簡單的暢快二字能夠說得清？
  在成千上萬人的眾目睽睽下，一掌鎮壓佛門大宗師。

  同時，威逼一位掌握著無數人生死的草原共主許下承諾。

  這種依靠武力所帶來的超然地位。

  很難不讓李真在內心生出些飄飄然的錯覺。

  然而，當一切都隨著煙霞消散。

  當他乘著風，在千裡流雲相送下，飄然離去之後。

  當名為李道人寧靜且淡然的思緒重新上線之時。

  李真平靜的心神裡。

  於無聲處，起驚雷！

  “不，不對勁！”

  “方才的我，真的是我嗎？”

  盤坐在二青寬厚的脊背上。

  整個人伴隨著它的不斷行走而上下起伏。

  但就是在這種顛簸中，李真的心神卻是無比的清明。

  腦海中記憶回閃。

  仿佛像是個旁觀者一般，認真審視著方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

  繼而，發出了直擊心靈的一問！
  人還是過往那個人，如假包換。

  但無形中，似乎又有些微妙的變化。

  這一次，他的立場似乎站的太過分明了一些。

  過往六十多年裡。

  李真亦曾見過世道日下、民不聊生。

  曾見過這人間煙塵四起，乞活之人與野心家輪番登場顛覆天下。

  但同樣，也曾看到過有明君殫精竭慮，為這人間盛世添磚加瓦。

  然而這些種種，落入他眼中時。

  都不過是過眼雲煙，絲毫不能為其所動。

  僅有的幾次出手，也僅僅是因為受人之恩，當以償還。

  那為何偏偏到了眼下，自己會一反常態，大動乾戈呢？
  這不合情，亦不合理。

  所以，當在潤物細無聲中推了他一把的躁動消失之後。

  重歸於往日心境當中的李真，便敏銳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是！
  他是因為過往經歷，對於和尚們沒什麽好感。

  又因為前世記憶，下意識的對胡人有些厭惡。

  但此世，非彼世。

  兩者之前從沒有任何的聯系。

  歷史隻可參照而不能對等，這之間的區別李真分的明明白白。

  所以，在當初大殊勝跟在身後。

  刻意引導他探尋佛門在這片草原上隱秘的時候。

  李真也隻當其在耳邊聒噪，置之不理。

  那自己，又是什麽時候升起想要見見這位草原雄主的念頭呢？
  心湖裡像是被投入了一顆石子，打破平靜。

  一波又一波的漣漪讓李真的回憶漸漸變得清晰。

  是了！

  是在大殊勝誦念著名為變天擊地大法的經文之後。

  也是在他口口聲聲說著要去還俗離開之後。

  “這賊禿！”

  雙目陡睜，仿若電射出兩道神光。

  李真張口輕斥，語氣不善。

  他卻是明白了發生這一切的緣故。

  並不是他第一時間所想到的自己修行出了問題。

  而是被大殊勝這和尚，在臨走前擺了一道。

  一個不慎，著了他的算計。

  不過
  “和尚想借貧道的手，來對付和尚！”

  “哼哼.”

  “那貧道，便就如你所願。”

  第一次，李真心頭被激起了些火氣。

  老虎不發威，真當我是病貓！

  異常平靜的臉孔上，生了些許微不可查的譏諷與戲謔。

  繼而，心頭又有些無語。

  這大殊勝，還沒還俗呢。

  便已經不拿自己當和尚，開始想辦法對付起自己人來了。

  這種窩裡鬥的本能，讓李真無法評價。

  但日後若是見了他，定要叫其沒有好果子吃。

  竟然敢算計貧道！
  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然而這樣想著的同時，李真也在暗暗告誡自己。

  不可小瞧了天下人。

  武學一道至今發展了幾千年，總有些自己所不了解的古怪法門。

  大殊勝是他所遇到的第一個，但絕不會是最後一個。

  此事，值得警惕。

  心中思緒流轉，李真挑眉看了眼高天。

  心裡暢想著破碎之外武道又是個如何光景？
  旋而，便哂笑自己惦記的東西太多，也不怕貪多嚼不爛。

  搖搖頭，騎著二青消失在落日余暉裡。

  西南，車師城。

  佔地並不大的官府當中。

  馬千裡的臉色並不怎麽好看，甚至是十分凝重。

  他於三月前，親率大軍冒險翻越天山，輕取西南北疆。

  當時看來，形勢一片大好。

  只需向北完全封鎖天竺國的勢力滲透。

  繼而向南，打開通往南疆的門戶。

  那這叛亂便不日可平。

  但事情的發展，並沒有如同馬千裡所設想的那般順遂。

  一開始，戰事順暢，連下鎮守南疆門戶三城當中的兩城。

  然而，當他想要一鼓作氣盡取三城之時。

  那些悍不畏死的佛兵，以及車師城裡縷縷掀起動蕩的信徒。

  更別說，還那些暗中搗亂的江湖中人。

  這些，都讓馬千裡疲於應對。

  如果不能快速將這些一一理清。

  他所面臨的唯一結局，就是困死此城中。

  馬千裡無聲歎息。

  或許這一次，他將辜負聖恩，殞命於此。

  但不到最後關頭，他絕不放棄！
  當李真翻山越嶺，走入車師城。

  同時心裡微詞這破地方路真難走，怪不得京城裡的袞袞諸公們不待見這裡的時候。

  車師城裡，已經是一片冷清。

  全城已然是完完全全的陷入了嚴肅的軍管狀態中。

  城裡出大事！
  這一股孤軍的領頭羊，馬千裡失蹤了！

  一同失蹤的，還有他平時最為之信賴的親兵從隨。

  要知道，他作為這支孤軍深入討伐叛逆軍隊絕對的主心骨。

  一旦他失蹤的消息傳出去，必然會引起一連串可怕的反應。

  被鎮壓下的車師城可能會動蕩，那些賊人也會乘機作亂。

  而失去了長官的軍隊，也會惶惶不安。

  就此潰散，也不是沒有可能。

  但好在.
  這支征西軍消息封鎖得還是十分嚴密。

  迄今為止，只有少數幾個領兵將領知曉。

  李真牽著二青從沒人注意的後門，走入官府。

  這裡異常的整潔，沒有留下任何打鬥的痕跡。

  但李真只是隨意的掃了一眼。

  似有些無語的道了一句：
  “說好世俗之間的事情，大宗師不插手呢。”

  “你們當貧道眼瞎是吧！”

  幽幽一歎。

  絲毫沒有自己之前已經打破了這個約定的不好意思。

  打發二青一邊吃草去。

  李真轉過頭，目光看向了城外的某一個方向。

  精神超拔，超然的感知橫掃而去。

  那裡有一股難以掩飾的香火雜塵，暈散在天地間。

  而在此之下，則是一道讓他十分熟悉的氣機。

  如果換了一個別的和他毫不相關的人來。

  可能，還真有些不好找。

  但如果是馬千裡。

  盡管相別多年，李真找他亦不難。

  因為這個世界上，萬事萬物都有著靈的存在。

  人，亦是如此。

  只不過人的靈，往往沾染著種種俗世欲望，就變得不堪入目了些。

  但也同樣因為如此，變得格外的有特征。

  或貪婪、或吝嗇、或高潔
  如此種種，交雜不一。

  這種在李真看來不能用於修行的靈機，他將其稱作紅塵氣。
    亦或者說，香火。

  只是，它並不是所有人都能發現的。

  大和尚們能，武道大宗師們能。

  而走上修行路，洞開心眼的李真，亦能。

  而且看的，還比他們更要清晰。

  在他的雙眼下。

  整個車師城裡，紅塵氣升騰交雜一片。

  其中有幾個地方最為混雜，都快凝聚成一團團雲霧。

  想來，那裡應該是一些佛堂之類的存在。

  李真也懶得理。

  而屬於馬千裡的紅塵氣便也交纏在其中。

  憑借著過往對於其的認知。

  他只是一眼，便認了出來。

  有三分堅毅、四分固執，外加兩分愚忠。

  剩下的一分，添做對於故鄉的留戀，對於眼下處境的驚慌。

  嘖.
  有些微弱，但卻十分堅韌。

  看來，將他帶走那人暫時沒有害他性命的想法。

  還活著？

  活著就好。

  既然活著的話，那就.
  先繼續維持原樣。

  自從發覺自己半推半就的中了大殊勝的算計。

  再加上也看膩了草原戈壁的風景。

  便一路快牛加鞭，翻山越嶺，風塵仆仆。

  走過了幾千裡路程，終於趕來了這裡。

  眼下的個人形象，簡直就沒眼看。

  盡管李真在步入築基之後，身體漸漸褪去雜塵，不生汙垢。

  但也禁不住域外風沙太大。

  如今馬千裡暫時沒有生命之憂。

  而這仗在失去了他之後，也根本打不起來。

  那自己泡個澡，刮刮胡子，整理下頭髮什麽的。

  不過分吧？

  當然，如果他覺得過分的話那也沒什麽辦法。

  火焰升騰，熱氣滾滾。

  好在這官府裡一應俱全，省了不少事。

  當李真褪去衣物，舒坦的躺在浴桶裡的時候。

  他才感覺自己回到了久違的人間當中。

  野外？

  呸，那是正經人能待的地方嘛。

  嘶～
  舒坦的吐了一口氣。

  他總算知道，為什麽有人有事沒事就愛泡澡了。

  這種舒坦滋味，又有誰不愛呢。

  再想想自己在野外算算都快要有七八年沒正經泡過熱水澡了。

  李真便躺著，有些不想起來。

  不過，水涼了也該去辦事了。

  別時間一長，那倒霉蛋真出了什麽事。

  到時候，讓他怎麽和老馬交代。

  你說伱好好的清閑京官不當，幹嘛非要來這破地方拚命呢！
  四十多歲的人了，也不讓人省點心。

  哎～
  李真嘀咕著，穿上了他破破爛爛的道袍。

  推開了官府的大門。

  昂首挺胸，邁步而去。

  正門前有兵卒守護。

  他們詫異的看著從官府裡走出來的這個陌生人。

  正想要大呵一聲，質問他是幹什麽的！

  說不出來，就要當場拿下。

  卻在無意中發現，自己的身軀怎麽也動彈不了一點。

  只能眼睜睜看著李真招搖遠去。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見。

  許久之後，久違的知覺恢復。

  “有人擅闖官府，我等要立刻上報.”

  “上報.”

  “有人來過嗎？”

  “沒有吧。”

  兩人疑惑的對視一眼，渾然不覺。

  “門怎麽開了？”

  “許是風太大了。”

  車師城外三十裡。

  有一湖。

  名：月牙湖。

  湖邊有一廟，叫做月院廟。

  “噹～”

  悠揚的鍾聲響徹在曠野湖泊之上。

  仿若有種讓人心神平定下來的神奇魔力。

  李真停下腳步，遠遠的打量這座建立在綠洲當中的廟宇。

  沒什麽出奇的地方。

  在他眼中，和那什麽送子觀音廟如出一轍。

  輕笑了下，邁步上前。

  許是面臨戰事的緣故，廟宇裡香火不甚旺盛。

  但即便如此，亦能看到似乎是遠道而來的虔信者。

  一步一叩首，向著廟宇緩緩前行。

  對於這樣將身與心全部交給佛祖的人，李真倒沒有什麽其它想法。

  只是覺得，他們有些可憐。

  可憐他們沉浸在虛假的世界當中，一生無法自拔。

  但破了這間廟宇就能救下他們嗎？

  不見得如此。

  破山中佛易，毀心中佛難。

  “和尚們果然害人不淺。”

  搖搖頭，李真對這些禿頭們的感官又壞了些。

  但世間萬物，存在即合理。

  他也沒那個心思想法去完全阻止這一切。

  也無心插手，這些本輪不到自己操心的事情。

  遇上了，便揍一頓。

  僅此而已。

  於是乎，他略過了地上磕頭的人。

  徑直走入了寺廟裡。

  殿宇廣大，佛像層疊。

  李真完全可以想象，它全盛時的香火有多麽旺盛。

  但是現在，卻也難免清冷。

  不過隨意看著，也發現了些不和諧的地方。

  許多殿宇裡主要供奉的那一尊佛像，似乎都被換過。

  統一的，都變成了各種模樣的彌勒。

  諸般諸象，種種不一。

  想到曾今聽聞三劫救世會的傳言。

  現在對證的看，似乎並不虛假。

  顯然，和尚們之間也不是鐵板一塊。

  即便對於天竺的和尚們而言，與這三劫救世會的關系就是像是爸爸和兒子。

  但即便是老父親，也無法阻攔叛逆期的兒子。

  畢竟，香火就那麽多。

  給了你這位佛祖，那別的佛祖怎麽辦？
  雖然說介於存在與不存在間的佛祖不一定會需要香火這玩意。

  但對於和尚們而言，這可是事關身家性命的東西。

  不可不爭！

  他們內部的這些事情，李真懶得理。

  於他而言，有時間想這些與自己無關緊要的東西。

  倒不如，去和那個在湖邊裝模做樣的和尚比比誰能釣上的魚兒更多來的有趣些。

  對了，釣魚。

  李真想了想，這可真是個讓他分外熟悉又陌生的字詞啊。

  許多年都沒有聽到了。

  手癢了，今天非得來一杆。

  至於被抓走的馬千裡。

  他還能說，還得等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