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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門好細腰》295.第295章 竊國之賊
  清紗影動。

  燈火落在男人挺拔的脊背上,帳中女子呼吸淺淺。

  裴獗親自替她擦身更衣,再喂下湯藥。輕飄飄的一個女郎,絮柔風輕,沒有重量似的,壓不塌被褥,玲瓏婀娜不盈一握,雙睫淺淺顫動,給人一種歲月靜好的溫柔,一時醉了長夜。

  裴獗手指輕撫那臉頰,雙眼晦暗不明。

  “將軍。”左仲的身影出現在簾外,拱手道:“小滿找到了。”

  裴獗側身看一眼,沒有說話。

  左仲繼續道:“昏迷在議館的柴房裡,屬下將人帶回來了……”

  他似乎有些猶豫,“要不要請個大夫看一看?”

  仆女身份卑微,便是有什麽不適,大多都是硬挺著,或者隨便找個遊醫抓點藥吃,但大滿和小滿跟著馮蘊,從未受過虧待,左仲覺得應該這麽做……

  尤其是小滿,常給他留些好吃的,笑得酒窩甜甜,當左仲看著她蜷縮在柴火堆裡蠟白著臉的模樣時,心裡很堵。

  裴獗沒有抬頭。

  “你看著辦。”

  左仲應聲,但沒有離開,略微遲疑著道:
  “外間下雪了,唐少恭仍然捧著兵符候在門外。”

  裴獗道:“隨他。”

  左仲不再吱聲了。

  濮陽九和姚儒在外間,一人在左,一人在右,沒有什麽交流,左仲過去相請,濮陽九正要動,姚儒就站了起來,溫和地笑道:
  “姚某去看看小滿吧。”

  在花溪村是鄰裡,姚儒跟小滿很熟。

  左仲點頭,“有勞姚大夫。”

  姚儒拎著藥箱就走,濮陽九也跟著站起來,朝他施了一禮,遞上手上的醫案。

  “姚大夫看看,若無異議,我便呈給將軍。”

  濮陽是禦醫世家,有寫醫案的習慣和獨有方式,姚儒很自然地接過,翻看一下,“濮陽公子醫術精湛,姚某沒有問題。只是夫人……”

  兩個人對視一眼,皆沉默。

  他們都為馮蘊請過脈,問過診,對馮蘊的身體情況最了解不過。

  傷了身子卻不肯好好服藥的病人,是最令大夫頭痛的。

  起初濮陽九是以為馮蘊怕苦,盡量為她調整藥方,後來發現並非如此。

  她嬌氣,怕吃苦、怕受累,很喜歡享受的一個人,卻不怎麽愛惜自己的身子,有時甚至會故意放縱,恣意妄為,好似只有今朝,沒有來日。對不能生育的事情,更不在意。

  濮陽九苦笑。

  “越調理越虧損,我這個大夫談何醫術精湛?”

  姚儒深深歎息一下,同左仲離開了。

  將軍夫人的身上疑點重重,十分矛盾。

  姚儒不知個中隱情,也不會去問。

  這個世道,誰沒有一點不可告人的秘密?
-
  濮陽九走入裡間,腳步很輕,臉上也沒有平常見到裴獗那般輕狂。今夜的他,格外嚴肅沉穩。

  “妄之。”

  尚未說話,他眉頭已經蹙了起來。

  將醫案放在幾上,垂眸道:“你過目。”

  濮陽九和裴獗是同一天生辰,家裡大人說,他比裴獗小兩三個時辰,自從知道這件事,他便很愛黏著裴獗。起初,裴獗冷漠,不怎麽愛答理他,後來他死纏爛打,裴獗仍是冷漠,但身邊有了他的位置。

  多年兄弟,裴獗不用回頭,就察覺到了濮陽九的異常。

  他回頭,看一眼濮陽九,再看向醫案。

  “夫人可有不妥?”

  濮陽九苦笑,搖頭。

  “嫂夫人這是老毛病,一時半會好不了。昨夜又受風寒,不死也要半條命,慢慢吃藥調理吧……”

  裴獗慢慢站起身,示意他坐。

  “不了。”濮陽九抿了抿嘴唇,沒有看裴獗的眼睛,“嫂夫人的病情,醫案上都有記錄,姚儒此人,深藏不露,醫術不在我父親之下,可以信任……”

  裴獗:“你到底要說什麽?”

  濮陽九眼皮一顫,鼻子突然就酸了。

  “我要走了。”

  他想笑一下,說得輕松點,可是看到裴獗雙眼下那一圈青黑,內心突然酸得受不了,抬袖掩面,定了定情緒,這才雙手一揖。

  “家父年事已高,身子大不如前,不便在宮裡行走,準備辭官歸隱,回平城休養。我身為人子,自當侍奉父親左右……”

  剛到四十,正當壯年的濮陽禮,說年事已高,這樣的借口沒有人會相信。

  但裴獗沒有問,就在馮蘊的榻邊坐下來。

  “行。”

  簡潔的一個字,沒有情緒,濮陽九卻瞬間淚崩。

  “你為什麽不留我?”

  裴獗低頭端起幾上的涼茶,倒在杯子裡,滿上。

  端起一杯,另一杯遞給濮陽九。
    “信州大雪,我讓紀佑帶幾個人送你們去安渡。”

  他生就一張不苟言笑的臉,語氣又平靜,聽上去頗為絕情,濮陽九氣得胸膛起伏,幾乎是咬牙切齒。

  “裴妄之!”

  他搶步上前,奪過他手上的涼茶,一飲而盡,然後杵在桌子上,雙眼瞪得像牛眼似的,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不遵太后懿旨,領兵包圍竹河渡口,對齊君大打出手。不顧君臣之儀,私闖太后寢殿,棄兵符而不受,勒令十二萬北雍軍嚴陣以待,你告訴我,你要做甚?裴妄之,你到底要做甚?”

  他聲音壓得很低,不知是憤怒還是氣惱,雙眼赤紅,後牙槽咬得咕咕作響,情緒顯然放大到了極點。

  裴獗看他一眼,再將杯盞斟滿涼茶,遞給他。

  濮陽九低頭看一眼,在他面前坐下來,沒有接杯子,只是盯著他。

  “你可知你的行事,拎出哪一樁都是倒行逆施,犯上作亂?”

  裴獗:“我不在乎。”

  濮陽九恨不得一拳打醒他。

  “你什麽時候變成這樣了?妄之,我快要不認識你了。”

  要論大晉朝誰最忠誠,非大將軍裴獗莫屬。

  裴家三代忠烈,受人景仰。

  祖父裴郢有開國之功,享廟食,傳千秋,其父裴衝驍勇善戰,開疆拓土,一身殘疾,一代忠良。到了裴獗這一代,少年英豪,戰功卓著到熙豐帝讚之“世上無雙”。

  臨終托孤,更是將小皇帝雙手捧到裴獗的面前,親口說。

  “有裴卿輔佐,嗣子大業可成,大晉江山穩固,朕絕而瞑目矣。”

  裴家三代人戍守的江山,先帝的臨終遺言,他都不顧了嗎?
  濮陽九不信。

  這不是他認識的裴獗,不是那個為了大晉疆土寧願力戰而死的裴大將軍。

  “告訴兄弟,你到底怎麽了?”

  他望一眼輕垂的帳簾,慢慢抬頭,指著裡面。

  “為她?為一個女人?”

  “濮陽九。”裴獗緩緩看過來,“放下你的手。”

  濮陽九霍然一怔,被他眼裡的冷光刺痛了眼。

  “好。”他慢慢垂下手,“你說,為什麽。”

  裴獗轉開臉,不與他目光相觸。

  “我的生辰,並非跟你同一天。”

  濮陽九愣了下,“你說什麽?”

  裴獗道:“我出生在熙豐三年三月。”

  “什麽?你竟比我小一歲半?!”濮陽九好像聽了一樁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驚得臉色大變,接著腦子裡靈光一閃,想到什麽似的,整個人如墜冰窖,灰白了臉。

  “為何如此?你告訴我這個,是想說什麽?”

  裴獗這才將手握的杯盞舉高,遙敬他一下。

  “回去吧,別讓太醫令久等。”

  沒有解釋,便是不想解釋。

  “你傻啊!”濮陽九氣到腦子發熱,“她在逼你。你不知道嗎?”

  裴獗喉結用力滾了一滾,“我知道。”

  “她這破身子,完全是自己搞的,她身上的病,自己就沒有想好,你不知道嗎?”

  “我知道。”

  “議館是她所造,瞭望台的秘密旁人不知,她一定會知情,你抵賴不了吧?”

  “抵賴不了。”

  “既然你什麽都知道,為何還要被人牽著鼻子走?你不顧先帝陵前發下的毒誓,也不怕身負滔天罪名,當真就是為了這麽一個手段狠辣的女人?”

  濮陽九著惱至極,臉色發青。

  他是個大夫,不想看權力傾軋,血流成河。

  不想看到自己的好兄弟被人戳著脊梁骨罵“竊國之賊”。

  更不想他為了一個女人與大晉兵戎相見,毀了自己。

  “她一身反骨,狼子野心!她不是在逼你,是想要你的命啊!”

  裴獗垂眸,沉浸在冷寂中,“無妨。”

  濮陽九氣得拍桌子。

  “要你的命,你也給嗎?”

  裴獗蹙了蹙眉,回望垂落的帳子。

  馮蘊服過藥,睡得很熟。

  窗外的雪,下得似乎更急了。

  他沉聲,“紀佑,送濮陽醫官。”(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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