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於焰一聲不吭地看著她。

  許是天氣炎熱，他竟讓這婦人說出了一身的汗意，從額頭到脊背，早就濕透了。

  其實馮蘊說的這些，淳於焰都想過。

  拋出誘餌，要跟他做生意的人，不是鄭壽山，更不是他二弟，是背後的李宗訓。

  如今鄴城朝廷的轄地，隨著這次西北大捷，戎州被裴獗拿下，平城收復，縮小了很多。

  “小滿，讓灶上為大王煮一碗面片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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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堪比利用馮蘊收復安渡諸郡。

  裴獗：“尚可。”

  馮蘊唇角牽動，望著他笑。

  也不知等了多久，才聽到淳於焰悠悠淺淺的一聲低笑。

  當然，這些消息全是馮蘊在台城時聽來的。

  為了避免麻煩，李宗訓這才會讓鄭壽山出面。

  在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蕭呈的戰略史上，很成功的一仗。

  馮蘊微微頷首，一言不發地看著他，直到他慢條斯理的吃完，讓仆女收拾了碗筷下去，這才認真問：
  “鄭壽山跟鄴城朝廷的關系，你怎麽看？”

  那個小小的更漏，發出的輕微響動，格外清晰。

  她們也沒有說其他，就說世子要了一碗面片湯。

  馮蘊慢慢的，低下頭看著他，沒有回答。
    他鉗製住她手腕的動作松了松，眼神柔和下來。

  直到淳於焰嘶聲痛呼，氣哼哼縮回去，她才平靜地在膝上的衣裙上擦了擦手，神態淡然自若，但聲音稍稍加重了一些。

  馮蘊也一直這麽想他。

  裴獗沒看到馮蘊的反應，微微皺眉。

  最大的商家在雲川，雲川又素以中立著稱。

  “我這種為非作歹的奸商，如何會信人算命？”

  裴獗抬眼，冷冽濃黑的眼眸，黑沉沉地盯住她。

  房間裡。

  那怎麽辦呢？

  “馮十二，你親我一下，我可以考慮……為了你，放棄鄴城這坨肥肉。”

  “面片湯是沒有了嗎？”

  她突然就想起來之前一直回憶不起的，鄭壽山背叛晉廷的原因。

  他扭頭望向窗外。

  於是……

  但鄭壽山也算是一方大員，“封疆大吏”，不能輕易得罪，該送的糧，還是要送……

  那個時候，馮蘊已回台城，也是事後才聽說。

  馮蘊嫌棄地冷笑兩聲，正襟危坐，纖細的手指用力戳在他越靠越近的額頭上，指甲深深陷了進去……

  屋子裡寂靜得有些古怪。

  馮蘊淡淡地勾唇，“從何說起？”

  “馮十二，你是給我挖了一個坑啊。”

  “有沒有一種可能，最後勝的是鄴城，而不是西京？我原本可以雙方都不得罪，可跳到你的坑裡，被迫站隊，徹底得罪鄴城，豈不是為自己埋下隱患？”

  但那時候，裴獗因追擊蕭呈樓船，在石觀碼頭中箭，身負重傷未愈，無法領兵作戰，而北雍軍也因楚胡韓三人的背刺，大傷元氣……

  一個仆女正好端著面片湯走進來。

  與饑餓有關。

  “我餓了。”

  “那你信什麽？”馮蘊反問。

  他惟一沒有想到的是馮十二這個女人，也想到了。

  這不算背主吧？

  他不止一次說過，他是生意人。

  這些，淳於焰都想到了。

  要不是馮蘊那滿臉正經的嚴肅模樣，他當場就要笑出聲來。

  “世子回來得正是時候，再有幾天，長門的煤球就要量產了，世子不如先看看煤球的好處，看看形勢，試想一下它的銷路？”

  裴獗卻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這二十車，是有真糧的。

  小滿收著脖子，抱著被子就往外走，假裝看不到娘子的眼神，環兒和佩兒也是緊張兮兮，大氣都不敢出。

  晉廷耍了個心機。

  裴獗當然也不是為了爭著吃一碗面片湯，就記得溫行溯愛吃這個，馮蘊去大營探監，就特地為他捎帶。這個淳於焰大老遠回來，也要吃上一碗。

  他想嘗嘗，到底是什麽味道。

  何況外間更有盛傳，說他跟長門關系密切……

  蕭呈用十萬石糧的極小代價，輕輕松松就接管了楚州，沒費一兵一卒。

  馮蘊沒有隱瞞他。

  但他投靠蕭呈，扯旗造反的消息，已然飛向了中京。

  淳於焰的臉倏然靠過來，朝著她微微眯眼，目光纏綿，語帶誘哄。

  扭頭望向幾個仆女，納悶地道：
  “有人怠慢大王？竟讓將軍吃不飽飯？”

  “沒可能。”

  老百姓有沒有石炭可以抵禦今歲的嚴寒，李宗訓不一定會在意。但朝廷需要的冶鐵、熔銅等行業都離不得石墨。

  五四.二五零.一五八.二零零

  如果再回頭去看，上輩子的晉廷，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慢慢露出頹勢的。

  馮蘊直起身來，撥開裴獗的手回頭。

  晉廷自然難忍怒氣，當即派兵鎮壓……

  “不。”馮蘊指了指頭頂，“我算過命。”

  西京朝廷的生意肯定是做不成的。

  “是全天下的百姓銷量大，還是鄴城朝廷給的好處多。為天下百姓禦寒出力，積的是福報，便宜李宗訓那等佞人，損的是陰德，世子想清楚，到底哪一坨肉更肥？”

  有沒有石墨儲量暫且不說，開采也來不及。

  人心寒了，背叛的種子就埋下了。

  小滿在收拾被子褥子。

  石墨是極為重要的燃料。

  所以，該談生意的時候，她不會用感情去說服淳於焰，只會用更大的利益。

  說話太多，她有些乏累……

  恰到好處，打斷了二人的僵持。

  鄭壽山收下糧食的時候，還想著是佔了齊國的大便宜，沒有完全想要背叛晉廷。

  於是徹底拉著楚州投靠了齊國。

  一車車糧食往楚州送，裡面卻裝的石頭沙子，到了半路，突遇山匪搶劫，死了不少人，糧食也被搶走了，就剩下區區二十車，送到鄭壽山手上。

  而鄴城朝廷所轄的幾個州，數十個郡縣，眼下沒有石墨礦山。

  還是面片湯的味道。

  為了替死去的送糧兵報仇，鄭壽山帶著手下三千親隨，連夜奔向二百裡開外的“山匪窩”。

  大王問起，世子來了，幹了什麽……

  馮蘊微微一笑，“世子先用飯，今晚好好歇一歇。明日天亮，我帶你去一趟煤球工坊，你再做決定，我不會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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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客堂停留了片刻，馮蘊和淳於焰約好明日見面的時辰，就退了出來。

  李宗訓的目標是淳於焰，可他又有顧慮。

  短暫的沉默後，他才慢慢開口。

  “去這麽久？”

  淳於焰口是心非。

  面片湯很快就端上來了。

  “好吃嗎？”馮蘊笑著問他。

  當年楚州鬧乾旱，吃不上飯，鄭壽山找朝廷要錢要糧。

  “呵。呵呵。”

  一言入耳，馮蘊倏地僵住。

  蕭呈看準時機，收買人心，通過一個當地的客商，秘密往楚州運送了十萬石糧食。

  淳於焰揚眉，“對裴妄之這樣信任？”

  上輩子鄭壽山背叛晉廷，是在三年以後。

  他只有買。

  “你說得有道理。但送到面前的錢不賺，我睡不著。馮十二，我是個生意人。”

  其實，那個時節乾旱的不僅是楚州，天底下到處都在鬧旱災，鬧饑荒，朝政的糧倉裡也不豐盈，日子難過。

  馮蘊微微一怔。

  裴獗沉吟一下，“淳於焰跟你說什麽了？”

  畢竟淳於焰這人亦正亦邪，脾氣也像風一樣，天知道他哪個時候會發瘋？

  淳於焰：……

  齊國眼下和西京交好，他也不好出手。

  淳於焰重重哼了一聲。

  鄭壽山真反了，發現沒有北雍軍和裴獗的晉軍，不堪一擊。

  “陰德、福報？我不在乎。”

  “突然想吃麵片湯……”

  淳於焰和她對視一眼，不輕不重地笑。

  裴獗坐在窗邊看那滿院的月季盛放，手裡拿著一卷書。

  馮蘊從他身邊走過去。

  環兒和佩兒在灑掃擦窗。

  而那些裝著石頭沙子的麻袋，到底是蕭呈所為，還是李宗訓確實不想給糧食接濟楚州，就只有上輩子的他們才知道了。

  不料山匪沒見著，竟然看到一堆堆丟棄的裝著亂石沙礫的麻袋。

  以謀利為名，許以淳於焰好處，投石問路……

  起初鄭壽山那叫一個感動啊。

  屋子裡，安靜如許。

  馮蘊回神，轉眼看向小滿。

  她們不是誠心的。

  在對待李宗訓的態度上，兩人是一致的，矛頭向外。

  等她說完，裴獗就明白了她話裡的玄機。

  “蘊娘是想，離間李鄭二人？”(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