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開春，陳家村對比往年，明顯的荒涼了。村裡明顯少了很多人。

  聽村長陳七兩說，這次打仗，又有幾戶倒霉人家絕戶了。還說他們那幾家除了一個老娘在家，家裡的婆娘閨女早就被北方來的凶人搶走了。

  而他們都是背時的，跟著王將軍的士兵能回鄉，跟著其他將軍的只能往南跑。

  依照他的估計，那些人這輩子八成是回不來了。

  這回不來的，不就成了絕戶？

  聽到這樣的事，陳飛燕的腦子裡不由得想到自己讀書時，所背過的那首漢樂府詩。

  這詩通俗易懂，肯定是一位讀過書的人寫的。

  “十五從軍征，八十始得歸。道逢鄉裡人：“家中有阿誰？遙望是君家，松柏塚累累。兔從狗竇入，雉從梁上飛，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舂谷持作飯，采葵持作羹。羹飯一時熟，不知貽阿誰。出門東向望，淚落沾我衣。”

  出門在外當兵一輩子，臨到快要死了才得以回鄉。然而此時的他，已經無父無母，無兒無女，親戚朋友們早已是死的死，散的散，出了五服的族人們也都不認得他了。

  那種人生的孤寂淒涼落寞，陳飛燕當時讀書的時候，體會的不深。

  可以這樣說，當年的她，甚至沒有什麽感覺。

  然而這年，她跟著自己丈夫還有兒女們，還有丈夫哥哥一家回鄉時，她竟然有了一種近鄉情怯之感。

  回到自己那破破爛爛的茅草屋後，她這將近五天的時間裡感覺有些不真實。

  陳毅軒對此的感觸也頗深。

  戰場上殺人後，他心裡很難受。後來，他一直竭力保全自身。終於平平安安回到家後，他也有一種恍如隔世之感。

  他這樣的小老百姓活著，可真難啊！
  想到了自己再這樣下去，真的很危險，陳毅軒就每天早睡早起，在家裡暗暗的下功夫努力讀書。

  哪怕他這會兒跟著一家人在田地裡播種，他心裡都惦記著今天早上背的那些文章。

  陳毅軒有個很深刻的想法。

  他覺得自己爺爺當初跟他說的，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這句話說的太有道理了。

  士農工商，士，終究是比其他人高一等。

  他如果目光短淺，對自己現狀感到滿足，覺得自己也在軍營裡頭當一個百夫長那樣的小頭頭就已經很好了，那他以後是不會有什麽好下場的。

  因為他自己當兵打仗，永遠都只是那些大人物眼裡的炮灰。

  他是提著自己的人頭過日子的。

  本來軍營的待遇就不好，上面各種貪汙受賄，吃拿卡要，混水摸魚，中飽私囊，自己的軍餉一年也就一兩銀子。

  就這點銀子，上面的人就想讓他替他們賣命？這絕無可能。

  如今他們家解決問題的辦法就只有一個了。那就是他盡快的考取功名，哪怕他這輩子隻考到秀才，他們家也算是改變自己的階層，改變自己的命運了！

  抱著這樣大的決心，陳毅軒瘋狂的讀書。

  陳飛燕見他每天又是讀書，又是帶著家裡的男人們在外面耕二十畝的地，她心疼的不得了。

  做這麽多的事，乾這麽多的活，那可是需要能量的。

  她要是不給他加強營養，他的身體怎麽撐得住啊？
    陳毅軒當初給她的那五兩銀子，她一直都有好好的保管。不到關鍵時刻，她是不會輕易把它花掉的。

  如今看他讀書這麽用功，陳飛燕就主動找他商量了：“當家的，咱們家當初醃的那幾百個鹹蛋，我還是藏在咱們的地道裡呢！大半年的，它們應該還沒壞吧？”

  陳毅軒聽到這話，他露出一個恍然的神情。“醃製的鹹蛋，要是不動它的話，應該能放好久吧？”

  當初他們一家人被抓，那真的是嚇了他們好大一跳。

  陳毅軒包括陳飛燕他們自個都沒想到，官府的人為了抓壯丁，竟然那麽的勤快。

  那一會兒，還是寒冬臘月呢，大雪也有那麽深，陳毅軒和陳飛燕都以為，官府的人不會來了。

  所以，藏在地道裡頭實在是忍不住那股酷寒的他們，就只能從地道裡頭爬出來，然後待在燒了炕的屋子裡。

  這大冬天的零下幾十度，他們必須待在一個燒炕的屋子裡頭，一家人才暖和，晚上才睡得好覺。

  當初就是因為抱著那種僥幸心理，所以，他們才被官府的人在大半夜逮了個正著。

  想起官府的那些人在抓壯丁時的那股瘋狂勁，陳毅軒就感覺不寒而栗。

  按照現在的國法，取得秀才功名以上的讀書人，便有不用服務徭役的資格。

  不用服徭役，他們就能保全一家。

  自己這些可憐的孩兒們，才有機會真正的長大。

  “媳婦兒，我待會兒就去地道裡，把家裡醃製的鹹蛋全部都挑上來。”

  “而且，我會在仔細清點一下，地道裡頭藏著的糧食到底有多少。”

  陳飛燕聽到這話，一臉的沮喪：“孩兒爹，咱們別抱那種僥幸心理了，地道裡的糧食，我感覺被別人偷了一大半。幸虧我當初藏糧食的時候，在地裡挖了三米深，把糧食埋進去的。要不然，咱們一家人回來的這半個月裡，咱們都得自己掏錢，去縣城裡頭買了！”

  想到都這個時候了，自己家的東西還是被別人偷了，陳飛燕心裡就特別的惱火。

  這年頭，糧食多值錢啊！
  有口吃的，就能救一個人的命。

  想到這，陳飛燕就忍不住的鼓動陳毅軒了。“孩兒爹，你說，你今年能不能去參加考試啊？”

  見陳毅軒愣住了，陳飛燕就強壓住心底的激動，對他劈裡啪啦的說了。

  “孩兒爹，咱們家現在還是有那五兩銀子做保本的。我覺得這錢，就得花到刀刃上。”

  “你看你，今年要是參加科學考試，要是一下子考過了，成了咱們縣的秀才，那咱們家以後負擔都減輕很多。畢竟秀才就不用交人頭稅了。一年能少大幾十文的開支。”

  “而且，你要是能進縣城的官方書院讀書，每年還能領到一定的口糧……”

  陳飛燕怎麽盤算都覺得考上秀才功名，好處多多。全家人都能從中得利。

  陳毅軒心裡本來就有那種想法。

  現在一看到自己媳婦對這事兒是積極主動的，他就忍不住說出了自己心中的顧慮。

  “我其實也有這種想法啊，就是我擔心我這一次下來，考不中。”

  “這出去考試是特別費錢的。首先我得去縣城書院認個師傅。我們有交情了，他才好給我做聯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