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知念沒想到會是他。

  她查完資料，已經將手中的設備拆分成了一堆零件。回頭看向他時，眸光盡是不解和疑惑，還帶著被背叛後的不可置信。

  怎麽會是他？
  怎麽能是他！
  從她啟動自己的實驗室研究全息技術、再到被綁架，這之間發生了許多不順利的事情，讓向知念敏銳的察覺到自己身邊或許有人作祟。

  她懷疑過很多人，但從此至終都沒有懷疑過寧濰衍。

  ——因為寧濰衍是被她親手救下的人。

  七年前的某個雨夜，向知念經過一條小巷，看見了渾身鮮血、只剩下一口氣的寧濰衍，將他安置到向家名下的醫院，救了他一條命。

  或許每個人對自己救助過的第一個生物都著不同的情感，向知念強烈的責任感和好奇心讓她對這個人無比上心，她隻覺得這個人這麽小，比她還年輕，怎麽會受這樣重的傷？
  他因營養不良而格外弱小的身體，落在那時的向知念眼裡，可憐得像隻小流浪狗。

  向知念於心不忍，於是有空就常來陪他，等到寧濰衍的調查資料落入手中，她見到了他的生平經歷可以用一個“苦”字來形容，心裡就更是不忍。

  “既然沒有親人，那我資助你讀書吧。”那時向知念摸了摸寧濰衍的頭，對他道。

  再到後來，向知念發現他在醫術上很有天賦，就認真培養對方，讓他畢業後去向氏集團名下的醫院乾活。等到後來實驗室啟動，她忙不過來，卻不放心其他人，於是讓他來實驗室當負責人。

  她把寧濰衍當朋友、當弟弟、哪怕沒有手把手親自教過寧濰衍，但所有的思路和他提出的問題都認真解答過，和師徒也沒什麽兩樣。這麽多的身份，向知念本以為寧濰衍是她除了家人和沉宴漓之外最信任的存在，誰知道對方竟是重活了幾世的人？！
  誰知道他還是奧爾科特家族的人？！
  誰知道他正式啟動實驗計劃，親手在向晚檸腦海裡植入了系統？！

  難怪其他醫院看不出向晚檸的問題，偏偏寧濰衍能看見她CT中的陰影，還說不會影響向晚檸的日常生活……

  是，怎麽會影響向晚檸的生活呢？在他們這群研究員的眼裡，向晚檸的存在不就等同於無限血包嗎？如果研究還需要時間，殺掉她就好了，這樣就可以無限複生。

  向知念氣得整個人都在發抖。

  難怪Miss公司後來居上，難怪奧爾科特家族有恃無恐，難怪他們要將她綁回做實驗……畢竟她攜帶著完美基因，如果能複刻出第二個、第三個等，那奧爾科特家族豈不是長久不衰？！
  她死死盯著寧濰衍。

  看見她對他噓寒問暖、替他安排前路、將自己的一顆真心捧上，是不是暗自在心裡嘲笑她愚蠢？
  寧濰衍當時惶恐不安的神色還歷歷在目，向知念看著眼前笑意盈盈，滿腹算計的男人，不經回想起對方抓著她的衣角如拽住一根救命的稻草，死活不願讓她離開的模樣，隻覺得心中苦澀，恨意凜然。

  “我從沒收過徒弟，你也不配這麽叫我，真令人惡心。”向知念冷笑一聲：“早知道是你在我背後捅刀子，當初就該讓你凍死在雨夜裡！”

  這番話似乎傷害到了對方。

  寧濰衍原本的笑意斂住，忽然半蹲下身，伸手抬起她的臉，認真的盯著她，眸色深沉得令向知念不寒而栗：“太可惜了，師父，你偏偏救了我。”

  他語氣裡帶著濃濃的眷念，似乎回想起了向知念曾寄予自己的溫暖：
  “其實我不想這麽做的，可是你身邊的人太多了，你明明救了我，證明我在你心中是重要的、不一般的存在……那為什麽不能一心一意的對待我？”

  向知念聽見這段話，失聲尖叫起來，將他的手打落，用力搓著他碰過的地方，隻覺得一陣滑膩惡心：“你這個瘋子！我只是把你當弟弟！”

  “誰稀罕這個弟弟。”寧濰衍平靜的起身，朝她微微笑開，仍然固執的叫她這個稱呼：“不過沒關系，師父，在這場實驗結束後，我會得到你完整的屍體。”

  “沒有人能將我們分開！”

  聽見他鏗鏘有力的這句話，向知念反而大笑起來。

  她挑釁地望向對方：“殺了我又如何？你以為你們的計劃能成功嗎？！我剛剛已經將所有資料傳出去了！”

  “是嗎？”寧濰衍輕笑出聲，打量著她，仿佛在嗤笑她的異想天開：“那你有沒有告訴他們，別玩《弑神》？”

  這話題跳躍得太快，令向知念一時有些茫然，卻又聽見他說：

  “你以為奧爾科特是想用你們兩個實驗體摧毀向家？甚至是摧毀與你們交好的那幾個集團？師父，你的目光還是太狹隘了點。”

  一個糟糕的念頭忽然從向知念腦海裡閃過，令她有些惶惶不安。

  不……

  她張了張嘴，卻始終沒有說出自己的猜想，向知念的喉嚨仿佛被棉絮堵住，說不出一個字來。

  寧濰衍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帶著驕傲又癡狂的語氣緩緩道：“我們盯著的，當然是你的國家。”

  “這款遊戲會在二十個城市開放測試，共有10W的遊戲艙，還是免費測試……你覺得這些人進入遊戲艙後，還能醒過來嗎？”他慢悠悠地說著：“不過師父別擔心，他們會在遊戲裡度過人生中最快樂的一段時光。”

  向知念惶然不安，卻故作鎮定，不想在寧濰衍面前露怯。

  該怎麽辦？她如今已經無法傳遞消息出去，向知念太熟悉那群人了，他們一定會想方設法的進入《弑神》這款遊戲中，想要用她留下來的半成品系統找到突破口。

  “你是在想你研究出來的那個系統嗎？我承認它確實有點本事。”似乎是想起來了不虞的經歷，寧濰衍的皺緊了眉，半晌後才牽出一抹笑：“可是它只是個半成品，無法抵抗我們安裝在《弑神》裡的系統，真是可惜。”

  向知念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實在不行、實在不行……她有些艱難地想，還有向晚檸，有她在的話，即使大家意外喪生，失去記憶，但也總有重來一次的機會。

  “對了，忘了告訴你。”寧濰衍道：“向晚檸如果在遊戲中死去，那就是真的死去了哦。”

  向知念如臨冰窖。

  這二十年從未有過的挫敗感在這一刻盡數湧了上來，該怎麽做？該怎麽鬥？她不知道。

  她被寧濰衍再一次按在了床上，看著自己體內的血液被他抽走，仿佛自己的靈氣也在這一刻消失殆盡。

  寧濰衍將一管管透明的液體注射了進來。

  在這一刻，向知念忽然覺得自己的思緒不再清晰，在後來不斷重複這一項任務的日子裡，她引以為傲的記憶力減退、一向清明的大腦變得渾濁。

  她有些記不清今天是幾號，知道自己藏了零件，寧濰衍沒有收走，於是向知念想要重新拚湊起來給家人傳達訊息，那些零件卻在她手裡變成了廢銅爛鐵。

  向知念無法理解這樣細碎的東西怎麽能拚湊出記憶中的通訊設備。

  但她又清楚的知道，這是可以的，她曾做到過。
    當寧濰衍著一袋文件走進來給她看時，她忽然發現上面的字她都能看懂，聯系到一起卻不明白是什麽意思。

  向知念盯著這些字，這些理念，這些數據，不明所以的時候，先是翻到了第一頁，上面正寫著這份文件的標題：關於全息遊戲技術的可行性探討與實驗。

  她好像明白了什麽，顫抖著翻到了最後一頁。

  上面落款的字跡龍飛鳳舞，意氣風發。

  作者：向知念。

  ——

  向晚檸收到向知念發來的消息時，大家已經進入了《弑神》體驗館內。

  墨音牽著她的手，對她小聲說：“回去再看，畢竟這是在對方的地盤上。”

  向晚檸點了點頭，深以為然。

  他們今天是來打探情報的，畢竟Miss公司的人做得如此囂張，甚至還找向晚檸合作，《弑神》遊戲裡肯定藏著巨大秘密！

  向晚檸想，或許他們裝載進《弑神》的系統格外強大，能夠蠱惑人心，以此來動搖於氏集團的根基。

  但不知為何，她心中莫名有些不安。

  等到排隊結束，輪到他們後，工作人員笑盈盈的分別帶他們幾人來到了遊戲艙內，體貼的在旁邊安撫他們的情緒，對他們說：“只要躺下就好了，到時候我們會連接您腦海中的意識，帶您進入《弑神》的世界！”

  向晚檸心跳得更加快了。

  於闕舟看見，微微擰眉，正想從遊戲艙裡出來去向晚檸那邊看看情況，卻被向池淞一把摁下。

  後者朝他露出了一口雪白的“獠牙”，吩咐工作人員：“快，把遊戲艙關上，別讓他出去！”

  於闕舟：……

  他無奈的看著艙門緩慢關上，向池淞終於放下心，先是問了向晚檸身體怎麽樣，在得到對方說的一聲“沒事”後，這才回到了自己的那個遊戲艙。

  向晚檸張望了一下，見家人們都已經躺好，艙門也緩慢關上，往後一看，正好看見王妮三人衝她激動的揮手。

  似乎是因場館內太過安靜，三個小跟班不好意思大聲喧嘩，隻得興奮得手舞足蹈，朝她做口型道：“老大，我們遊戲見！”

  向晚檸忍不住笑起來，向他們點了點頭。

  旁邊的工作人員開始引導她躺下，但不知為何，剛剛放松下來的心神在觸碰到遊戲艙的那一刻忽然緊繃起來，向晚檸身體一顫，心中發慌，無論如何都躺不下去。

  她覺得不對，這種強烈的第六感讓她十分不安。

  向晚檸不敢躺下，但又不知道找什麽借口，縱觀場內，大家都是迫不及待的躺下，想要進入遊戲開始暢玩。

  自知Miss公司的問題不能牽扯到打工人的身上，向晚檸便有點不好意思朝工作人員開口：“請問洗手間在哪裡？”

  工作人員負責的朝她指路：“這邊走。”

  *
  直到遊戲即將開始時，工作人員仍然沒等到對方回來。

  她不舍的看著空掉的遊戲艙，有些眼熱，當即蹦出了一個想法，立馬找關系好的同事說道：“反正她還沒回來，遊戲又馬上開始了，我先替她試試，大不了讓她體驗下一輪唄！”

  同事笑她跟別人搶體驗輪次：“你這麽猴急做什麽？你之前不是作為內部人員進去體驗過嗎？怎麽這麽迫不及待。”

  “這可是遊戲艙，可是能獲得最高規格的遊戲體驗，你不懂。”工作人員朝她揮手，得意洋洋的躺了下去，讓同事給她關上艙門。

  幾分鍾後，場館內燈光一暗，遊戲艙內發出了瑩瑩光芒，正映出各個玩家恬靜的面容，這代表他們已經進入了遊戲。

  遊戲外的工作人員百無聊賴的聚在一起聊天：
  “你們之前都體驗過嗎？感覺怎麽樣？”

  “體驗過！可太好玩了，我們華國自己的修仙遊戲！”

  “真的真的，裡面巨真實，我被人打了一拳劇痛！如果他們能降低一下痛感就好了～”

  幾人交談時，正巧遇到向晚檸滿懷心事的回來，見她往之前遊戲艙的方向走，一名工作人員邊跟其他人說“完了，人家正主回來了”，邊朝向晚檸走過去，跟她解釋情況。

  向晚檸心緒不平，還沉浸在剛剛看見的、沒有加密的資料中。

  為什麽這次沒有加密？難道是向知念那邊遇到了什麽危險嗎？

  她雙眼無神的接著想，原來她死亡一次，就能重來一次。

  向晚檸之前曾想，為什麽於闕舟能重生三次，在看完資料後才明白，原來他們都重生了，只是於闕舟僥幸保留著記憶。

  可是系統殘骸能說話嗎？能夠給她指定任務嗎？

  正當向晚檸胡思亂想間，忽然聽見耳畔傳來一道滿是歉意的女聲：

  “您好？您有在聽我講話嗎？”那人說著：“因為剛剛您去了廁所，錯過了遊戲開始的時間，所以有其他玩家代替您進入了您的遊戲艙內……您別生氣，即使這一場無法體驗到，我們可以給您安排下一場體驗，您放心！”

  向晚檸聽了個大概，搖了搖頭，正想說沒事時，忽然聽見一道尖銳聲從遊戲艙內傳出！
  她頓時抬頭看去，就見在每個遊戲艙內的玩家都露出了痛苦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