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轉過頭，面無表情的林安和滾來滾去的洛奇映入眼簾，不禁一愣。

  他沒想到剛剛和他對打的林安竟然只是某種錯位的幻象，然後西蒙注視著魚網內的金發男孩，困惑地皺起眉頭。

  這孩子為什麽能發出阿登納·伊曼紐爾的聲音？

  完全不是林安對手的洛奇滿臉淚水，表情猙獰又失控，他的靈魂像一塊被白蟻蛀空的木頭，已是搖搖欲墜、幾近消散。

  這麽死在林安手裡，洛奇實在難以忍受。

  從來都是他玩弄別人，沒有人膽敢這麽翻來覆去地折磨他！
  連大名鼎鼎的神王也沒有打過他！

  幾次交手中，洛奇看得出林安輻射值其實不如他，只是擅長的神秘術實在太多了，既有攻擊型，又有輔助型，最近連“預言家”似乎也免疫了。

  但林安有個弱點。

  他還沒掌握任何真正的復活手段！

  一旦本體死亡，對林安而言是致命的打擊！

  “西蒙·羅伊德，我是你去年二月份在超市門口遇到的孩子。”洛奇大叫道，“那天商場促銷，於是我讓路人幫我看一下行李，結果他竟然拎著我的書包就跑。”

  “那時候你來了！你幫我搶回行李，還給我買了啵啵奶茶。我們坐在馬路上聊天，你提到自己最近看了安娜堡大學博物館的展覽，特別在意其中一個阿斯克和恩布拉遺產基金會捐贈的展品，咒碗。”

  “碗底刻印的咒文是一篇‘沙利葉’讚歌，而你和它產生了共鳴。但你的傾向卻是‘農耕之神’。我將消息報告給星期三的時候，他讓我直接殺了你，防止出現計劃外的偏差。”

  林安正在醞釀給予洛奇的最後一擊，聽到這段話語，他忍不住思緒連篇。

  過去的冒險中，林安遇到過一些重複的神秘原型，以及由同一個“傳說”延伸的不同版本的“二次創作”。

  例如最初的侏儒惡魔和妖精蘆丁、近期的天蛾人和巴巴托斯……

  後世杜撰的傳說會因個人的理解不同、文化不同、信仰和習慣不同，加入每個地區的理解，最終和原典背道而馳，又因個體的性格，呈現出差異化的介質和原型。

  這有什麽特殊之處？
  洛奇說了下去。

  “你幫助了我，西蒙，我不想你死！於是我無視星期三的命令，偷偷幫你完成了儀式——你必須是‘夢境之主’，才能使【黑都】滿意。”

  洛奇的說法很奇異啊……林安暗自思忖。

  不僅如此，這句話令他回憶起了多麗絲在星空館說的謎題。

  “如果我們的星球和另一個星球的軌道靠近……我想，最先被捕獲的不見得是那顆行星，而是環繞在它身邊的、質量更小的衛星。”

  如果說所謂的神靈介質，其實正是“柯默思”周圍反射著那個星系恆星的月亮……

  壓下猜測，林安召喚【原始化身的賜福】，選中力量賜福，戰爭鎧甲的虛影浮現，力量遍布四肢百骸，全身骨骼哢哢作響。

  他一拳打在洛奇的漁網，後者連忙變成一隻蒼蠅，卸掉這份恐怖的力量。

  “西蒙！救命啊！”

  聽到洛奇用原本的稚嫩童音呼救，本來一頭霧水的西蒙全身一震。

  “你是那天我聽到的……”

  “是的！我一直觀察你的生活，思考著怎麽救你，甚至不惜瞞著我的下屬，那位叫西格洛的女人，也就是現任的研究部長。”

  “你到底做了什麽？”西蒙瞳孔顫抖地凝視著年幼的惡作劇之神。

  男孩的模樣淒慘，依然掩飾不了美麗，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但他的美麗很難被普通人觀測到，因為他總是閃爍、融化、混合，猶如無形火焰的形狀。

  他是旋轉的針線——自負地穿插於人類的命運，某個瞬間，洛奇的笑臉會變成騙子的詭計。

  “撕拉！”

  林安扯開洛奇的漁網，後者嚇得到處亂飛，嗡嗡嗡的嗓音不絕於耳。

  “西蒙，你的父母對於你執著追查一位通緝犯而虛度光陰感到不滿，你雖然不讚同他們，卻不敢反抗。”

  “那麽儀式就很簡單了。我給你們雙方寫了封‘預言’信件，和林叔叔收到的差不多，把你們叫來一處你最討厭的嬉皮士聚會場合約談。果不其然，你的父母依然不支持你的理念。”

  “當你的憤慨達到頂點時，我告訴你：殺了他們吧，把不符合你心意的討厭鬼全部封印到另一個世界。我們必須敢於做我們自己，對吧，西蒙？”

  洛奇的話讓西蒙想起不堪回首的記憶，那個血色又瘋狂的夜晚。

  “柯默思”的陰影從另一個維度降臨，壓抑的欲望和執念爆發，似乎有人推了他一把，以至於他的思維突破了人性的底線。

  等西蒙回過神來，周圍化作一片屍山血海。

  他曾經的戰友，阿登納·伊曼紐爾虛弱地躺在他的臂彎。

  在彌留之際，他拚盡全力地告訴西蒙。

  “只要劍仍在劍鞘中，瘋狂就不會超過一定程度……”

  這句話讓西蒙勉強恢復了神智，他主動接受聖安尼洛夫基金會總部的審判，被關在隔離室期間，他不斷祈禱，祈求天主的憐憫。

  當時，西蒙認為神靈真的聽見了他的禱告，因為阿登納·伊曼紐爾奇跡般地活了下來，再次出現在他的面前，向他伸出手。

  “從今以後，我們一起共事吧。”

  這些美好又充滿著信仰的記憶碎片，曾一度支撐著他走出陰霾，此刻卻隨著洛奇的話語破碎。
    令人心底發涼的猜測浮上心頭，西蒙麻木地問道：“你不是阿登納……那他在哪？”

  “銘記死亡。”

  “什麽？”

  “他的骨灰混在那副‘銘記死亡’的油畫裡，諾，就掛在我的辦公室。當我教導你如何駕馭‘夢境之主’時，他也在彩虹橋的那一端微笑。”洛奇真誠地說。

  西蒙凝視著斯堪的納維亞的神靈，天真又狼狽的神靈也在回應他。

  “你看。”洛奇說，“我是多麽愛你，西蒙·羅伊德，睿智無雙、聰明無匹、狡猾過人、明智之至的洛奇·阿爾貝格，在你身上傾注了整整一年的心血……”

  是啊，怎麽能否認他在以神的方式行事呢？西蒙想，他把我們生活中醜陋、惡心和徹頭徹尾邪惡的事物轉化為高高在上的概念，直到人類思想所能設計的巔峰。

  一切都是洛奇的錯，他就是這樣的神。

  哪怕在一個人最心懷感激的時候，也要憎恨他；而哪怕在最恨他的時候，也仍然要感激他。

  “你的話前後矛盾。”林安撕碎漁網，洛奇的真身暴露，他已無路可逃，“不是說坑害我家隊長是為了賺零花錢麽。”

  “這不衝突，我做了那麽多，憑什麽不能收取報酬？”洛奇忽然變得得意洋洋，“西蒙，和我合作殺死Alpha-002的幽靈吧！我一會兒再來救你！”

  林安伸出亞舍拉賜福的手掌，一把握住喋喋不休的蒼蠅，洛奇發出“吱”的銳利尖嘯。

  “反正我好容易得來的四分之一的神力也要交代在這了，不如乾脆和你爆了！日後給我等著，林安！”

  神力？

  林安眯了眯眼，沒有絲毫猶豫，乾淨利索地捏碎洛奇的身軀，血霧彌漫，後者尖叫著化成一團爛乎乎的肉泥。

  “噗！”

  熊孩子的本體徹底碎成肉渣，令人煩躁的尖叫終於停止。

  洛奇死了。

  林安吐出一口濁氣，總算有空回身查看西蒙的情況。

  希望他不要被洛奇那番自以為是的話影響。

  顯然這是不可能的，過於殘酷的真相浮出水面，使人信仰的一切徹底崩塌，完全失去人形的天使在林安眼前驟然展開數十對深灰色的翅膀，每根羽毛下方，綠色的眼睛閃閃發光。

  “隊長，你的汙染程度……”

  超過了80%。

  這段話的尾巴僵在林安的喉頭，因為他的身軀一陣僵硬。

  邪眼！

  林安連忙讓系統搜尋著“脫離邪眼”的方法，鍾塔的寒冷呼應著沙利葉的冷酷，奇異蜂鳴在後方響起。

  刹那之際，世界屏住呼吸。

  從無數雙邪眼的倒影中，林安只見一陣劇烈的光芒爆發，向他襲來。

  撲通撲通的心臟在他的胸骨內跳動，血管噝噝作響，在耳畔又化作層層迭起的宏偉呼喚。

  那道強烈的光芒照出林安的靈魂，猶如在鋼鐵留下痕跡的火焰，紛至遝來的詭異在腦海中化作天馬行空的低語。

  所謂的神力，果然指的是提燈女神的力量。林安想，這對我沒有效果……

  這一瞬間，他隻覺略微如芒在背。

  詭異的不適感迅速平息，取而代之的是難以形容的舒適……

  好困……

  聲音和熱量如此原始，它灼燒著視網膜，將黑夜變成了令人眼花繚亂的白天，空氣中彌漫著破碎的現實——木頭、玻璃、鋼鐵——燃燒的文明結晶在火熱的華爾茲中翩翩起舞。

  可這一切都在不斷離林安遠去，困意越來越濃，他漸漸抬不起眼皮。

  朦朧的霧氣、搖晃的蘆葦叢、呼喚……

  林安進入了深層的夢鄉。

  席卷一切的爆炸中，新巴比倫塔的基層地板碎裂，熟睡的林安向下墜落。

  …………

  安娜堡大學的博物館，古代展區的工作人員休息室。

  如同從噩夢醒來，金發的矮小男孩抱住腦袋，發出痛苦的哼哼聲，雜亂無章的意識回溯，卻被中途打斷，消散在時間的長河。

  男孩覺得他應該記起點什麽，然而過往除了空白，唯有虛無。

  他抬起頭，直勾勾望著自己玻璃展櫃倒映出來的面容，夢幻的大眼睛空洞而迷茫，久久無法回神。

  “我、我是誰？”男孩喃喃自語。(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