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林海南的聲音，林安一陣恍惚。

  誠然，父親給了他一個盡可能幸福的童年，卻在林安五歲時離他而去，並且17年杳無音信。

  父親的形象既是林安對於家庭生活的全部精神寄托，又代表了一種不告而別、不聞不問整整十七年的背叛。

  盡管公爵解釋父親是為了對抗愛得莉亞而遠赴他鄉，稍微緩和了些林安的負面情緒，長久以來的不解和賭氣仍是暗流般湧動。

  好歹給點解釋嘛……

  壓下情緒，林安觀察放在船邊的銀色機械，這是一個構造古怪的發信器，讓他想起X還在基金會時期的通訊設備。

  林海南的聲音從裡面傳來。

  “老爸，你發什麽瘋？”林安沒好氣地開口。

  “太久沒有聽到你的聲音，激動的嘞。”林海南用清朗的聲音笑起來，“你不經常看網絡小說嘛，我逗逗你。”

  “……你怎麽知道？”

  “自從離開龍國，我一有空就追蹤你的網絡閱覽記錄。兒子，玩挺花的啊。”

  林安差點把通訊設備丟出去。

  這爹不能認了！

  “哈哈哈，沒什麽好害羞的，你爸我也經歷過這個年紀。”林海南打著哈哈，語調忽地壓低，“言歸正傳，你一定很好奇自己怎麽呆在這艘竹筏上。”

  林安神情一凜，側耳傾聽。

  哪怕十幾年沒見到父親，他也不至於向一個對講機傾訴衷腸，起碼等真正和對方面對面再說。

  “首先我們說說你在星球上的位置。”

  “南洲？”

  “準確的說，是南洲班圖國。”

  林安思索了一番，說：“我以為班圖國是一片乾燥、廣袤無垠的荒野，南洲在記錄片或多或少都是這種景色。”

  “不不不，偏見阻礙了我們對南洲大陸的認識。”林海南說，“你正漂浮於一條偉大的河流上。”

  “庫巴河？”

  “沒錯，僅次於長江、尼羅河、亞馬遜河的世界第四大河流，它猶如巨蛇，蜿蜒曲折地流經南洲大陸，兩度穿越赤道。”

  “南洲之所以被稱為‘黑色大陸’，是因為庫巴河流域有一片一望無垠、佔整個南洲面積十分之一的赤道熱帶雨林。”

  “這片悄然無聲的森林面積有240萬平方公裡，相當於鷹國的一半。可惜庫巴河河道彎曲，交通不便，從距大西洋500公裡的斯坦利深潭開始，激流就嚴重干擾了航行。”

  “時至今日，此處人口不過50萬左右，且大多數部落聚居在這條流經叢林、泥沙含量很高、流速緩慢的大河兩岸，成千上萬平方公裡的大片森林仍然人跡罕至。”

  “這種情況在庫巴河流域東北角尤為突出。它位於南洲大裂谷邊緣，熱帶雨林和維龍加火山群交會的地方，屬於斯瓦希裡國境內，有一條叫拉戈拉河的峽谷地帶地勢尤為險峻。”

  “拉戈拉河被河兩岸的部落稱為‘巴拉塔瓦尼’，意思是‘騙人的路’，它出了名的變化無常。其中最令人膽戰心驚的是莫過於孔戈洛的險峻之地，鬼門峽。”

  “由於這個地方幾乎不會有人踏足，它成了我的秘密據點。”

  講完了一段地理知識的科普，林海南總算提到了林安孤身一人的真相。

  “我的召喚儀式在鬼門峽舉行，它的持續時間很長，只是你在外太空感受不到時間流逝。實際上，從我開始儀式，直到你回到身體，已經過了整整四個月。”

  “也就是說，現在是2038年的8月份。”林安計算道。

  “沒錯，8月7號。”林海南回答，“其實你的身體在7月10號就已經有了‘生命反應’。我見儀式不可能出問題了，就暫時離開據點，繼續工作。”

  林安嘴角抽了抽：“你所熱愛的，就是你的修鐵路。”

  “不，嘿嘿，參加了幾次小型狩獵罷了，這是我的副業。”林海南為老不尊地笑了笑，“結果我回來時就出大問題了。”

  “怎麽？”

  “暴雨連綿，拉戈拉河漲潮，巨浪衝毀了我的據點。”林海南口吻頗為無奈，“順便還把你衝走了。”

  “你……沒想過把我攔下來嗎？”

  “忙著搶救據點的設備呢。”

  “……？”

  “其實我每天都通過通訊裝置叫你，只是你一直沒醒過來，今天方才回應。”

  “且不論為什麽我的航行軌跡是逆流而上的，但從斯瓦希裡到班圖國……我這都快從大西洋飄到太平洋了。”

  和父親重逢不到五分鍾，林安已經無語了不下三次。

  父親，是什麽把你變成這樣的，愛得莉婭·休斯嗎。

  林海南裝模作樣地咳嗽兩聲：“總之，一場暴雨回溯了我的成果，給我大概半年左右維修吧。在這期間，我給你安排了點活。”

  “我以為我需要先和你匯合。”林安眉頭微皺。

  “你一考古本科生又不懂機械構造，到我的據點也是乾坐著，派不上用場。再說，你來都來了，天天待在我這有什麽意思，不如多出去走走，見見世面。”

  “……林海南先生，感謝您召喚了我，要不咱倆就此別過吧。”
    “兒子，等一等！”林海南連忙出聲，“這些‘活兒’和你的融合程度有關。”

  林安沉默不語，他正在思考父親的話語。

  愛得莉婭的陰謀詭計消磨了林安對於至親之人的無條件信任，他一聽就猜到父親沒說實話。

  他的謊言甚至十分拙劣，想來和事實大相庭徑。

  既然父親和休斯公爵等古老神秘者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說明他絕不是個對“柯默思”世界兩眼一抹黑的普通人，起碼源頭級起步。

  這種級別的神秘者會任由自己的據點被一場大自然的災害衝走？
  就算是輻射值16%的林安，都能想到許多避免自家設備受損的方式。

  比起扯淡的水災，林安更願意相信父親遭到了一場來自【黑都】或其他激進派世家的襲擊，不得不讓自己乘著竹筏離開，遠離紛爭，如今不想讓林安接近也是怕他被激進派發現。

  直說不好嘛……

  想到此處，林安猛地發覺林海南插科打諢的背後是如履薄冰的小心翼翼。

  他在扮演一個“保守派”世家引導林安、保護星球秩序的同時，又想迫切地和林安像一對闊別多年的父子般相處。

  前者使他必須遵守保密協議，恪守職責，不能和林安太過親密；後者又讓他的話語充滿溫情，甚至略帶笨拙的討好。

  林安也不懂該怎麽應付父親，但他清楚如何看待保守派世家。

  保守派不希望愛得莉婭的儀式成功，使得“柯默思”的軌跡和泰坦星永遠重疊，因此他們不惜一切代價把林安從外太空接回泰坦星。

  最初林安也想過保守派有沒有可能乾脆把他轟到金星或木星，同樣達到“驅趕”他的目的。

  不過保守派當初不僅阻止了儀式進展，還努力維持了林安的意識，所以他們想把他“接回星球”的可能性更大。

  大約把他扔到宇宙後患無窮，不如以林安的軀殼為能量收束的原點，徹底回收覆蓋在地表外層的一圈“柯默思”外星人的靈。

  由於保守派目前的目標和林安一致，兩者算是暫時的盟友。

  一邊這麽想著，林安一邊整理船上除開無線電通訊設備外的東西。

  物資有一些淡水、剪刀、橡膠手套、創可貼、雲南白藥，最關鍵的是，林安找回了他的神秘物品。

  賢者之石、瓶中小人、煙鬥獻禮、魔鬼之骰、磨齒者之骨。

  “我的《魔法大全》呢？”林安問道。

  “在我這。”林海南回答，“半年後寄給你，放船上進水受潮。”

  好吧，目前的條目也算夠用。

  催動內部有著小世界的賢者之石，銜尾蛇繞著星球轉動一圈，綠色的能量彌漫開來，治愈了林安剛剛被太陽曬傷的皮膚。

  他將其余兩項物品放進口袋，讓賢者之石按照原有的軌跡漂浮於胸口，純粹的“柯默思”能量若隱若現。

  坐在船頭，林安欣賞著兩岸向後掠去的叢林，不由感到心曠神恰。

  寂靜的夜色中，河的兩岸傳來窸窸窣窣動物活動的聲音，1600萬年亙古永恆的叢林唱著大自然的安眠曲，令人昏昏欲睡。

  用賢者之石調整了身體的狀態，滿身是汗漬的林安把一隻手放在船舷外邊渾濁的水中戲玩，想洗一洗身上黏糊糊的痕跡。

  林海南此刻出聲。

  “只要有水的地方就總會有鱷魚。”他警告說。

  “我不怕鱷魚。”

  “這裡的一切動物都可能是神秘的使者。”林海南解釋道，“兒子，一個獵人需要了解你的獵物。”

  “嘩啦……”

  水聲傳來，林安向泥濘的河岸看去，那裡果真有幾十條鱷魚正整齊地趴在水邊，仰起長滿鋸齒的大嘴打呵欠，愜意地享受著樹蔭落下的陽光，對小船的到來無動於衷。

  “好吧，讓我看看資料。”

  林安閉上眼睛進入放空模式。

  視野陡然拔高，玄奧世界浮現，生機勃勃的叢林仿佛變成了用玻璃製成的虛幻空間。

  掃過那群甩動著尾巴的鱷魚，非人的生靈像一堆暗淡無光的小行星，毫無靈魂的光芒，黑色的石頭般布滿河岸。

  忽然間，林安只見叢林隱藏著一顆忽閃忽閃的光點，屬於貨真價實的人類。

  他心念一動，光點化作數據般的綠色文字，十一種神靈介質分支樹狀圖般地開枝散葉，顯示著此人可覺醒的神秘原型。

  兩個可視化的按鈕漂浮於光點旁邊，分別是【新建】和【編輯】。

  沒想到人跡罕見的叢林裡還真的有人。

  熟悉獵物嗎……

  林安睜開雙眼，朦朧的星光中，他看到了一個膚色淺棕，肌肉厚實發達的男人穿梭於叢林。

  他的肩上挎著弓箭，身姿猶如獵豹般矯健。(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