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請願
  8月5日，傍晚，少梁府，潯陽縣（今澳洲金皮市）。

  陳根民站在街道一側，看著遠處緊閉的工廠大門，半響不語。

  “這東家……還真不開工了呀！”

  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在夕陽斜照下，拖著疲憊的身影，朝家的方向走去。

  在縣城裡奔波了一天，也就是在下午時分，才河邊的碼頭尋了一個扛包的活計。

  老子好歹也是在大興這種大城市生活過的人，可不是啥都不懂的鄉下漢，任由這些人蠱惑造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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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誰讓縣裡的大部分工廠因為稅務稽查的緣故，一個個都宣布關門歇業，說是要應對稅吏的盤查和問責。

  “啊？”陳根民聽了，頓時瞪大了眼睛，“這不是瞎扯淡嘛！政府查稅，工礦東主們若是短了稅款，隻管補繳就是，哪需要關停工廠，閉門歇業的？伱們莫要聽那個工廠主事胡亂攀咬政府的不是！”

  若是不出意外的話，這些殺人凶犯多半會被府城的大理寺判處絞刑，其他一應相關人員也會被判流配海外。

  誰能想到，好生的活計，說斷就斷了，想到以後的幸福生活，還有需要生養的兩個孩子，陳根民第一次有了種深重的危機感。

  兩人還計劃著，打拚幾年，積攢一些銀錢，在縣城裡買一棟屬於自己的屋宅，再生幾個兒女，和和美美地過自己的小日子，一切都是那麽的有盼頭。

  “是政府查稅太嚴，使得那些工礦業主們被迫停工歇業的。”侯澤光想當然地說道；“所以，咱們工人都聯合起來，一起向縣裡的官人們請願，讓他們停了這個撈什子的稅務稽查。”

  “三根，別在這忙活了。”陳根民正在自怨自艾地弄著晚飯，距離他家不遠的侯澤光跑到屋裡來，大聲地嚷嚷道：“張大哥那邊院子裡正在擺酒，讓我過來喊你過去聚聚。……喲，三根媳婦，你也不要坐著了，一起過去熱鬧熱鬧。”

  作為第二代秦國移民，於冬妹可能是自小便受父母影響，對自己身邊的環境一直都有種不安全感，唯恐會陷入父母所說的那般衣食無著、困頓不堪的生活。

  要擱著以往，這種賣苦力的活計，還有這點工錢，陳根民是根本不稀來做的。

  在縣裡的毛呢製品廠裡，作為一名熟練工，他每月可以賺到十二塊多錢，算下來，一天就是四角多錢。

  這要是沒了進項，坐吃山空，時日已久，那不得餓肚子？

  “我們大人怎生都好說，但我擔心孩子。”於冬妹微微歎了一口氣，扶著椅子慢慢坐了下來，右手撫摸著隆起的小腹，“這大丫還沒斷奶，這老二要不了幾個月，也要出來了。我……，我怕苦著他們了……”

  上面派了不少警察和密探過來查案，說是有人圖謀殺害了這些官府公人，以圖掩蓋稅務稽查的結果。

  “我們準備將所有沒了生計的工人聚集起來，到縣府那邊請願，要求所有工礦企業早日開工生產。”

  好在，隨著這場喧囂的淘金熱，潯陽縣也引來了諸多產業的投資，相繼建立了呢絨、棉紡、皮革、建材、食品加工、製糖、陶瓷、礦產、金屬加工等數十家工礦企業，再加上各種興起的服務業，將不少淘金者吸引至當地定居和工作。

  他奶奶的，這活計平時可都是那些新來移民或者漢洲土著才會去搶著做的，哪裡會看在咱們爺們眼裡！

  “那大半年之後呢？”於冬妹低聲問道。

  雖然在工廠裡勞作時間很長，超過十二個小時，但勞動強度卻遠沒有碼頭苦力這般大。

  即使有人以《勞工保護律》名義鬧到了官府，工廠主最多也就扔個幾十百把塊錢，就將人打發了，根本不管工人此後的生活著落和家人的供養問題，著實讓人恨得牙癢癢。

  可誰能想到，縣裡的那些工礦企業宣稱，為了順利配合政府稅務稽查，所有的廠礦都無限期地停產，直到稅務稽查結束。

  好家夥，民調處花了不到七天時間，便將案件給查了個底掉。

  周邊府縣的民眾聞訊後蜂擁而來，準備趁著政府尚未將金礦圈佔的空擋，來到潯陽縣大肆采挖黃金，以圖一夜暴富。

  倘若，事情到此為止，潯陽縣也只不過發生一起大案而已，隨著時間的流逝，最終會被掩埋在悠長的歲月中，偶爾淪為人們茶余飯後的一個談資。

  可能是上面的人感到了憤怒，也對少梁府的拖遝和無能有些不耐，竟然說動了民調處派了一批好手過來，以徹查此案。

  於是，此案過後未久，不僅少梁府尹和潯陽縣官被調離，而且稅務總司派出大量稅吏入駐少梁府和潯陽縣，清查當地所有商社和工礦企業的稅務情況。

  如今，他才突然感受到一個當家人的種種難處。

  要是在工作中受傷或者患病，那些黑心的東家們不僅不加以體恤照顧，還將人給趕出工廠，任其自生自滅。

  這下子，所有工人頓時坐蠟了。

  正當工人們幸災樂禍地看著縣裡的工廠主和礦主陷入查稅風波，全都一個個焦頭爛額的時候，卻不料他們竟然直接將廠礦給關閉了，讓所有工人都統統沒了生計。

  這就奇了怪了，你說國家稅務衙門稽查工廠稅收情況，那也只需要工廠裡的帳房人員與之對接即可，東家為何要將整個工廠都關閉？
  是了，這些工廠的東家們可能是為了向稅務稽查人員示威，或者間接向政府表達他們的強烈不滿！
  幾個月前，因為福運旅店的一場大火，燒死了幾名稅務稽查人員，引得整個少梁府震動。

  “喝酒？”陳根民愣了一下，“張大哥家裡有喜事？”

  “廠子還是沒開工。”陳根民苦著臉，搖搖頭說道：“你身子不方便，先到屋裡歇著吧。……我來做晚飯吧。”

  甫一進屋，妻子於冬妹挺著肚子，蹣跚地從爐灶前站起身來，一臉期待地看著陳根民，背後的圍兜裡還背著他們剛剛一歲的孩子。

  那還有什麽說的，事情真相大白後，“利生行”被查封，其東家和幾個凶徒也被窮凶極惡的民調處探子給捉到了大興。

  只要稍微有點腦子的都能琢磨出這個事情的原委，這他娘的分明就是地方工礦企業主們想以停工歇業的方式，造成大范圍的民生問題，以此逼迫上頭政府讓步，撤了稅務稽查人員，或者讓稅吏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馬馬虎虎過去，你好我好，大家都好過。

  “那個工廠主事想讓你們做什麽？”

  該不會喊我們過去隨一份禮把？
  “沒啥喜事的。”侯澤光搖搖頭說道；“說是大家夥坐一起商量下，如何應對目前沒有生計的事。”

  五四.二五零.一五八.二零零

  “工廠恢復生產，怎還跟咱們商量呢？”陳根民有些不解，“這工廠開不開工，還不是東家一句話的事。咱們做工的，也只有老實進廠生產就是，商量個什麽勁？”

  原以為，工廠停工歇業，也只是暫時的，要不了幾天就會重新開工，大家樂呵呵地重新回到工廠裡被黑心的東家繼續壓榨。

  聽說，少梁府城和周邊幾個縣也都是這個情況，鬧得數萬廠礦工人全都沒了生計，陷入衣食無著的境地。

  “你抱著孩子，又挺著大肚子，怎生去郊外撿拾柴草？”陳根民搖頭說道：“莫要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咱們不是在銀行裡還存了三五十塊錢嘛，怎麽著也能挺大半年。”

  說來說去，也是這些商社和工礦企業底子都不怎乾淨。

  “……”於冬妹看著滿臉自信的丈夫，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陳根民就是在那個時候，從大興城隨著他的三哥一起來到潯陽縣，加入洶湧的淘金熱潮。

  當年，在大興的屋宅遭到一場意外的火災，整個家庭的財產化為灰燼，他都沒有這般恐慌。

  “張大哥跟咱們一樣都是窮苦工人，哪有什麽門路！”侯澤光說道：“那邊院子裡來了一個工廠裡的主事，說要召集大夥議一議，討論如何讓停工歇業的廠子恢復生產。”

  但這起案件卻涉及到稅務稽查，事關政府財稅的征收，再加上此前少梁府和潯陽縣兩地政府對此案的消極應對，使得上頭在權威上感受到一絲輕視。

  “你回來了！今日……怎麽樣？”

  未久，政府將金礦區封存，禁止普通人隨意采挖黃金，從而人為地中止了該地的淘金熱潮。

  縣裡最知名的“利生行”東家居然是這起案件的幕後主使人，因為被稅吏查出了近十余年的偷逃稅款問題，便心生歹念，悍然做出此等喪心病狂的事情，雇傭凶徒，夜闖旅店，殺死相關稅務稽查人員，並試圖銷毀被收繳的帳本。

  原來，養一個家，是那麽的不容易！

  至於曾經紅火的“利生行”商社，估計也多半要敗落了，不僅東家和幾個家中子弟涉案被抓，還要因偷逃稅款而被追繳一大筆罰款。另外，因為殺死了幾名政府公人，也需要為此承擔相應的巨額賠償。

  “大半年之後……”陳根民心中一陣煩悶，“狗日的，工廠主不至於大半年都不開工吧！放心好了，在咱們齊國，餓不死人的！”

  潯陽縣是四十多年前才成立的縣份，距今為止，人口規模已達四萬余人，此前不過是一個純粹的農牧業縣，經濟發展一般，全縣百姓屬於吃喝不愁，但兜裡絕對沒多少錢的普通縣份。

  平日裡，陳根民在縣城裡的“利生行”呢絨廠做工，於冬妹在家待孩子、料理家務，生活過得也是美美滿滿。

  “那為啥不到那些工礦業主那邊去請願？”

  這麽一停，就是半個多月，讓所有的工人們心頭全都慌了起來。

  要知道，當年他們那個大院裡，可是有一名資深的學堂老師，平日裡可沒少給他們宣講一些時事政治，懂得許多明理事務。

  “要不，我明日跟張嫂她們一起到城外去撿拾些柴草，多少能省些碳火。”

  “怎的，張大哥有門路可以找到新的活計？”陳根民眼睛一亮。

  “……家裡沒碳了。”於冬妹神色一黯，低聲說道：“方才，我到隔壁張大哥家借了幾塊。”
    “哦……”陳根民怔了一下，然後拍了拍妻子的胳膊，“我曉得了。明日我去碳火店買些回來。”

  而於冬妹和陳根民也留在了這裡，租住了一套兩居室的房子，並很快有了第一個孩子。

  一艘平底貨運船拉了三十多噸小麥，十多噸雜貨，陳根民與三名同伴足足做了四個小時，才將貨物卸完，而他們每人卻僅獲得了一角錢。

  不過，在五年前，有人在潯陽縣城西南十余公裡外的山谷發現了一片儲量豐富的金礦，頓時引爆了當地的經濟和人口。

  陳根民不想摻和這種事情，跟這那般黑心工廠主去和政府作對，那是絕對沒好果子吃的。但他忍不住，順口問了一句接下來那邊商議過後會如何去做。

  沒有了生計，也就沒了進項，沒了進項，這不就要喝西北風了！
  城裡不比農村，地裡有糧，院裡有菜，房前屋後還有養的雞鴨或者牛羊，斷不會少了吃食。

  “三根，你怕是不懂。”侯澤光說道：“那位工廠主事說，工廠停工歇業並非東家們想要這般，而是政府脅迫太甚，派了許多稅吏前來稽查稅收，搞得工廠和礦山的東家們根本無心開工生產。所以，他們為了應對稅務稽查，不得不關閉工廠，讓咱們沒了生計，斷了進項。說一千道一萬，這事搞得，還不都是稅務衙門肆意妄為，胡亂干涉工廠的正常生產嘛！”

  可城裡的東西都需要用錢買，米面蔬菜，油鹽醬醋，甚至就連日常用的水，都得花錢。

  要不然，你以為陳根民為何僅為了掙一角錢，不得不在碼頭跟昔日外來移民和土著苦力搶活，累得像條狗一樣去扛大包。

  後來，查來查去，也提了不少嫌疑人員前去問話，始終沒有結果，更沒有擒獲幕後真凶。

  “有啥怕的，一切都會好的。”陳根民有些不耐，粗聲粗氣地說道：“我家兄弟姐妹五個，還不照樣都被爹娘養得好好的，也沒見吃多少苦頭？放心好了，咱們的日子只會越來越好，孩子們自然也是比我們這一代更加享福！”

  一時間，搞得當地工商企業風聲鶴唳，人人自危。

  平日裡，少繳、漏繳稅款的事情簡直不要太少！
  對於查稅，被資本壓榨過甚的陳根民與所有工人自然是樂的看熱鬧，並且心中還會感到一種莫名的暗爽。

  說著，走到妻子身前，先探頭瞧了瞧她背後的孩子，隨即從褲兜裡掏出一角紙幣，努力擠出一絲笑容，輕聲說道：“今日去碼頭做了半天工，得了一些現錢，怎麽著又能多捱兩天了。”

  活該，那些開廠、開礦的東家們太黑心，合遭被查！
  平日裡，對我們這些工人死命的壓榨，從天不亮一直做到夜幕深沉，做工的時候稍有紕漏，輕者呵斥訓罵，重者罰款克扣工餉，甚至還會動手加以體罰責打，完全不將我們工人當人看。

  聚眾示威請願？

  這莫不是要搞出大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