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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都道士》第257章 永遠的微笑
  第257章 永遠的微笑

  【心上的人兒,有笑的臉龐,他曾在深秋,給我春光。】

  唱片機上的黑膠唱片每轉動一圈,女人的聲音便慢悠悠飄出一段,叫人感覺渾身毛孔舒張,頭皮嗡嗡作響。

  好功夫大酒樓的“義”字包廂內,花仔榮與社團裡的眾叔父坐在一起。

  即便被人稱作“叔父”,他也是這些人裡極年輕的一個,年歲剛過五十,與滿屋子的老頭格格不入。

  在太子勝老爸,也就是洪武執掌和力勝的年代裡,這些叔父存在的作用便是祭祀。

  拜神的時候負責主持儀式,撐一下場面,給眾人分一下豬肉。

  洪武將和力勝執掌在手裡,就像兩隻手端著香爐那樣穩妥,因此就連叫叔父出來“主持大局”的機會都沒有。

  洪武倒下後,叔父輩們才終於從陰影裡走出來,又開始蹦蹦跳跳了,像是誰突然在角落裡發現一把還堪用的笤帚,老舊但是結實。

  這會兒他們抽著煙,喝著茶,一個個看起來只是在吃夜茶。

  “燈叔,下回早點集合吧,上了年紀以後我的睡眠就不太好了,被這麽一折騰的話,整晚都不用睡了。”

  “在夜總會叫妹妹的時候怎麽就不見你說這話了?”

  有幾人隨便調笑了幾句,包廂裡便滿是歡樂的氣氛,花仔榮便也合群的笑了起來。

  不過他的笑容很快就消失在了臉上,很是自然,像是剛才只是出現一點意外而已。

  與這些已經安享晚年的叔父輩不一樣,他的事業還如日中天,在銅鑼灣,他經營著幾間酒吧,餐廳,生意不好但已足夠他生活。

  要不是為了送兒子出去留學,他可能在很多年裡都不會跟龍根搭上什麽聯系。

  在眾人有有一句沒一句的調笑結束後,被眾人稱作燈叔的那個老頭清了清嗓子。

  “明天是選話事人的日子,本來在這樣的關節前,為了避嫌,我們這些叔父輩都是能不見面就不見面的。”

  【心上的人兒,有多少寶藏,他能在黑夜,給我太陽,我不能叫誰奪走,僅有的春光……】

  他一邊說話,一邊將一盞盞茶遞出去,兩邊的叔父們便開始一個個傳遞茶盞,從裡面開始,一個個傳遞出來。

  整齊有序,充滿著熱鬧和團結,茶碗裡不時飄出的輕煙和煙霧混合在一起,熏的這裡越發朦朧。

  用茶盅喝茶,不是港九的習慣,但這包廂裡的叔父,本來就是從五湖四海雲聚而來的,所以也沒有固定的講究和規矩。

  誰主事,便用誰的習慣。

  而用茶盅喝茶這事,已持續了十年有余。

  在見到眾人手上都有了一杯滾燙的茶後,燈叔才繼續說道:“要不然我們這些老東西隔三差五聚在一起,他們以為我們是在拉幫結派,搞小團體,我們的公信力便也會受到懷疑,不過……

  今年不一樣了,屯門的領導也出了事。

  本來嘛,矮騾子出來混的,橫死街頭沒什麽好奇怪的,壽終正寢才是怪事。

  我年輕的時候啊,一個月最高記錄是參加了二十場白事,都是道上混的,今天和我在一起打邊爐,第二天就被人砍死,腦袋開了海碗那麽大的瓢。

  社團裡的兄弟死了,這事我也習以為常,不覺得有什麽好奇怪的。

  不過……”

  又是一個“不過”,燈叔視線掃過眾人,“我聽說,這一系列凶殺,不管是串爆,還是暴龍,都是我們自己人下的手。”

  他這話一出,原本還有些聲響的包廂內頓時安靜,就是一根針落地的聲響似乎都清晰可聞。

  有的叔父,手中的煙,煙灰已幾乎燃到煙頭處,長長的一截像枯死發灰的毛蟲,從手指中間伸出。

  有的人低頭,有的人望著天花板,更多的人除了盯著燈叔外,便是不自覺地左右看看,轉動著脖子。

  【新上的人兒,你不要悲傷,願你的笑容,永遠那樣。】

  唱片機依舊吱吱悠悠響著的時候,花仔榮深吸一口氣,舉起了手。

  眾人的目光一下被他吸引過去,就是原先還在觀察著眾人的燈叔,也不由地看向了他,頷首示意他說話。

  事實上這裡本來也不是什麽課堂或者議會,這裡的叔父想說話便說話,想起身便也能起身。

  花仔榮這樣舉手,反而顯得有些怪異了。

  深吸一口氣,花仔榮開口道:“這裡我最小,不好聽的話我來說。

  出來混,不是伱砍我就是我砍你啦,要是什麽都能坐下來談判就搞定了,那社團養那麽多紅棍做什麽?
  串爆和暴龍雖然死的蹊蹺,但這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

  這兩個人,一個整天在外面得罪人,一個神神叨叨,玩什麽不好玩神打,被人砍死不是很正常嗎?
  總不能因為要選舉了,就懷疑到龍根哥他們頭上嗎?”

  花仔榮剛說完,便有個聲音回應了他,隨後又是七嘴八舌的討論。

  “怎麽,燈叔有說是龍根做的嗎?”

  “串爆那事我不好說,反正我看暴龍有可能是太子勝懟爛的,他那樣的江湖強人,尋常幾個矮騾子都近不了他的身啊。”

  “怎麽,龍根的事你不敢說,太子勝那邊你就可以給結論了?”

  “太子勝給你很多錢啊?一個害社團那麽慘的,你這麽護著他?”

  嗡!
  原本甜美婉轉,充滿磁性的女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尖銳的噪音,離得近的幾個叔父已下意識地捂住了耳朵。

  燈叔淡淡看了一眼眾人,“這碟壞了,改天我寄過去修。”

  說著他把黑膠唱片取下,又把那唱片機的蓋子合了起來,顯然是不打算再聽歌了。

  把黑膠唱片小心翼翼收好,擦拭後,燈叔撫著那張唱片的紙質封套,像是摸著一件極珍貴的書畫,謹慎克制。

  “你們都當過話事人,有的坐的時間長,有的短,但都是坐過的,差館和殯儀館兩頭跑,有些事情大家都知道。

  出來選話事人的,不管嘴上說的多好聽,什麽兄弟手足啊,仁智禮義啊,講到最後還不是為了錢出來選,哪個是真心說為社團的?

  為了選話事人,大家什麽手段都玩的出來,找別的字頭搬兵的,跟差人合作的,花錢賄賂叔父輩的。”

  說到這裡,他看了一眼眾人,目光再次淡淡掃過包廂。

  然後他才繼續說道:“出來混的,不就是比誰更古靈精怪,比誰腦子更好嗎?
  所以別人玩什麽花樣,我不管,也管不著,我們這些老古董,靜靜看著就是了。

  可唯獨有一條,那就是不能同門相殘,自己人打自己人,這犯了門規,也叫外人看笑話。

  要是大家每次選舉都自己人打自己人,那不用別人來打啦,我們自己就把自己打散了。”

  燈叔的語調還是那樣平淡,他也不需要拍桌子還是用別的手段,眾人便已靜了下來,只是看著他講話。
    頓了頓,見沒人說話,花仔榮再次開口。

  “這裡我資歷最淺,難聽的話我來說,要是燈叔你不放心的話,可以去查,讓他把內鬼揪出來,執行家法,是三刀六洞還是亂棍打死,兄弟們都支持。

  只是我們畢竟是叔父輩,有些事情不能插手太過,就算要設香堂,那也得讓龍根去做,我們做的話,不合適。”

  “對,讓龍根去查好了,他是話事人,他會查的明白,而且這也是他的職責。”

  “兄弟遇害,必竭盡全力查清真凶,報仇雪恨,有錢出錢,無錢出力,如有詐作不知者,死於萬刀之下!”

  燈叔抬手,示意眾人安靜下來。

  然後他也不著急開口,只是舉起茶杯,抿了一口。

  明前龍井淡雅的香氣立即充盈在口腔之中。

  龍井茶,得用蓋碗才喝的出它獨特的香氣,用工夫茶那套茶具的話,未免有些太過濃鬱,反而失了本味。

  頓了頓後,他開口,在平靜的水面上拋下一個重磅炸彈。

  “不用找龍根了,我收到消息,串爆就是龍根指使人做掉的,怎麽查,讓他自己查自己嗎?”

  這話一出,盡管還是沒人開口,但一時之間桌椅挪動的聲響,抽煙聲,咳嗽,茶杯碰撞的聲響,在包廂內熙熙攘攘響起。

  使得這死一般的寂靜之中,多了一點叫人煩悶的吵鬧。

  花仔榮深吸了一口氣,隻感覺心臟快從嗓子眼裡跳出來。

  他還想舉手說話的時候,肩膀已被人輕輕按住。

  顯然是有人提示他,在這種時候不要出頭,只要安靜坐著就是了。

  雖然不知道背後那隻手是誰的,但花仔榮也已反應過來,將牙關緊閉,甚至呼吸的聲音也小了許多,以免引起什麽注意。

  可他不說話,還是有人忍不住開口了。

  “燈叔,這可是大事啊,開不得玩笑,也不能做什麽臆測,這話一出來,就是傷了兄弟們之間的和氣。”

  燈叔冷哼道:“我既然這麽說,當然是有證據。”

  說著他丟出幾封信。

  這其中,有的是口供,有的是信件。

  燈叔用手指敲了敲其中一封信件,示意大家看過來。

  “這是龍根寫給顏容的,請他幫忙叫法醫改一下驗屍報告。在這信裡,他沒提原因,但想一想就知道了,串爆都死了,至於是被人砍死的還是下藥死的,重要嗎?

  顯然結果對串爆來說不重要,但對龍根很重要,為此他還給了顏容三千塊。”

  說著他又拿出另一封信,手指點了點上面的日期。

  “這是龍根寫給泛亞商會的,上面是關於灣仔那幾個拳場的改造計劃,不打拳了,改做桑拿,歌舞廳。

  就是話事人,也不能對底下負責人指手畫腳,可這封信是寫在串爆死前的前幾天。

  難道龍根未卜先知啊,他知道串爆馬上就要死了,所以趕緊從東瀛請了個高手過來接手?就是那個劉半仙,也算不了這麽準啊。”

  燈叔顯然是聽說了之前的事情,對於山本正仁的到來,他很是不高興。

  在他看來,叫一個外國人,特別是東瀛人進來當摣fit人,跟“漢奸”是沒什麽兩樣的。

  就是別的字頭明面上不在意,他也過不了自己心裡那關,而且持同樣想法的人,恐怕還很多。

  幾封信件很快在包廂內眾人的手上都過了一遍。

  有的人看得很仔細,像是在做什麽檢查,眼睛瞪的老大。

  有的人甚至手都不碰一下,只是借著旁人看信的時候瞄上一眼,隨後轉過頭去,臉色複雜。

  有些人是認識龍根的筆跡和印章的,只是一眼就遍體生寒。

  “這些信件,是有人放在我床頭上的,我一睡醒,便看到了。”

  他這話一出,又是好幾聲倒吸涼氣的聲響。

  燈叔的仇家很多,他當話事人的時候,帶著社團打打殺殺,想找他報仇的人能從旺角拍到尖沙咀去。

  因此即便是現在,他的家裡也養著很多高手,負責看護宅院。

  能無聲無息繞過眾看護,把信件放到他的床頭,這人的功夫想讓十分了得。

  不過這種驚訝也只是暫時轉移了一下眾人的注意力,很快所有人的心思又回到了眼下的議題上。

  “可是燈叔,就算龍根真的不顧同門情誼,懟爛了串爆,難道太子勝就沒做過?暴龍的幾個小弟也不知道到哪裡去,要不然還可以叫他們出來做證。”

  燈叔不看說話那人,只是淡淡道:“我不管有沒有,就算叫他們來了,對著燈火發誓,我也不信。我只看證據,而這些,就是龍根同門相殘的證據。”

  看著這些信件,眾人啞口無言,所有的爭執在這些鐵證面前蕩然無存。

  “那,燈叔,你打算怎麽辦?”有人問道。

  聲音不大,但在場的人都聽到了。

  他們不看那聲音來源,只是眼珠子都不轉一下的盯著燈叔。

  感受到那些目光後,燈叔抬頭,說道:“如果誰有錢,有勢力,我們就選誰,任著他胡作非為,殘害兄弟。

  那過多幾年,別說社團還在不在了,就是我們這些老家夥,他一個不樂意也把我們順手送下去啊。

  我覺得到這裡,我講再多都是多余的,你們自己會想,自然知道怎麽想。”

  他伸出一隻手,“我選洪勝。”

  話音落下,先是幾隻手跟著他舉了起來,隨後又有幾隻手抬了起來。

  在最後,花仔榮也無奈地跟著舉了手。

  “義”字包廂內,沉重的呼吸聲隱約可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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