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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天門》引路燈
  安奴又何嘗不知道這其中有蹊蹺?只是一直不肯相信罷了!他眼中的火苗都在顫抖, 咬著牙:“是臨霜……可他怎麽能……大夥兒都曾救過他的命!”

  他要如何說服自己,正是因為他們的好意,才使自己落得這個境地?倘若他們當初狠心一些,沒有走出沼澤, 今日的情形是不是會有不同?可惜事已至此, 不論他如何懊悔,也救不回族人的性命了。

  那鬼聽安奴聲音悲愴, 亦有同病相憐之感:“陶聖望善於偽裝, 我也未能識破他的真面目。在臭水溝相遇後, 我又將他帶回家中悉心照顧,事後想來,此舉不亞於引狼入室。”

  江濯說:“如此看來,他所謂的被毒打一事,也是為了接近你刻意安排的。只是他這樣善於偽裝, 你又是怎麽發現真相的?”

  那鬼道:“後來他傷勢漸好, 那夥人糾集上門, 讓我起了疑心。我在祈願河附近住了數年, 知曉雷骨門的規矩甚嚴, 斷不會允許弟子這樣大張旗鼓的鬧事,便派人跟蹤打探,發現他們果真不是雷骨門的弟子。”

  天南星點了點頭:“我聽故事的時候, 也對這件事頗為不解。”

  她在這世上最敬佩兩個人,一個是她師父時意君,還有一個就是李象令了。因此不論兩門弟子如何打鬧,她都相信他們不會做出那樣混帳無恥的事。

  江濯也說:“不錯, 這確實是疑點之一。”

  那鬼繼續道:“可惜我錯信陶聖望的人品, 以為他也被蒙在鼓中, 便向他說了此事。”

  結果可想而知!

  “他聽完以後,很是憤怒,說要去討個說法。我勸他慎重行事,他應了,哪知就在當天夜裡,那夥人又來了,把我們盡數抓住……”

  那鬼說到這裡,再度看向湖面。天際泛起了魚肚白,他怔怔的,任由晨光潑灑,一張臉越發慘白:“我那時才知道他就是背後主使,費這番功夫,都是為了挖我的心。”

  安奴說:“老天……難道非得叫好人枉死,壞人得道嗎?!”

  這句話響在湖畔,卻隻驚起點點漣漪,無人回答。半晌後,江濯道:“這位朋友,恕我冒味,我如今還有兩件事很困惑。”

  那鬼說:“請你講。”

  江濯道:“第一件事,你死後是如何變成鬼的?”

  一個人若是變成鬼,又常年徘徊在原地,難保不會泄露陶聖望設計害人的秘密,況且以陶聖望的城府心機,也絕不會留下這樣的疏漏。因此江濯猜測,陶聖望在殺人以後,必定會設下咒訣嚴防這位白衣公子變鬼,所以他才會有此疑問。

  那鬼惝恍迷離:“我不知道……我死後渾渾噩噩,在一處漆黑之地待了許久,等再醒時,便已經成了這副模樣。”

  江濯若有所悟,又說:“第二件事,你是如何到這裡的?”

  那鬼道:“我在祈願河畔找心,總覺得有股力量促使我前來。昨夜笛聲陣陣,把我引至此處,我在湖畔看到你們,不知為何,又感受到那股熟悉的力量……”

  力量?江濯神情微動:“看來不是景綸有意為之。”

  他原以為這位白衣公子會出現在這裡,是受景綸笛聲的影響,可如今聽來,並不全是。

  天南星也想到了這一層,便說:“可若不是景綸,又會是誰?”

  想那祈願河距離此地有千裡之遠,若是沒有人刻意引導,光憑這位公子失憶的狀態,是決計到不了這裡的,更何況這一路上關卡重重,還有無數個天命司鬼師把守。景綸身為天命司的大稷官,是最可疑的人選,加上他昨晚出現的時間太過巧合,簡直就像是為了讓他們發現這位白衣公子似的。

  洛胥道:“還有一位朋友,你們忘了嗎?一位既會控傀,又懂馭鬼的行家。”

  他的話雖不多,卻總能切中要害,安奴經他一點,頓時說:“媒公!”

  江濯拎著折扇,頷首說:“不錯,正是媒公,更確切的說,應該是媒公背後的那位操傀人。”

  從他下山開始,就被這位神秘的操傀人引著走。如今想來,不論是三羊山還是飼火鎮,只要“媒公”現身,就會引出一段往事,而這些往事看似互不相乾,卻實則都與天命司有所聯系。

  安奴說:“他究竟要做什麽?”

  江濯道:“這我還不知道,不過媒公引來這位白衣公子,倒提醒了我一件事。我本以為陶聖望和天命司關系不大,可現在聽完兩位的故事,發現他其實和天命司牽扯極深。”

  這事也很蹊蹺,從安奴的故事來看,陶聖望之所以會設計飼火族,是為了將仙音城一事嫁禍於他們。就結果而言,他辦得很好,既然辦得好,為什麽他在彌城裡只是個“貴紳”?連稷官都不是。

  莫非他與天命司後來又有了什麽矛盾?
  因為消息不足,江濯一時間也猜不透其中的緣故,只能將這事按下不表。這時天已大亮,那鬼的身形越發單薄,有種會隨時消散的錯覺。

  安奴很可憐那鬼,但他也知道,“可憐”兩個字在這個時候最能刺痛人心,便竭力掩住心緒,強笑道:“這位朋友,天亮了,你……你要不要躲一躲?至於找心一事,我們可以從長計議!”

  那鬼神情渾渾沌沌,似乎為說話耗盡了氣力:“那股力量……那股力量在催我……”

  他又提起了“力量”,可這個力量是指什麽?幾個人皆沒有聽說過。正愣神中,忽見他化作青煙,沒有任何征兆地撲向江濯!
  江濯想也沒想,立刻摁住洛胥的小臂,勸道:“不要緊!”

  他知道那鬼沒有惡意,擔心洛胥會施咒把這縷青煙給吹沒了,便先摁住了洛胥。果然,那鬼繞了一圈,迅速鑽進了他的袖子裡。

  洛胥目光下移,瞧著江濯的袖口:“裡面有東西。”

  江濯說:“是有些亂七八糟的……”

  他袖子裡的東西可太多了,什麽符咒什麽閑書,還有路上撿的石子,他都一股腦塞在裡面,但有一樣很不同,不是他的,而是婆娑門的——那盞引路燈!

  這燈自從在壺鬼墓中失過控以後,江濯便把它封上咒訣,放在袖子裡隨身保管。因它一路上都很安靜,江濯幾乎要忘了它的存在,當下把它取出來,發現它竟然在發光。

  洛胥凝視著這燈:“是艽母的氣息。”

  天南星也來圍觀,她聞言道:“這是自然,這燈原本就是赤金火魚的供燈,在艽母神牌前待了數百年,身受香火,自然也沾染上了艽母的氣息。它對我們婆娑門來說,勝似聖物,若非如此,師父也不會派四哥來找。”

  安奴說:“你家這燈還能載鬼不成?那位朋友住進去了!”

  引路燈內繞著一圈青煙,正是剛剛鑽進去的鬼。江濯把燈舉到眼前,看它燈身上的銘文也在發光,不由得“咦”了一聲。
    洛胥問:“怎麽?”

  江濯說:“這位朋友身上有燈芯的印記。”

  天南星驚詫萬分:“真的嗎?!”

  江濯轉過燈身,見上面一圈銘文俱亮著光:“錯不了,尋常的火只能讓它燃起來,唯有和它的燈芯,或是帶有燈芯印記的東西,才能喚醒它身上的銘文。你看,這裡還有師父留下的字跡。”

  依照婆娑門的傳統,每任掌門都會在引路燈上留下單字印記,作為召回、庇佑的象征,這個單字會疊加在銘文上面,確保燈出事時,掌門能立刻知曉。因此,現在跟隨銘文一起出現的,正是時意君名字裡的“晴”字。

  安奴說:“難道他剛剛說的力量,就是指這盞燈?”

  這也不是沒可能。

  天南星道:“這燈丟失後,不知經歷了什麽,若是有人摘掉燈芯,並把印記放在了他的魂魄裡,他會被吸引而來,也是情理之中。”

  她分析得不錯,引路燈和燈芯實為一體,它們的關系就像劍與劍鞘一樣,一旦分開,彼此間就會相互吸引、相互靠近。先前在溟公嶺,江濯沒能感受到燈芯的氣息,還覺得很奇怪,現在看來,也是有人做過手腳,定要他們到這裡來。

  他說:“盜燈者果然也是這位操傀人。”

  此人城府之深遠超常人,又始終藏在幕後不曾露面,也不知道他如此謀算究竟是為了什麽。江濯隱隱覺得,這位操傀人或許是在提醒自己什麽,他想到這裡,又說:“現在有了印記,我們就能知道燈芯的下落了。”

  天南星捧起骷髏頭:“我們去找燈芯,安兄弟怎麽辦?”

  江濯說:“順路啊。”

  安奴道:“順路?順到哪裡去!”

  江濯笑:“順到你最想去的地方。”

  安奴詫異,正疑惑中,看洛胥已經邁出了長腿,趕忙問:“那是哪裡?”

  洛胥頭也不回:“彌城。”

  原來引路燈要去的方向,正是彌城。

  卻說他們三人一骨重新上路,出了飼火鎮,一輛馬車也見不到,便隻好艱難步行。江濯走了一段路,已經把酒壺摸了百十來遍,可是附近渺無人煙,根本沒有能給他打酒的地方。他沒有酒喝,隻好搗鼓些別的,又忽然想起師父的回信他還沒看呢。

  “小師妹,”他幾步超過天南星,“你想聽的事情都聽完了,現在可以給我看師父的信了吧?”

  天南星說:“你確定要看?”

  江濯道:“怎麽,難不成我給她寄的東西,她不喜歡嗎?”

  天南星本不想給他看的,聽他這樣說,又改變了注意。她從袖中掏出一張銅符,遞給江濯:“喜歡,師父很喜歡,她還特意囑咐,有話要對你說。”

  江濯接了銅符,轉過身體,一邊倒著走,一邊注入靈能:“讓我來瞧瞧,師父……”

  這種銅符是他們北鷺山常用的東西,所謂的傳信,其實大多時候都是傳音。因為他大師姐極沒耐心,以前師父給的信,她往往隻讀幾行就算自己看完了,所以時意君如今也不耐煩寫東西,把筆墨全丟了,只靠傳音。

  江濯思索時,那銅符微亮,浮現出一些極為複雜的紋路,緊接著,時意君的聲音就傳了出來——

  “江知隱!你瘋了?那麽破爛的一顆頭,寄回來幹什麽?!嚇死人了!”

  江濯腳步一頓,連忙把銅符拿開,仿佛師父就在跟前。

  “還有這一匣子土,拿來給我下酒?”

  江濯意識不妙,轉頭說:“等等,什麽下酒的!我明明說了,那匣子裡的土,是送給師父瞧瞧的,你該不會沒說吧?啊?天南星!”

  天南星給完銅符早跑了,江濯找不著人,隻得轉回頭,正好撞在洛胥身上。洛胥守株待兔似的,從他手中拿走銅符,語氣略微不解:“土?”

  江濯說:“不是,這是那個……”

  洛胥道:“太清的土。”

  江濯含糊其辭:“嗯嗯嗯,算是吧,但是我……”

  洛胥指尖微動,把銅符翻了個面,時意君的聲音就又響了一遍。他眸中驚異,雖然沒說話,但臉上寫滿了“你居然……”

  江濯說:“我沒有!我沒有!”

  他隻恨自己太輕敵,錯信了小師妹,當下有口難辯,忙奪回銅符,一手摁在洛胥臉上,把那表情給搓沒了!

  洛胥被摸了臉,一動也不動,他臉頰很熱,貼著江濯的掌心,像是怔了神。江濯本沒放在心上,偏偏他那個眼神,仿佛被江濯輕薄了一般。別人被輕薄總要害羞,可他眼眸盯著人,好像有點不好意思,但又希望江濯能繼續似的。

  這本是無心之舉,現在倒有幾分繾綣。他們站在一處,一前一後,溫度都通過掌心傳遞過來。洛胥什麽話也不說,他真是最懂事的,知道自己什麽也不必說,只要微微側過頭,薄唇就能蹭過江濯的掌心,鼻尖也能埋在江濯的指間。他很想這樣做,但他隻盯著江濯,在心裡一遍遍重複這個畫面——

  江濯察覺到一點熱,既因為洛胥的臉頰,還因為洛胥的眼神。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觀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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