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李虎回到城外的大營。董小醜、毛軍、耶律馬哥等人已經先行返回，聽說李虎回來了，隨即匆忙趕到帥帳，詢問進入河北的時間。

李虎心情沉重，臉上的笑容很勉強，而且顯得非常疲憊，給人一種心力交瘁的感覺。董小醜等人暗自驚訝。從決定急赴河北攻殺金軍開始，李虎渾身上下就充滿了殺氣，那種一往無前的氣勢讓部屬們對河北之戰充滿了信心，然而，僅僅過了幾個時辰，李虎就判若兩人，這讓一幫將帥們聞到了一股不祥的味道。

嶽飛遞過來一杯熱茶。李虎伸手接過，望著嶽飛英俊的面孔，心裏沒來由地一陣顫慄。在老爹的故事裏，嶽飛這時候似乎還在老家湯陰，不久他就要到劉韐帳下效力，然後遇到宗澤，開始他輝煌而悲愴的一生。宗澤？宗澤現在在哪？如果我進入河北作戰，接著南下汴京幫助鄆王奪取皇統，那麼現實就和老爹的故事完全不一樣了。老爹的故事到底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真的有靖康之恥，那汴京是不是要被金軍攻克？

李虎煩躁不安，感覺胸悶難忍。他長長地吸了一口氣，親昵地拍拍嶽飛的後背，「你即刻做好準備，帶四個指揮的虎衛軍先行趕赴河北。」

嶽飛看到李虎心神不寧的樣子，本來有些忐忑，以為形勢有變，沒想到李虎一張嘴，就是命令自己先行趕赴河北，當即心花怒放，激動地問道：「主力隨後跟進嗎？」

董小醜、毛軍等人也緊張地望著李虎。這是虎烈軍第一次進入大宋，北方漢人第一次為魂牽夢繞的故國作戰，那種心情無法用語言和文字來表述，雖然李虎的最終目的是為了虎烈軍的生存，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李虎實現了昔日的諾言，帶著遼東漢人終於回到了故國。

「明天早上，勝捷軍的趙秉淵，太原府的呼延灼將各帶兩千人馬隨你一同趕赴河北戰場。」李虎淡淡地說道，「你是這支軍隊的統製，趙秉淵和呼延灼都聽你的指揮。你馬上去準備，等我們議事結束後，我再和你仔細說說。」

嶽飛高興地答應一聲，興沖沖地離開了帥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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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同的情況怎麼樣？可有什麼最新消息？」李虎一手端茶，一手示意眾人坐下。

「大同的戰況一直很激烈，尤其上個月初，金軍把主力調到青陂道一線發力猛攻。」柴雲急忙說道，「王妃和羅帥在無奈之下，把鄉兵拉上去，和金軍拚消耗，導致損失慘重但自從鐵帥把五萬夏軍俘虜送到大同後，形勢迅速扭轉，而金軍連續攻擊兩個月已經疲憊不堪，大同戰場因此陷入僵局。」

「宗翰連攻兩個月，至今未能打到大同城下，估計非常沮喪。」毛軍捋須笑道，「不出意外的話，他們馬上就要停止攻擊，因為從時間上推算，我們的主力快要返回大同了。」毛軍看看李虎，又看看在座幾位大帥，神情有些得意，「你們說，宗翰敢不敢和我們決戰？」

「女真人要確保幽燕的安全，幽燕固若金湯，長途奔襲汴京的軍隊才能安全撤回北方。」耶律馬哥接著毛軍的話說道，「以我的估猜，宗翰要由攻轉守。無論從現在還是長遠利益來看，女真人都要牢牢守住奉聖州和居庸關，以保持對大宋的威脅。」

「我們已經到了太原，只要翻越太行山就能殺進河北，你以為金軍還能安然無恙的撤回北方？」范直昌對此次南下攻擊抱著很大的期望，說話的語氣很激動，「只要我們能在河北重創金軍，迫使金軍撤回東北，那總帥的新策略就肯定能成功。」

「事情比我們預料的要複雜，非常複雜。」李虎摸了摸額頭，慢條斯理地說道，「從目前形勢來看，我們南下策略成功的可能性並不大。」

這句話一說，帥帳內頓時安靜下來，大家都望著李虎，目露疑惑之色。

李虎苦笑，欲言又止。

自從聽到老爹說的那個悲慘的故事，他就一直不明白，以大宋的強大富裕，以澶淵之盟後一百二十多年的積累，為什麼會被一個剛剛崛起的蠻荒小國所擊敗？現在他有些明白了，汴京那幫人富國強民不行，敗亡國祚都有一套，在北虜入侵國祚岌岌可危的情況下，他們還在爭權奪利，根本無視國祚和百姓的安危。

老皇帝為什麼要內禪？為什麼要逃亡東南？難道當真是害怕金軍攻克了汴京？不是，根本不是，老皇帝的頭腦非常清醒，對形勢的判斷非常準確。他知道金人南下入侵的後果，金人並不可怕，李虎也翻不了天，以大宋遼闊的疆域和豐厚的財富，完全可以擊退北虜。不過，外敵可退，內賊難防，一旦鄆王、李虎和西北人南下勤王，兵逼汴京，第一件事就是誅殺奸佞，就要把蔡京、王黼、梁師成等人統統殺了。老皇帝失去了這些「臂膀」，勢單力孤，手上的權柄很容易被鄆王搶去。李虎和西北人為什麼支持鄆王？很簡單，為了權力和利益，他們冒著很大的風險千裡迢迢殺到汴京，不是為了一點賞賜，而是要攫取最大利益，無疑，讓鄆王登基做皇帝，是最好的最簡單的也是最有效的攫取利益的辦法。為此，老皇帝必須離開汴京，到東南重建朝廷。

重建朝廷需要時間，但金軍呼嘯而來，鄆王和李虎的大軍隨後就會殺到，老皇帝措手不及，無奈之下只有內禪。太子監國可以，但太子畢竟是太子，太子沒有什麼利益可以賞給留守汴京的大臣和軍隊，權力和利益都給老皇帝帶走了，可以想像，汴京那些貪婪無恥而又怕死的大臣們怎麼會留下輔佐太子？他們跟著老皇帝一逃，人心渙散，汴京就完了。汴京完了，誰來阻止金軍？誰來阻止鄆王和李虎？老皇帝當真願意丟棄半壁江山？當然不會，所以他把皇位讓給了太子。太子做了皇帝，一朝天子一朝臣，大宋的權力和利益要重新分配，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可以想見，汴京有多少人願意追隨小皇帝奮勇作戰，如是汴京即使守不住也能給老皇帝爭取到足夠的時間。

老皇帝難道不擔心小皇帝失控？當然，老皇帝不會不考慮，他預留了後手。去年底，老皇帝做出了一個錯誤的決策，再度聯手金人打代北，結果把鄆王和童貫逼上了絕路，和李虎更是反目為仇，但老皇帝有辦法彌補，他只要把把鄆王重新拉回自己身邊就能解決所有的問題，而讓太子做皇帝，就是把鄆王拉回身邊的最好辦法。鄆王若想做皇帝，首先要廢黜小皇帝，而可以廢黜小皇帝的只有老皇帝，否則鄆王做皇帝就是篡僭，名不正言不順，會遭到天下人的唾棄，這樣一來，老皇帝就牢牢抓住了鄆王的七寸。

老皇帝在東南重建朝廷，可能會分裂大宋，而為了阻止分裂，就要在實力上擁有絕對優勢，迫使小皇帝不得不低頭。老皇帝抓住了鄆王的七寸，而鄆王為了奪取皇位，不得不為老皇帝所用，這樣李虎和西北人就變成了老皇帝的實力。老皇帝擁有如此強悍的實力，還怕不能返回汴京，重掌權柄？鄆王如願以償入主東宮，最終贏得了皇統。

老皇帝的計策是不是如李虎所估猜，李虎不敢確定，但從鄆王和童貫的反應以及他們所做出的對策來看，卻正是如此。

如果形勢的發展和老皇帝的計策一模一樣，那麼大宋不存在分裂，鄆王也做了太子，而李虎先是和西夏作戰，現在又和金人作戰，實力損失之大可想而知，最後不得不在老皇帝和鄆王父子以及西北人的聯手算計下，灰溜溜地返回代北做個藩鎮，一無所獲，搞得不好老皇帝還要聯合金人再打代北。

童貫把汴京發生的事仔細一說，李虎便預見到了虎烈府的不利處境，所以他一再逼問鄆王，到了汴京是不是馬上做皇帝。如果鄆王否決，那麼李虎一無所獲，他不會做這種蠢事，如果鄆王答應了，那麼李虎可以從中獲得巨大收益，可以實現自己的終極目標，那麼李虎就願意鼎力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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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虎把汴京發生的事、童貫對汴京形勢的推斷和決策，以及自己對汴京形勢的透徹分析和對未來發展的判斷，詳細地述說了一遍。

董小醜、毛軍、耶律馬哥、高寶龍、柴雲、原野、范直昌等人驚駭不已，目瞪口呆。他們做夢也沒有想到，汴京的形勢竟然如此複雜。

「我們當初制定南下策略的時候，沒有考慮到汴京會發生這種不可思議的變化。」李虎嘆道，「現在老皇帝遠逃東南，小皇帝在汴京，而鄆王沒有接到汴京的勤王聖旨，他不能南下，南下就是叛亂，至於我，已經是叛逆了，我率軍進駐了太原，違抗了汴京聖旨，當然了，鄆王也被我一起拖下了水。」

「假如金軍後撤了，小皇帝守住了汴京，他的處境非常困難，擺在他前面的路只有一條，和老皇帝對抗，否則他就是死。他把老皇帝的親信幾乎殺光了，奪取權柄的野心已經暴露，老皇帝豈能容他？小皇帝現在有了勤王大軍，實力大增，而且他又是大宋的皇帝，佔據了天時地利人和，相反，老皇帝卻非常被動，這時候他唯一的辦法就是向鄆王求助，而鄆王為了奪取皇統，肯定要和老皇帝聯手。」

「大宋要分裂？」董小醜駭然驚呼。

「這時候打內戰，自相殘殺？」耶律馬哥也是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女真人即使撤軍了，但他們的幾十萬大軍還在燕雲，只要大宋內戰一起，幾十萬大軍一泄而下，大宋豈不完了？」

李虎只能報以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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