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帝國風雲錄》第725章 良心的折磨
信都城西南四十裡,樂昌鎮。這座小鎮已經成了廢墟,牆垣倒塌,房屋焚毀,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刺鼻的焦糊和屍臭味。一群衣衫襤褸的百姓正在忙碌著,他們從瓦礫中挖出一具具屍體,然後抬到鎮外的樹林裡掩埋。
忽然,地面開始抖動,人們駭然四顧,只見一股煙塵從西邊的地平線上翻湧而出,緊接著轟隆隆的聲音從翻湧的煙塵中衝天而起。
林裡的飛鳥受驚,一群群地展翅飛起,就象沒頭蒼蠅一樣在空中往來盤旋。
「金狗來了。」有人害怕了,大叫一聲,抱頭鼠竄,更多人的向樹林裡撒腿狂奔,但有一群人沒動,他們面色僵硬,獃獃地望著正從煙塵中衝出來的軍隊,好象嚇傻了一般,就那麼站在原野裡,站在路邊,等待著魂歸天府的一刻。
戰馬奔騰,風馳電摯,五彩繽紛的旌旗迎風狂舞。
「那是我們的軍隊,是虎烈軍……」有人停下腳步,興奮地叫了起來,「虎烈軍來了,虎王來了……」
「虎烈軍,虎烈軍……」有人歡呼雀躍,手舞足蹈,掉頭向飛馳的軍隊跑了過去。
「虎王來了……」
那是一種發自心底的聲嘶力竭的叫喊,那是在絕望中看到希望的叫喊,那是在黑暗中看到陽光的叫喊,喊聲在空氣中回蕩著……很快,藏匿在樹林裡的百姓沖了出來,他們奔跑著,叫喊著,哭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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嶽飛高高舉起右手。號角吹響,飛馳的戰馬慢慢減速,飛馳的軍隊慢慢停下。
一路上,他們看到的都是這一幕,焚毀的城池鄉鎮,腐爛的屍體,絕望的百姓……他們看得太多太多,從真定、中山、河間到滹沱河、葫蘆河,金軍所到之處,燒殺擄掠,欠下了一筆筆血債。
百姓們圍了上來,有的抱住了虎烈將士,有的跪在地上連連磕頭,所有人都在哭喊,都在盡情宣洩心裏的痛苦和憤怒,「虎王,報仇啊,給我們報仇啊……」
嶽飛下令就地休息。此處距離信都城只有四十裡了,必須先探明敵情。
斥候們飛奔而去,嶽飛和幾位將帥走到百姓們中間安撫他們。面對一雙雙流淚的眼睛,嶽飛痛苦不堪,他不知道說什麼好。曾經有段時間,他信誓旦旦地告訴這些人,他可以保護他們,但最後他無法兌現諾言,後來他改變了主意,叫百姓們撤離,儘可能往南面撤離,但結果更慘。有錢有勢的到哪都能生存下去,但這些一無所有的百姓不行,離開了家鄉,離開了土地,他們根本無法生存,等待他們的只有死亡。
事實很殘酷,非常殘酷,這些人若想生存,只有待在家鄉,守著那一點點土地,雖然他們可能會被金狗殺死,但等到金狗佔據了這片土地,金狗就需要他們耕地產糧,他們反而能生存下來。亂世中,殺人如屠狗,人命如草芥,這些可憐的百姓就象洪流中的浮萍,隨波逐流,自生自滅。
嶽飛眼含熱淚,揮舞著拳頭,告訴身邊的百姓,我們會擊敗金狗,我們會把金狗趕回荒漠,我們會保護你們……他一遍遍重複著這些謊言,一次次忍受著良心的折磨,他的心在滴血,他的淚水在不停地流淌,他默默地告訴自己,今生今世,我一定要實現自己的諾言,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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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都城下,宋金兩軍激戰正酣。
金軍在兵力上佔據了優勢,尤其宗弼把三千猛安謀克投進戰場後,宋軍的反擊勢頭被徹底遏製,只能固守戰陣,和金軍拚死鏖戰。
三千猛安謀克,三千養精蓄銳的精銳馬軍,對準宋軍的右翼雷霆一擊,當即把精疲力竭的折家馬軍打得狼狽不堪。折可同在戰場右翼的攻擊有個重要目的,那就是撕開金軍的戰陣,打通進城的通道,這樣即使金軍援兵到了,折家軍也能撤進城內,據城堅守,但這個攻擊意圖失敗了。
金軍的援兵到了,烏塔和耶律醜和尚帶著軍隊趕到了信都城下。
宗輔帶著他們在一個地勢稍高的坡頭上仔細觀察戰場。
「這支軍隊就是西北最有名的折家軍。」宗輔笑道,「他們的確很厲害。昨天下午打了一仗,今天又打到現在……」他抬頭看看天上的太陽,「今天大概打了快四個時辰了,他們不但沒有撤退,反而越打越凶,大有一副與我們同歸於盡的架勢。」
「我們損失大嗎?」烏塔問道。
「估計有七八千人死在了這裏。」宗輔看看耶律醜和尚,「契丹人的漢軍在我們的調教下,作戰非常勇敢,和過去完全不一樣了,雖然這一仗他們損失很大,但至今沒有氣頹,依舊攻勢如潮。」
耶律醜和尚不敢和宗輔對視,低下了頭。宗輔這句話其實是奚落醜和尚。當年遼軍和金軍打仗,打一仗輸一仗,成千上萬的將士被俘虜,而這些人到了女真人手上,馬上脫胎換骨,犀利無比,掉過頭來把遼軍打得落花流水。如今到了河北戰場上,還是這批將士,把宋軍最精銳的西北軍殺得血流成河。
「對方的損失呢?」烏塔追問道。
「差不多。」宗輔說道,「折家軍的馬軍很不錯,另外他們的弓弩手非常厲害,密集的箭陣常常把我們壓得喘不過氣來。」
「不是他們的弓弩手厲害,而是他們的神臂弓厲害。」烏塔冷笑道,「這一仗結束後,我們至少可以繳獲數千支神臂弓,將來兩軍對陣,我們在箭陣上就不會吃虧了。」
「恐怕很難。」宗輔說道,「上次我們全殲種師中和他的種家軍,本以為可以繳獲幾千支神臂弓,誰知那些大宋人在臨死之前把所有的神臂弓全部毀了,讓我們空歡喜一場。」
這時宗弼飛馬趕來,正好聽到宗輔和烏塔說起神臂弓的事,當即嗤之以鼻,「大宋人的優勢在弓弩和步軍戰陣,兩者相互配合,對我們的確有相當大的威脅。前些時候圍殲種家軍,我們就吃了虧。我們的優勢在馬軍,只要我們把馬軍的優勢發揮到極致,就能戰無不克。」
「副都統可有什麼好辦法?」烏塔笑著問道。
「你們知道黨項人的鐵繇子嗎?」宗弼故作神秘之態。
宗輔和烏塔互相看看,搖搖頭。宗弼轉目望向耶律醜和尚。耶律醜和尚倒是聽說過,於是給宗輔和烏塔解釋道:「黨項人的皇帝有一支衛隊,三百騎,人馬皆重甲,刀槍不入,號稱鐵繇子。」
人馬皆重甲?宗輔大笑搖頭,「鐵人、鐵馬雖然刀槍不入,但失去了靈活性,這不是發揮馬軍的優勢,而是困住了馬軍的腿腳,不可取。」
「沖陣倒是不錯。」烏塔不同意宗輔的看法,「步軍一旦列陣,我們馬軍根本不敢正面攻擊,但如果有了鐵人鐵馬,正面沖陣,那勢必無堅不摧,擋者披靡。」
「這辦法第一次可以奏效,但第二次就不靈了。」宗輔不屑一顧,「步軍可以在陣前設置拒馬、柵欄、溝壕,可以布車陣,實在不行的話,可以先把鐵繇子放進去,然後用絆馬索困住……總而言之,鐵繇子這種東西完全限制了馬軍的發揮,中看不中用。」
幾個人正在閑扯,戰場形勢突然出現了變化。遠處宋軍戰鼓如雷,馬步兩軍如翻湧的浪濤,同時展開了反攻。
「宋軍要撤了。」宗輔面色微變,冷聲說道,「看樣子,他們知道我們的援軍到了。」
「現在撤是不是太遲了?」宗弼抬頭看看天色,得意地笑道,「時候到了,可以發動致命一擊了。」
「進攻吧。」宗輔舉起馬鞭,沖著宗弼、烏塔和耶律醜和尚揮了兩下,「各歸本陣,攻擊。」
宗弼、烏塔和耶律醜和尚躬身領命,打馬如飛而去。
令旗升起,金軍戰鼓擂響,驚天動地,決戰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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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都城上,戰鼓聲震耳欲聾,數千軍民站在城牆上,為折家軍搖旗吶喊,但所有人的臉上都是絕望之色,因為金軍的援兵到了,而且正在撲向戰場兩翼,折家軍根本不是對手,眼看就要被包圍了,除非出現奇跡。
韓世忠猛然沖著錢定功大聲叫道:「打開城門,放弔橋……」
錢定功雙手扶著城牆,正緊張地望著戰場,突然聽到韓世忠這一聲怒吼,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戰,身軀不由自主地哆嗦起來,兩眼更是直勾勾地望著韓世忠,目瞪口呆。
韓世忠理都不理他,轉身就走。
錢定功幾乎窒息了,劇烈地喘了幾口粗氣,然後衝上去一把抓住了韓世忠,「你要幹什麼?」
「出城。」韓世忠面如寒霜,眼內更是殺氣凜例,「從金軍的左翼撕開一條口子,讓折家軍撤進城內。」
「撕開一條口子?」錢定功激動地叫起來,「你瘋了?金軍援兵到了,正從左右兩翼包圍折家軍,你拿什麼撕開一條口子?」
「我有三百敢勇。」韓世忠雙目盡赤,怒聲咆哮,「我拿三百條性命砍斷金狗的左臂。」
「不,不行,絕對不行。」錢定功扯著嗓子叫起來,「你這是去送死。三百敢勇死了,信都城怎麼辦?信都城不要了?」錢定功指著城牆上的百姓,指著聚集在街道上的百姓,拚命地叫喊著,「你看看,你自己看看,這些人都指望我們,你不能出城。」
「折家軍全軍覆沒,我們還能守住信都城?」韓世忠一把推開錢定功,冷森森地說道,「給我打開城門,立即打開。」
韓世忠飛一般衝下城樓,一邊跑,一邊舉手狂呼,「兄弟們,上馬,出城殺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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