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一，大同。

深夜，總帥府燈火輝煌。

李虎坐在地圖前面，濃眉緊鎖，沉默不語。羅青漢負手而立，神情冷肅。

今天是金軍發動攻擊的第六天，根據各戰場主帥的稟報，戰局對義軍非常不利。

在飲馬河戰場，金軍全面攻擊，雙方將士在柏寶和九龍灣兩地展開激戰。在德州戰場，金軍兩次搶佔了二龍山，切斷了遼軍和義軍之間的聯繫，耶律馬哥和董小醜協同進攻，又兩次把二龍山奪了回來。

「三岔口的情況怎麼樣？」羅青漢問道，「耶律馬哥可送來最新消息？」

「昨天耶律馬哥親自趕到了石窯灣，逼迫耶律佛頂發動攻擊。」柴雲說道，「耶律佛頂是個老滑頭，對耶律馬哥的命令肯定陽奉陰違，不出意外的話，耶律馬哥剛剛轉背，他又原路返回了。」柴雲望著地圖上的三岔口，無奈地嘆了口氣，「假如耶律佛頂能從三岔口方向威脅金軍的側翼，至少可以牽製數萬金軍，這可以大大緩解我們在正面戰場上的重壓。」

「你到現在還對契丹人抱著幻想？」霍六哥冷笑道，「在我看來，耶律佛頂能夠一直守在石窯灣就算是老天保佑了。我就怕他暗通女真，臨陣倒戈，那就全完了。」

「書告耶律馬哥，請他密切注視石窯灣，尤其要防備他們中的某些人投降女真。」羅青漢馬上對原野說道，「這一仗不但關係到大同的命運，更關係到契丹人的未來，假如他們的人臨陣倒戈，德州側翼暴露，那德州就守不住。德州一丟，金軍就打通了直殺雲中的路，他們契丹人就可以夾著尾巴逃進大漠了。」

原野答應一聲，馬上草擬文書。

「你問問馬哥，最近他們那位皇帝在幹什麼？還有，大漠的援軍什麼時候能趕到戰場。」李虎忽然說話了，「請他以大局為重，督請大漠援軍火速趕到戰場。只要契丹人的大漠援軍到了，金軍就不敢這樣肆無忌憚地全面進攻了。」

「還有……」李綱插了一句，「問問馬哥，能不能請他們的皇帝出面，向西夏人求援。」

「那位皇帝當然會向大夏人求援。」霍六哥說道，「大夏皇帝是他的女婿，兩國又是唇亡齒寒，大夏人沒有理由不支援，不過，契丹人落到今天這步境地，就象大漠上奄奄一息的狼，誰都可以欺負，只怕大夏人願意來，而契丹皇帝卻未必敢請啊。如果大夏人趁火打劫，搶去了代北，契丹人可就悔之莫及了。」

接著他忽然提了一個建議，「既然西夏人撤退了，我們是不是把刀帥的武勇軍撤回來戍守大同？」

「不，不能撤，無論如何不能撤。」李虎當即反對，「相反，督請駝帥，再給刀帥兩個將，以兩萬人的兵力駐守偏頭寨。」

羅青漢略略皺眉，認為李虎太小心了。雖然西夏人有可能捲土重來，但偏頭寨只要保持即有的兵力就足夠了，似乎沒有必要再派援軍。義軍兵力有限，還是儘可能調到大同戰場為好。

李虎卻不這麼想，他內心裏一直很恐懼，一直在思考老爹的故事裏為什麼沒有自己。從現在的形勢來看，他越來越相信自己敗亡了，所以他要考慮退路。自己唯一的退路就是回大宋，而偏頭寨的安危直接關係到退路的安全，不能有絲毫的閃失。

「野狐嶺怎麼樣？」李虎抬頭望向柴雲。

「雲帥來信說，經過連日激戰，金軍死傷較多，最近兩天的攻擊有所減弱，但不排除等待援兵的可能。」柴雲說道，「飛雲軍八個將，再加上黑山軍的兩個將，現在都在野狐嶺和桃山，如果金軍不增兵，他們根本無法突破。」

「這才剛剛開始，後面的仗還有得打。」李虎笑道，「告訴雲帥，請他密切注意金軍的動向，或許金軍是聲東擊西，佯裝以主力攻打大同，暗中卻分兵攻打野狐嶺。假如金軍突破野狐嶺，我們腹背受敵，大同就危險了。對了，雲帥那邊的糧草輜重怎麼樣？耶律淳有沒有兌現承諾，給我們調撥錢糧武器？」

「前天林牙給雲帥送了一批糧食武器。」柴雲說道，「林牙還親自趕到了野狐嶺，給雲帥提了很多防禦建議，雲帥為此很感激。」說到這裏，他忽然想起一件事，「雲帥請我問問你，能不能給他調一批拋石機。」

「不行。」李虎斷然搖手，「拋石機要用來防守大同，一架也不能調撥。你告訴他，野狐嶺和桃山一帶的地形非常險要，在那裏打仗不需要用拋石機，關鍵是動腦子，要就地取材。高浩曾在蒺藜山大戰的時候阻擊過金軍，他的防禦經驗很豐富，請雲帥和他多商量商量。」接著他轉頭望向老營主帥洪雲，「攻城器械趕製的怎麼樣？我們的時間不多了，前線大軍隨時可能後撤回城，大同的防禦要即刻完成。」

「馬上就能完成。」洪雲的語氣很自信，「我們最不缺的就是人。這次從遼西隨同而來的幾十萬漢人正好派上用場，男女老少齊上陣。為了護衛虎王，為了守住大同，守住山後，他們也是不惜粉身碎骨啊。」

李虎想到那些無怨無悔追隨自己的百姓，心裏湧出一絲愧疚。當初聽說羅青漢要帶著他們一起撤離遼西的時候，自己還很生氣，認為帶來一個巨大的包袱，誰知轉眼間，又要依靠他們的幫助了。如果這一仗打贏了，我發誓，我絕不會拋棄他們了，絕不會。

洪雲詳細介紹了防禦準備工作，從糧草武器的囤積到百姓的撤離安置，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

「有一個問題我想問總帥。」洪雲猶豫了半天，小心翼翼地說道，「山後的百姓要不要撤離？如果撤離，向哪裏撤？是上山躲藏還是南下大宋？」

上山躲藏是暫時的，而投奔大宋卻能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但大宋會接納嗎？

李虎的目光投向了李綱。

李綱稍加思索後，點了點頭，「應該沒有問題，官家會收留他們的，但山後百姓堅守故土，他們未必願意南下，另外，我們也未必會丟失大同，陷入絕境。」接著李綱做了一番分析，在他看來，影響代北戰場形勢的關鍵因素就是宋軍何時佔據燕京。

「我們必須堅守兩個月的時間，這是最低限度，因為大宋北伐軍至少需要兩個月的時間才能攻佔燕京，而大宋援軍也至少需要兩個月的時間才能進入雲朔。等到大宋佔據了燕京，馬上就可以分兵支援山後，再加上河東的晉軍北上而來，我們的兵力可以超過金軍，金軍除了撤退外，別無它途。」

李虎想到將來，苦笑搖頭。

李虎已經放棄了耶律淳。一個月前，李虎還在催請耶律淳稱帝，但一個月後，他已經和大宋人商量如何攻打燕京了，雖然他還是雄心勃勃，還是想在代北立國稱王，但現實就是現實，在殘酷的現實面前他不得不低頭，不得不向大宋稱臣。

不過，他還沒有走到絕境，他有一個期待，那就是宋軍北伐可能失敗。假若老爹的故事是真的，大宋北伐失敗了，自己又擊退了金軍，那接下來代北也罷，燕雲也罷，局勢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當然，大宋北伐失敗的確是匪夷所思的事，但誰能肯定大宋就一定不會失敗？大宋北伐失敗，耶律淳守住了幽燕，而自己又守住了雲朔，遼東還是要三分，一切都還在預定的計策之中，這就是最理想的局面了。

真的會出現這種局面嗎？李虎不敢想，所以從現實出發，還是先放棄耶律淳吧，將來的事將來再說了。

「如果童太師馬上下令發動攻擊，那就是對我們最大的援助了。」羅青漢說道，「我們已經把代北局勢急告太師了，他接到我們的書信後，應該會發動進攻吧？」

這次李綱想了很久都沒有說話。

以童貫的作風，他肯定要打，官家更是急不可耐了，但大宋的事情，尤其像北伐這種牽一髮而動全身的大事，不是官家和童貫說乾就能幹的，它牽扯到方方面面，如果上下不能協調，不能齊心協力，其結果勢必和初衷背道而馳。這種例子在大宋太多了，北伐也有可能遭遇同樣的命運，而最後倒霉的就是大宋和大宋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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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京使者韓昉匆忙而來，他帶來一個不好的消息，皇帝病倒了。

「病得很重？」李虎初始不以為意。老人嘛，生病很正常，尤其在目前這種形勢下，耶律淳承當的重壓太大，病倒也在情理之中。

「很重。」韓昉神情沉重，眼神絕望而茫然。

李虎略感吃驚，「很重？怎麼回事？不能處理國事嗎？」

韓昉遲疑良久，黯然長嘆，算是默認了。

李虎頓時驚出一身冷汗。耶律淳不會剛剛做了皇帝就飛升吧？如果他死了，燕京大亂，宋軍長驅直入，可以輕鬆拿下幽燕，隨後就可以支援山後，這對義軍來說是個好消息，但對自己來說，卻是一個壞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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