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顏的呼吸聲很急促，顯然在極力壓製自己的怒火。

李虎無奈苦嘆。怪不得宋軍北伐會失敗，它不是敗在兵力和策略上，而是敗在腐爛的朝廷。貌似強大而顯赫的大宋，為什麼裏面都爛透了？如果無顏說的都是真的，不是泄憤之辭，那麼就算大宋出三十萬大軍，這一仗也同樣沒有勝算。

「我必須先把代北戰場上的仗打贏了。」李虎說道，「否則我騰不出手來。」

「你知道耶律淳現在是什麼狀況嗎？知道燕京是什麼狀況嗎？知道完顏阿骨打現在在哪嗎？」無顏不待李虎說話，馬上接著說了下去，「燕京對於女真人來說，根本沒有任何秘密。當耶律淳突然病倒並奄奄一息之後，當大宋大兵壓境並且提出契丹人無法接受的議和條件之後，燕京已經亂了，燕京宮帳的文武大臣都在尋找各自的出路。」

「你知道契丹人為什麼敗得這麼快嗎？同樣，也是爛透了，連根都爛壞了，所以女真人用力一推之後，這顆大樹隨即轟然傾覆。你可以想像一下，這樣的宮帳裡會有什麼樣的文武大臣？這些人中間又有幾個人還有契丹人當年打天下的血性和骨氣？投降，為了保住自己的生命和利益，他們投降，從契丹人到漢人，沒有人願意為大遼國祚而奮戰，在他們眼裏只有權勢和財富，所以他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投降。」

「所以，完顏阿骨打到了中京……」

完顏阿骨打到了中京？他要乘機拿下幽燕？李虎心跳驟猛，急切打斷了無顏的話，「他要乘機出兵？」

「不排除這種可能。」無顏說道，「如果宋軍敗退，如果燕京內訌，金軍的確有可能輕鬆拿下燕京，如此一來，你完蛋了，而大宋的和平日子也到頭了，女真人的鐵蹄將要南下中原。雖然大宋皇帝和他的臣僚們很早就預料到這種可怕的局面並努力去收復燕雲十六州，但不管是皇帝本人，還是制定和實施這些策略的大臣們，他們自己就是大宋的膿胞，膿胞肆虐，大宋這個巨人倍受摧殘，結果可想而知。」

「你想自救嗎？你想讓大宋苟延殘喘嗎？」無顏冷笑道，「那你就不要猶豫，馬上拿下燕京。」

無顏的話在李虎耳畔連續炸響，讓他頭暈目眩，一股錐心的痛疼霎時襲遍全身，痛苦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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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會持續了一段時間，李虎還想再找個機會和無顏談談，但金國使者不止無顏一個，在目前這種情況下大家都怕出事，彼此都很「照顧」，而無顏似乎也不想再和李虎談了。該說的他都說了，但他看不到李虎有任何反敗為勝力挽狂瀾的機會，所以他不想再給自己找麻煩了。

李虎若想拿下燕京，當務之急是在代北戰場上擊敗金軍。完顏阿骨打遠見卓識，他知道代北的重要性，拿下了代北，幽燕不過是囊中之物而已，所以完顏阿骨打的注意力都在代北，至於幽燕，他只要扶持一個傀儡就行了，只要利用這個傀儡把大宋擋在白溝以南就行了，完全沒有必要出兵和大宋撕破臉。代北到手，接下來的事其實很簡單，以幽燕為籌碼，和大宋周旋，一邊養精蓄銳，一邊尋找南下攻擊的機會。

李虎的機會只有一個，在代北戰場上擊敗金軍，然後迅速奪取燕京，把燕雲十六州全部拿到手，這樣他同樣可以以幽燕為籌碼，周旋於宋金兩國之間，給自己贏得發展的時間。

李虎有機會擊敗金軍嗎？有，現在就是機會，現在金軍精銳都在雲內戰場，大同這邊主要是遼軍降卒，雖然人數多，但戰鬥力未必強大，可以一戰。

無顏把金軍在雲內戰場首戰失利的事也說了，現在雲內戰場上是金軍和遼夏聯軍作戰，戰事比想像的要複雜，短期內金軍未必能取得預想的戰果，但問題是，李虎必須取得大勝，如果小勝，金軍不會退出代北，而且他們會改變策略，先取燕京，從而兩路夾擊。

這樣一來，擺在李虎面前的難題是，他必須先確保燕京的安全，也就是說，他最好派一支軍隊去燕京，一來維持蕭後的攝政地位，二來擋住金軍南下，然後他再在代北戰場發動反攻，這樣不管大勝小勝，他都能立於不敗之地。

由此引出一個問題，大宋人會非常清晰地感受到李虎的勃勃野心，他們會採取什麼對策？會不會聯手金軍，共擊李虎？

無顏認為絕對有可能。大宋皇帝和大宋朝堂上的那幫人的臉上就是刻著無恥兩個字，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無所不用其極，無恥對於他們來說，隨時可以變為金光燦爛的無上榮耀。大宋人絕不能容忍李虎佔據燕雲十六州，拿燕雲十六州來要挾中國。

無顏看不到希望，他看著李虎一步步成長，崛起，也看著他殺出一個又一個重圍，但這次不一樣，這次他的對手太多了，以李虎孱弱的身軀，根本無法抵禦數個強大敵人的聯手夾擊。

不過，李虎陷於死地，對大宋來說是個機會，大宋第一次北伐失敗，馬上就會調整策略，而李虎的垂死掙扎正好給了大宋人再次北伐的時間，就算大宋人無恥地和金人聯手共擊李虎，但只要能收復燕雲十六州，無恥就無恥，無所謂了。

無顏是大宋人，雖然他痛恨大宋的皇帝和朝堂上那幫無恥的臣僚，但他不希望大宋傾覆，更不願看到大宋百姓遭受戰火的侵害，他希望大宋平安，希望大宋百姓安居樂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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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虎召集董小醜、羅青漢等人日夜商議，他沒有違背承諾，讓宇文虛中參加了中樞議策。

無顏的看法有道理，但那是對未來的預測，目前這種形勢下，大宋還需要李虎，這就足夠了，只要大宋這時候不在背後下黑手，李虎相信自己還是有辦法殺出一條血路。

宇文虛中聽到燕京形勢危急，幽燕隨時有可能落入女真人之手，更是憂心如焚，他連續給在太原的李綱，給在雄州的童貫，給在汴京的皇帝和宰執們寫信，希望能幫助李虎獲得大宋的援助，雖然希望不大，但必須竭盡全力去爭取。

這時羅思南回來了，帶著一千部滿載「糧食」的大車。這個車隊從武州走到大同，一路上很招搖，百姓們都知道大宋的援助到了，很大程度上穩定了人心。

商賈們都是聰明人，雖然有消息靈通人士或多或少知道一些內情，懷疑大宋援助的可靠性，但面對岌岌可危的嚴峻局勢，面對一幫隨時可能展開殺戮的「悍匪」，他們還是做出了明智的選擇，把自己囤積的糧食低價賣給了義軍，不過，也有的商賈仗著自己是大宋人，仗著背後有堅硬的靠山，拒絕和義軍合作。

胡塗殺人了。他沒有耐心一個一個地去勸說，去討價還價，更沒有時間去思量殺人的後果，他毫不遲疑地露出獰猙面目，下令抓捕，胡亂定一個罪名，然後在大市上酷刑處死。

時間悄然流逝，形勢在一天天惡化，而李虎和他的兄弟們卻束手無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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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宣和四年（公元1122年），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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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一日，虎烈府掌書記馬亮從燕京飛速返回，同行的還有燕京使者李爽。

馬亮急稟報，宋軍北伐，三戰三敗。宋軍三路大軍，分別渡河攻擊，但因為彼此間距太大，缺乏保護，分別被三萬遼軍以優勢兵力各個擊破。

李虎和眾人難以置信。這是宋軍嗎？這是在西北戰場做了二十年統帥的童貫指揮的北伐大戰嗎？這是西北名將種師道、種師中、劉延慶、楊可世、王稟打出來的仗嗎？三萬遼軍擊敗十萬宋軍，這打的都是什麼仗？

董小醜、羅青漢、鐵鷹等人本來對宋軍抱著很大的期望，大同能不能守住，就看宋軍能不能儘快佔據燕京了，結果讓人大失所望。這個消息如果傳到金軍大營，宋軍原來如此不堪一擊，女真人勢必發動攻擊。

「你不是說宋軍北伐肯定能成功嗎？」胡塗情急之下，怒聲質問宇文虛中，「這就是大宋的軍隊？」

宇文虛中羞愧無言。他知道這一仗沒有勝算，但在他看來，既然第一仗敗了，接下來宋軍會改變策略，即使打不到燕京也沒有關係，宋軍只要越過白溝雙方對峙，對燕京保持威脅，這樣就可以給整個戰局帶來很大壓力，從而迫使代北和幽燕兩個戰場發生新的變化，李虎或許就能找到機會兵出居庸關，和宋軍實施兩路夾擊。然而，宋軍竟然沒有吸取第一仗打敗的教訓，還是那麼打，結果可想而知。

這是自澶淵之盟一百多年後，宋遼首度交手，而且還是在大遼傾覆在即的情況下，但宋軍還是敗了，奇恥大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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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爽過去是王府長史，耶律淳的心腹，現在是南府中書侍郎。他告訴李虎，耶律淳確實不行了，隨時可能駕崩。耶律淳病倒之後，蕭乾主戰，李處溫主和，雙方水火不容。這次蕭乾和耶律大石擊敗了宋軍，蕭乾的功績可想而知，他勢必要藉此機會剷除李處溫，獨攬大權。

北路都統耶律寧支持蕭乾，南路都統耶律大石忠誠於耶律淳和蕭後，而張覺和郭藥師是李處溫的左膀右臂，這樣一來，燕京分成了三派，內訌一觸即發。

蕭後不敢給李虎寫信，她請李爽帶了個口信，請李虎務必相助，否則燕京必定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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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二日，耶律馬哥派人送來消息，遼夏聯軍在雲內戰敗，大遼皇帝率軍向陰山南麓的夾山方向逃亡，宮帳幾乎給金軍一掃而空，自趙王以下的皇族權貴、后宮嬪妃和大臣基本上都給金軍俘虜了。大夏五千援兵損失慘重，已經逃過黃河。

金軍勢如破竹，數天內便佔據了黃河以東的豐州、雲內州、天德軍和東勝州。

耶律馬哥懇請李虎即刻出手相助，向金軍主力發動反攻，從而迫使攻打雲內的金軍放棄對殘餘遼軍的追殺，給他爭取一點重整軍隊的時間，否則一切都完了。

李虎看了一下落款日期，這是耶律馬哥兵敗漁嶺，向夾山逃亡前送出來的書信，距今已經四天了，此刻耶律馬哥是死是活，一無所知。

金軍太厲害了，短短十幾天便橫掃雲內，這下他們的口糧解決了，馬上要全力攻擊大同了。

李虎一籌莫展，彷徨無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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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四日，耶律大石十萬火急，書告李虎。

本月初一，宋軍撤軍，時值白溝大雨滂沱，電閃雷鳴，北風呼嘯，蕭乾和耶律大石盡起三萬馬軍，隨後追殺。宋軍大敗，互相踐踏，死傷慘重，狼狽逃回雄州大營。這一仗徹底把宋軍打退了，近期內，宋軍無力發動第二次攻擊。

外患剛去，內憂再起，燕京南北兩府、漢蕃大臣為主戰主和一事再起爭議，北府宰相蕭乾勃然大怒，挾大敗宋軍之威，向蕭後和宮帳發起了凌厲「攻勢」，要求「攝政」，獨攬大權。

女真人暗助蕭乾，推波助瀾。金軍陳兵於古北口和松亭關外，其主帥完顏宗雄書告蕭後，願意派軍南下燕京，穩定燕京局勢。

蕭後向大石求援，但大石不敢率軍離開白溝，隻好向李虎求援，請他信守盟約，值此燕京危亡之刻，務必出手相助。

李虎頭痛欲裂，絕望至極。雲內已經給金軍佔了，如果燕京也給金軍佔了，那自己真的只有死路一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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