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二日深夜，李虎到達歸化州，與鐵鷹、李綱等人見面。

連續飛馳一天兩夜，李虎已經疲憊不堪，但燕京的局勢危在旦夕，李虎不敢耽擱太久，一邊叫高寶龍、阿巴頓帶著馬軍休息半夜，一邊和鐵鷹等人緊急商量對策。

「我已經和女真人議和了。」李虎把當前的西京局勢和議和的原因，議和的原則以及自己對西北局勢的未來發展做了詳細的解說。

張高兒初始聽到議和的消息非常憤怒。他的閻王軍死傷慘重，一萬將士十存二三，副帥顧唯陣亡，十二個正將、副將和準備將陣亡了一半，仇深似海，結果李虎一句話，議和了，就把這件事輕輕鬆鬆的放下了，比隨手翻一張書頁還簡單。

但李虎的解釋有理有據，張高兒想反駁都找不到理由。他無法忍受，他的怒火無處發泄，他猛地站起來，沖了出去，站在夜空裏放聲悲嘯。

李虎跟著走了出去，陪著他默默地站了很久，「如果你覺得我做得不對，可以砍我一刀出出氣。」

「一直以來，我都以為自己個冷血，是個冷酷無情的馬賊。」張高兒抬頭望著漆黑的夜空，「現在我才知道，和你比起來，我還是個人，我還有感情，我願意為自己的兄弟去死。」

李虎苦笑無語。他不想解釋，如果自己有情有義，滿腔熱血，牢牢固守忠誠和正義，自己早死了，義軍也早就敗亡了。

「成者為王敗者為寇，無情也罷有情也罷，都是勝利者說了算。」李虎低聲嘆道，「現在，我們是失敗者，生存是第一要務，還沒有資格談情義，談感情。」

張高兒覺得自己的心很痛，就象刀割一般的痛，這是他自從長大以來第一次心痛，痛得讓他想哭。

「我們還能報仇嗎？」

「這個仇，總有一天要報的。」李虎伸手摟住他的肩膀，輕輕拍了幾下，「報仇分很多種，砍下對手的腦袋，是最仁慈的一種方式，摧毀對手，讓他國破家亡，讓他生不如死，那才是最暴虐的方式。你願意選擇哪一種？」

張高兒聽懂了，他凝視夜空的眼睛裏慢慢露出凜冽的殺氣，他知道什麼叫報仇了。

＝

李虎和張高兒回到了屋內。張高兒已經平靜下來，就象過去一樣，靜靜地坐在角落裏，毫無聲息。

鐵鷹、李綱、王曜、劉志成等人一直在討論，看到李虎回來後，李綱馬上問道：「你要重建盟約，你要打西夏？」

「這是西京大戰最好的結局，也是我們數萬將士用鮮血和生命換回來的最大戰果。」李虎喝了一口水，平靜地說道，「目前形勢下，我只有把金軍主力拖在代北，大宋才能贏得收復幽燕的時間，舍此以外，我們還有其它辦法阻止金軍南下幽燕嗎？」

「女真人的野心很大，絕不會僅僅滿足於摧毀大遼國祚，以他們崛起的勢頭和越來越強悍的實力，誰也無法阻止他們統一北方，一旦北方一統，南北戰爭必然爆發。」李虎看看眾人，繼續說道，「從歷史上來看，北方統一、實際意義上的統一之後，必定對中國形成鉗形包圍，從東中西三路同時展開進攻，而中國要想擋住他們，除了收復燕雲、代北以外，必須把西北收回來，這樣才能建立一條西起黃河，中至陰山，東到太行、燕山的萬裡防線。」

「西北河朔、代北陰山、東方幽燕，三地缺其一，都無法阻止北虜南下。」李虎嘆了口氣，望著李綱問道，「我有說錯嗎？我是不是杞人憂天了？」

李綱搖搖頭，接著又點點頭。李虎高瞻遠矚，看得遠，想得深，北方形勢的發展的確是沿著這條軌跡前進，由此可以推測，李虎在西京大戰的關鍵時刻投奔大宋是正確的，而且他這個藩鎮要緊緊依靠大宋才能在北方生存下去，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他還要和大宋保持親密的關係，但問題是，李虎一旦和大宋聯手打西夏，他的實力有可能暴增，換句話說，當年黨項人自立分裂大宋的事有可能再次重演。

李虎有李虎的生存之策，大宋有大宋的想法，雙方的信任基礎非常薄弱，目前的合作是基於共同的利益需求，是互相利用，這一點李虎很清楚，所以他這次藉助宋遼夏三國的力量擊敗金國後，馬上又和女真人議和了，重建盟約，轉眼就把遼夏兩國給出賣了。

李虎反覆無常，卑鄙無恥，他的這種做法雖然是處於生存的需要，純粹是無奈之舉，但也讓大宋和金國無法信任他，將來的北方局勢充滿了無窮的變數。

當然了，國與國之間本無信義可言，結盟是利益需要，戰爭也是利益需要。誰的利益受損了，當然會指責獲利一方，辱罵和誣衊獲利一方，其實大家都一樣，都是卑鄙無恥之徒，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李綱的目的就是藉助李虎的力量確保大宋的利益，現在李虎的策略對大宋非常有利，他責無旁貸，義無反顧，應該竭盡全力幫助李虎實現這個策略，所以他自告奮勇，願意急速返回大同，輔佐夫人處理軍政事務，並馬上和女真人進行第二次談判。

「你回去後，和夫人、董帥、霍司馬、胡支使以及宇文司馬主要做三件事。」李虎囑咐道，「第一，和女真人繼續談判；第二，和汴京的羅帥保持密切的聯繫，儘快結束汴京談判；第三，馬上擬定軍政財經各方面的修改方案，儘快穩定大同和山後諸州，力爭在最短的時間內恢復元氣，迅速完成對西夏的攻擊準備。」

李綱一一記錄下來，接著他問到了燕京的事，「耶律淳駕崩，使相打算如何處理燕京的事？」

李虎胸有成竹，但他不願說，這牽涉到很多機密，而這些機密不能讓大宋知道。

「使相打算親自趕赴燕京嗎？」李綱繼續追問道。

李虎的確有這個意思，但宗翰警告他了，叫他不要進入燕京。你干涉可以，但有個限度，如果你李虎親自到燕京，那性質就完全變了，女真人不得不隨之採取相應的對策。李虎因此猶豫不決。

「使相千萬不要去燕京。」李綱正色說道，「現在我們和女真人在談判，和汴京在談判，其中幽燕是這兩個談判的要害，牽一髮而動全身。使相身份特殊，一旦進入燕京，極有可能引發一連串的變故，繼而導致形勢急驟惡化。」

李虎答應了，「我止步於居庸關。」

＝

二十三日凌晨，李綱帶著扈從離開了歸化州。

李虎親自把他送到了城外。現在虎烈府事務繁忙，要決策的事情非常多，但李虎短時間內回不去，羅青漢和黃涉在汴京的談判暫時也結束不了，虎烈府就靠夫人羅思南、董小醜、霍六哥和胡塗四人支撐著，李綱回去正好可以助他們一臂之力。

一路上李虎和李綱商量了很多事，基本上制定了大致的原則，接著又說到了打西夏的事。

「使相的想法很好，但若想打西夏，使相必須讓汴京信任你，而若想取得汴京的信任，使相在藩鎮權力上就要做出讓步，否則這件事恐怕很難成功。」

李虎當然不會在藩鎮一事上做出任何讓步，「我從折家那裏聽說，西北鎮戍世家們都急切希望大宋攻打西夏，收復西陲。」

「使相，大宋的禦邊國策是守內虛外，如果使相的藩鎮問題沒有解決，汴京不會輕易發動對夏戰爭。」李綱善意地提醒道，「大宋的禦邊國策實施一百多年了，深入到各項制度當中，短期內沒有修改的可能。使相的對夏戰爭是收復國土，和此次北伐如出一轍。汴京為了北伐，爭了十年之久，由此可以想像，大宋如果發動西征，汴京又要爭論多久？所以，折家的說法，你不要輕易相信。」

「折家在西北將門世家中實力最為強大。你到了雲中路後，和折家發生了激烈的利益衝突，此刻折家向你提出攻打西夏，其目的不言而喻，是想挑起你和汴京的矛盾。」

李虎笑笑，把折家和自己訂立盟約的事大概說了一下。

這件事李虎希望由李綱親自出面處理，全權負責。折家提出了很多要求，這些要求不但關係到虎烈府的回易和財稅，還關係到雲中路和河東路之間的關係，一旦處理不好，事情會變得非常複雜，會激化兩地官商之間的矛盾。

「折家要和你聯姻？」李綱很吃驚，「折家竟敢威脅你，以大同的安危來要挾你，逼著你答應他的條件？」

李虎向李綱透漏了折家軍暗中北上相助的事。既然叫李綱全權處理折家的事，這件事就不能不說，而且，李虎想通過這件事，看看李綱的反應。他和董小醜的看法都一樣，這件事背後肯定隱藏著秘密，而且這個秘密肯定和虎烈府有著極其密切的聯繫。

李綱的臉色當即就變了，他馬上勒馬停下，叫周圍的扈從四下散開。

「使相，你上當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