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又沿著魂獸們的痕跡前進了一公裡，跨過茂密的藍銀草叢，終於看見了一條潺潺的溪流。一支鹿群正好於此歇息，為首的鹿王頂著造型優美的犄角，岔開修長的四足，壓低腦袋，正痛飲著清冽的溪水。

「烈車鹿*。」楚璜拉著李詩棠躲在一棵參天古榕後，輕聲說出了這群魂獸的名字，「群居性魂獸，火屬性，性情溫和，但對侵入者十分敏感。看犄角的分叉，那頭鹿王應該有七千年修為，不是咱們能惹得起的。」

烈車鹿王身邊還有十數隻成年烈車鹿，雄鹿威風凜凜，雌鹿靜若處子，還有三兩成群的幼崽在岸邊嬉戲打鬧。如果不是條件受限，李詩棠真想舉著照相機把這一幕拍下來，或者更大膽一點，來點人與自然式的友好互動，反正對面是草食系魂獸。

但這是不可能的，先不說魂獸與人類之間僵硬的關係，就算對面是草食系魂獸，也會有被一頭撞死的危險。面對魂獸萬萬不能放鬆警惕，這是史萊克魂獸學第一課就講明的重點。

李詩棠和楚璜沒有驚動這群烈車鹿，等鹿群離開後，他們才沿著溪流的上遊接著探索。期間楚璜還放出了潛芳幽香的香氣，也引來了一些魂獸，但都不是他們的目標，大多數還在楚璜亮出武魂後就逃開了，一路上也還算平穩。

走著走著，兩人已是探到了溪流的盡頭。最上遊的盡頭竟是個巨大的山洞，背靠高聳山坡，洞口深邃不見底，清澈溪水便是由此而出。

楚璜幾乎沒有猶豫：「我們進去看看，陰暗潮濕的地方可能會有很多兩棲類魂獸，說不定就有你想要的。」

「可是，」李詩棠看向楚璜臉上的面具，「我們連裏面是個什麼情況都還沒摸清，貿然進去的風險太大了。而且一旦進洞，信號彈就發不出去了，不如先回去報告給星嵐學姐吧。」

「我們這次分頭行動，正是為了摸清情況。」楚璜面不改色，「而且，這洞裏有溪水流出，不管洞內形勢如何複雜，我還能遊出來……」

說到這裏，他突然「啊」了一聲：

「——但那是對我而言。你說得對，現在我們是雙人行動，留下你一個就太危險了。我們做好記號就折返吧。」

「嗯！」李詩棠應道。

……

……

……仔細想來，那是自己最後比較清晰的記憶了。

李詩棠看著眼前嶙峋的石壁，聽著耳邊湍急的水流作響，隻覺得這一切充滿了荒誕的色彩。

即使她不願去承認，但事實就擺在她的眼前：僅僅一個恍神，她就好像來到了洞穴裏面。最糟糕的是，楚璜還不在自己身邊！

「不，不能大聲叫喊，誰知道這洞穴裡有什麼存在，指不定就給一嗓子喊醒了……而且，我無法確定楚璜是不是也在這裏，萬一人沒找到，還招來其他的東西，那就糟了……

「當務之急是得走出洞穴，打出信號彈，讓星嵐學姐過來……不能自己一人原路返回，風險太大了……」李詩棠思著，手上一抖，現出了自己的諸葛神弩。這是她為數不多能拿出手的武器了。除此之外，兩枚威力難堪大用的魂導手雷，一把山賊身上的戰利品魂導匕首，就是她全部的武器，剩下的就只有防禦用的一次性魂導護罩，綜合來看，倒還不如唐門少主標準的諸葛神弩。

依靠溪流的走勢，李詩棠大致辨認了下前進的方向，開始一步一試探地前進。

山洞的內部與外部輪廓相差巨大，很是寬敞，湍急的水流聲是這裏唯一的旋律，昏沉黑暗是這裏唯一的色調。李詩棠努力讓眼睛適應著黑暗，好幾次忍住了從儲物銀鐲裡拿出提燈的衝動。

大部分魂獸都是趨光性的，火把、油燈，任何光源都是探索魂獸聚居地中不該出現的東西，哪怕是夜間趕路，也絕不能使用它們，除非是真的對實力很有自信。

好在，這洞穴內的路況並不複雜，基本上是一本道，也有石壁上的苔蘚提供微弱的光照，讓李詩棠不至於一腳踩空。

時間悄然流逝，在黑暗中摸索了半個時辰後，李詩棠終於看見了象徵出口的那一點曙光。她暗自舒了口氣，正要接著往前走，卻忽有所感，望向了橫亙山洞的那條溪流。

從剛才開始，溪水流動的聲音中就夾雜了一些異響，「咯啦咯啦」的，像是一顆石子掉入了石子兒堆裡。水面上的確橫亙著許多石頭，日夜受著水流的衝激，按理說是不會發出這種聲音的。

藉著石壁上苔蘚散發的微光，李詩棠看清了聲源處是什麼東西：

那是一個玻璃瓶，被卡在溪流和溪流岩石的中間，在溪水的衝激下被迫不斷和岩石摩擦著，那「喀啦喀啦」的異響正是來源於此。

……李詩棠猶豫兩秒，扶著石壁來到溪邊，蹲下身來，掂起了這個瓶子。

就算光線昏暗，她也認得出這瓶子是什麼。

這是稀釋後的潛芳幽香，獨孤遠的特供「誘餌」。原本它由楚璜保管，應該放在楚璜兜裡才對，怎麼會出現在這地方？

難道楚璜真的也在這山洞裏？

李詩棠還有些驚疑未定，但山洞的出口就在前方，就算要確認楚璜的位置，也得等出了山洞，找了援軍再說。

這一路上都沒有魂獸竄出來，算是她走了大運，但不代表她還能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山洞裏逗留，不如說在這兒多待一秒都是玩命；況且楚璜本身實力過硬，比起擔心他的安危，還是先擔心自己的安危吧。

將潛芳幽香收入銀鐲子中，李詩棠定了定心神，繼續向洞口進發。

只是這一次，還沒走兩步，她便停了下來。

只見象著著洞口的光源處，一人正向她走來。他背著光，模樣不大真切，手上扶著石壁，腳下步伐微晃，連路都走不穩，看上去很是虛弱。

憑著卓越的眼力，李詩棠還是望見了來人那張隻覆蓋上半張臉的奇特面具，幾乎昭示著他是何人：

——楚璜學長！

李詩棠幾乎就要叫出聲來，她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山洞裏獨自探索了太久，此時突然重見同伴，就像重見光明一樣，那條繃緊的弦一下便放鬆了。

楚璜似乎也發現了她，對著這邊點了點頭，但動作卻略顯僵硬。

李詩棠的眼裏閃出一點光芒，無意識加快了腳步，甚至發出了聲音：

「楚璜學長，是我，李詩——」

欣喜的聲音卻戛然而止。

哢，哢，本不該出現的關節轉動聲突兀響起，洞口光照下的楚璜突然昂起頭顱，整個身體如同被強行操控的木偶一樣扭曲起來，渾身的骨骼關節都在發出躁動的聲音，在空曠的洞穴中尤為清晰。

而這樣的楚璜，依然在向她一步步走來。

……李詩棠的動作頓住了，她盯著遠處的楚璜，腳步一點點往後挪去，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哇——哇——」

楚璜突然張大嘴巴，竟發出了如同嬰孩的啼哭聲。然後他開始嘔吐，吐出了一堆黑乎乎的東西，那堆東西落到地上後，卻像活過來了似的自行聚成一群，向李詩棠湧了過去！

——那的確是活著的，一群長條狀的蟲子，從楚璜身體裡鑽出來的蟲子！

跑！看到這一幕，李詩棠的腦子只剩下了這一個字，她調轉身子，腿腳驟然發力，朝相反的方向拚命跑去！

雖然不清楚為什麼楚璜變成了這樣，但現在跑就對了！

話是這麼說，但李詩棠還不死心，回頭望了一眼：

遠處洞口透過來的點點光芒中，楚璜的身體徹底塌了下來，在蠕動的蟲群裡不停扭動，崩裂，手臂脫離了軀幹，頭顱滾入溪流，咕咚，咕咚，肉塊被撕裂的細碎聲響愈來愈遠，卻清晰得如在耳畔。

隨著李詩棠越跑越遠，這副光景逐漸隱沒在了黑暗中。

……

……

楚璜望著眼前漆黑的一片，回過神來。

他是怎麼到這裏的來著？

最後清晰的記憶，是自己和李詩棠一起在附近佈置記號，但接下來呢？

感覺腦袋還有點暈乎，楚璜敲了敲太陽穴，環顧了一圈，並沒有發現熟悉的金髮小姑娘的身影。

這下糟糕了。

楚璜當即選擇了最簡單直接的方法：

「詩棠——李詩棠——」他的聲音在洞穴中久久回蕩，「你在嗎——聽到了回一聲——」

在山洞裏扯著嗓子大吼無疑是最愚蠢的做法，沒有之一，但楚璜敢這麼做，自然有他的底氣。

第一，有溪流橫亙的山洞濕氣極重，基本不會有大型陸地魂獸藏匿於此，也就是說，能和巨齒鯊魂王掰手腕的熊、虎、獅、甚至是亞龍類首先就被排除了。

第二，既然這裏有水流，出口可以靠水流走勢判斷。而對楚璜這個海魂獸武魂來說，他還多了個能快速移動的「通道」，關鍵時刻還能靠水路脫戰，四捨五入，這裏約等於是他的主場。

第三，山洞裏沒有血腥氣味，意味著目前沒有傷亡現象，無論是人類的還是魂獸的。楚璜可以確定，如果李詩棠與他同在一處，那她現在應該還活著。一聲大吼就是最簡便的尋人方法。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基於上述分析，楚璜認為這山洞裏沒有自己招惹不了的對手。

可幾聲大喊過去，楚璜卻沒收到任何回應。

難道李詩棠不在山洞中？

楚璜順勢翻了翻衣兜，試圖找到什麼照明的東西。可不找不要緊，這一找，他就發現自己身上所有東西都不翼而飛了。其中還包括：通知星嵐的信號彈，稀釋過後的潛芳幽香，還有自己解嘴癮的粗鹽罐子。

「？」楚璜拍了拍全身上下的口袋，試圖再確認一遍，可這時，他的目光卻被旁邊溪水上飄過來的東西吸引住了：

那是一個人，準確來說，是一具面朝上的浮屍。她面容稚嫩，看上去不過十二歲左右，有著一頭燦爛的金髮和慘白的皮膚；她雙眼閉合，嘴角微勾，雙手交疊置於胸口，如果不是周身散發著濃烈的屍臭味，會讓旁人以為她只是在做一場美夢。

楚璜的鼻翼因濃重的腐爛氣味顫動兩下，面具後的眼神變得十分凝重。

哪怕山洞內光線不足，他依然認出了這具屍體是誰：

這是李詩棠，已經死了的李詩棠！

「哇——哇——」

此時，嬰孩的啼哭聲驟然響起，回蕩在山洞石壁間，淒慘而森然，好像一曲哀悼的喪歌。

而在這稚嫩的慟哭聲中，楚璜幾步上前，一頭扎進了溪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