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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鍊金術師不該用魔法復仇》30.關心過後的圖窮匕見
「矛盾?我和他……我和他怎麼可能有什麼矛盾?和這個模範的好好先生生活在一起,還能有什麼能要你去操心、去煩惱的?」

薩塔把頭搖晃的厲害,彷彿只要在耳旁吹上一口氣去,那顆小腦袋便要即刻脫離開脖頸的束縛似的。

只不過表情管理已然失效的少年,哪怕再是怎麼控制著自己的面部神經,去掩飾那股由內而外散發出的抗拒感;最終也不過是在做無用之功,終究是無法逃脫開伊薩卡大叔那雙目光如炬的眸子。

實際上他心裏也是清楚得很:在這位常年沉浮於軍政漩渦當中的叔叔面前,自己的那點情緒波動,無論如何都是藏不住的。

而在格林老大哥的引見下,已經同瓦列裡博士相互扶持數十載的大公殿下,也絕不會相信這位隻比他年輕一歲的摯友,會如那些謠言所流傳的那般:為了成為費城之主而發動政變,對自己的無血至親痛下殺手。

他可太了解瓦列裡是個什麼樣的人了:比起承受不住過度打擊而喪失心氣的艾力克,一直默默為這個『費洛蒙帝國』奉獻了自己餘生韶華的瓦列裡,才彷彿是格林這個大家長的親兒子。

這對父子之間相守了一生的絕對信任,更是伊薩卡自年輕之時就一直嚮往、一直作為自己畢生榜樣的。

當這則謠言流傳到督軍府裡的時候,更是刺激地伊薩卡大公短暫的信仰崩塌;所幸在幾封急電質詢和多方考證,確定了是出處不可考的謠言過後,大公那顆高懸著的心臟才算是鬆了下來。

「艾克,你千萬別被那些謠言給誤導了!瓦列裡他這個人大叔我很清楚,對他而言格林老大哥的命令要比他的身家性命都重要!他估計都沒和你講過,他可是為了老大哥,把自己堅守了半輩子的農神信仰給拋棄掉了,當了個無信者。這樣的人哪怕是身死也絕無變節可能,你千萬不能被人離間了關係!」

察覺到了少年可能是出於不知名的原因,選擇相信了這類謠言;心急如焚的大公殿下,就差把自己的話注入針管,直接注視進他的腦組織當中去了。

不過他這麼一通堪比機槍連射的語彈下來,少年的神情不但沒有好轉,反而是越發難堪起來,眼看著就要掉眼淚了:「我沒有不相信老師呀!我就是覺著在費城太壓抑了,想出來找一種新的生活而已!」

「可這……」

伊薩卡愣住了,險些都沒能握穩手中的酒杯。他完全想像不到,劇情的發展居然會這麼一副詭異模樣?

悄悄抹去淚花的少年則乾脆是自怨自艾起來,開口就把自己貶得是一無是處;彷彿這短暫的十七年歲月,自己不過是個在坐枱下默默觀賞著的無聊看客罷了:

「我感覺自己就是個躺在糧倉裡的米蟲,全靠著別人給我留下來的財富過活。說真的大叔,你見過哪家的所謂『魔法天才』,居然連自己晉陞學位等級的材料,都是要導師從頭到尾幫忙置辦來的?」

雖然搞不清他這幾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不過他還是稍微了解過艾克的學術成果的;於是伊薩卡努了努嘴,立馬用眼神瞟了眼少年佩在腰間的轉輪手槍:

「你對於個人防衛武器的理解,不是挺深刻的嘛?」

「什麼呀……那把當做畢業設計的樣槍,根本就不是我親手做出來的!我自己真正的畢設——那台無魔力導機,實際上當時才剛剛搞定草圖和原理設計,根本就不能在畢業日期之前拿出試驗機來。」

「這我倒是不清楚。不過你那篇改進工廠生產程序的畢業論文呢?你所創造出來的標準化製造術呢?這些有助於手工工廠躍進式發展的成果,難道還不足以證明你的能力嗎?」

「可那些也不過是我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用出生就帶自著的瓶子抓住了源自於高空的新鮮空氣而已。只不過前人運氣太差,沒能創造出來罷了!難不成這樣子抓到的空氣,就能夠算作是我飛到高空當中親自取下來的嗎?」

自認為不過是憑藉神賜舊慧,靠著在海灘上撿拾知識之貝來沽名釣譽的孩子;剛當著友人的面前不管不顧地發泄完情緒,隨即又捂著那隱隱作痛的頭顱貼在護欄上,止不住顫抖著低聲嗚咽起來:

「我哪能算是個合格的學生啊?除了一些在前人基礎上小修小補的技術改進,這麼多年過去了,居然連點像樣的學術成果都拿不出來。都說我會是個比他更出色的人,可等爺爺走了,沒了他無微不至地幫著味承擔掉所有非議與壓力,我才發現自己什麼事情都辦不好……就連對那些背叛者斬草除根都下不了決心,還要借用法術去催眠自己!」

「原來問題的核心就是你選定的課題,在實證過程中臨時產生了變故而已?這不挺正常的嘛?」

耐心聽完了少年那碎碎念似的抱怨,原本還有些迷茫的伊薩卡頓時憋不住笑意,將寶石酒杯鎮在護欄上捧腹大笑了起來;結果反倒是把薩塔給搞糊塗了,連忙出聲反駁了起來:

「大叔,你笑什麼吶!?這其實一點也不好笑嘛。」

「當然要笑了!」伊薩卡用力拍打著少年的肩膀,笑得是合不攏嘴:「我一開始還以為你是聽信了謠言或是和馬蒂一樣被家裏逼著跟人聯姻,這才想不開鬧離家出走的。結果居然就是這麼一點小事而已~」

年輕人迫切渴望著證明自己,這種情況在學校裡真得是少見多怪。將軍大人不僅是見得多了,自己尚在年輕之時也是有過類似經驗的,自然是能夠感同身受。

而他之所以笑得這般奔放,既是在笑老友、老前輩們對於子孫後代心理建設方面的缺失;同時也是順帶著嘲笑一下過去,那個同眼前少年一樣不夠成熟的自己來:

「不就是沒鼓搗出點成果嘛,這有什麼好值得難過的?咱讀軍校的時候又不是沒遭過這種罪,說起來還和你家老頭子有關係嘞!雖然那時還不認識他,但當我得知自己都論文因為他的緣故白寫了,恨不得直接坐船衝到費城去,找你爺爺打上一架呢!」

當時已經等待正式畢業入伍的伊薩卡少尉,在聖克萊門軍校所提交上去的畢業論文課題:是旨在探討複雜城市環境的治安作戰當中,關於如何強化機動騎兵力量的部署及運用策略。

不過令時年28歲的少尉大為光火的是——自己三年多來辛辛苦苦撰寫出的論文剛一遞交審核,就因為同月費城所發生的一點小小矛盾,被作為軍事觀察員身份歸來的導師給直接斃掉:

「當年格林老大哥搶在整個環費城圈陰謀集團之前,先發製人發動清洗的時候;在騎兵被對方所完全掌握的情況下,靠著高速機動的步兵突擊隊及輕型步兵炮,硬是在2個小時之內跑步攻佔了整個新區。」

「結果不僅是連敵人帶議會大廈一起炸成了碎塊,在一天之內就徹底瓦解了敵方反撲的可能性。順帶著把大叔我的臉給打了個稀爛,這幫廢物屁用沒有!虧我當年還是個機動騎兵的死忠呢!」

無比唏噓地回憶著自己同老大哥的奇妙緣分,當年不幸延畢了兩年的伊薩卡將軍掏出一盒細煙捲來,下意識地就捏起一根遞到了少年的面前:「你抽煙嗎?」

見薩塔搖起了頭,搔著耳鬢的將軍訕笑兩聲,不慌不忙地低下頭去將煙捲叼在嘴上;然後一邊在身上摸索著火柴,一邊繼續喃喃著安慰起少年來:

「再拿你那位永夜導師舉例,他們這一大幫博士、大師算不算是學術界的頂尖人才了?搞得研究項目是不是也屬於學界的前沿項目?你能說他們不夠努力、天賦不夠高嗎?」

「但又能怎麼樣呢,兩位大師不照樣因為沒有足夠的經費支持,導致項目難以為繼持續了整整四十年?最後還不是靠著抱上了你卡略家這條金大腿,這才排除了困難做出來成果來。」

「說了這麼一通,其實也就是希望你能明白。搞學問這種事情從來就著急不得,你單純就是被你家老頭子給害了,天天跟外面吹噓自家出了個天才法師,給你身上加著的壓力太大了。」

「沒有,沒有,不是這樣的!爺爺他們又沒有錯,是我自己不成器,達不到他們的期望而已。是我沒有本事……是我……」

望著眼前這個已經被優渥的成長環境束縛著、家庭成員們過分的期許給捧殺了的年輕人。作為為數不多能同他們的長輩平心交談的叔伯,伊薩卡忽然覺得自己是有必要幫幫這些孩子,同他們家長好好談談的。

不過在這之前,還是要先把眼前這個思想已經拐進死路的少年給撈出來才行:「小艾克。你,是在畏懼他們嗎?」

「我怎麼可能怕他們……」少年先是遲疑了半秒,隨後又斬釘截鐵地搖著頭否認了:「我不可能去怕他們的……他們都是我的家人,為……額為什麼要去害怕家人?」

「你理解錯了,我只是在打個比方而已。就比如安茹家的那位,這位可也是幫著自己女兒安排好了一切的生活軌跡;你也同馬蒂共事過,和這樣的工作狂人生活在一起,你覺得她心裏會有些什麼想法?」

欲言又止的少年低頭伏在護欄上,在短暫的沉默過後,方才緩緩開口喃喃自語起來:

「和這樣的人生活在一起,應該會很累吧?畢竟和那種只需要清水、麵包和工作的人相處起來,可能連手都不知道該擺在哪裏;就更別提要跟他對視上一段時間,或是在他的身邊坐上五分鐘了。」

「我覺得他應該不是那麼不苟言笑的人?」

「或許吧……或許他真的是感到失望了,只不過一直藏著不說出來。當被寄予重望的你搞砸了一件事,戰戰兢兢地找他去求助的時候,雖然嘴上是不會說著什麼還會安慰你,但那種感情是藏不住的……」

默不作聲地猛吸了一口煙捲,感受著侵浸入肺葉的煙氣再度覆蓋著自己的鼻腔。心中已是有所對策的伊薩卡悠悠開口,用那捏著煙蒂的大手親昵地搭著少年的肩膀上,沒由來地向著他提了個問題:

「行,他們的事我們先別管了。其實大叔一直覺得你在做生意上非常有天賦,想請你幫個忙,幫著以一個商人的視角來解答下我的疑惑。」

「可我是辦實業的,做不來生意。」

「不同人從不同視角看同一問題,自然是能得出不同的結論。我主政黑山七年了,想承辦些事情總得是照顧到社會的各方各面才行,實業家的意見可是很有參考價值的。你得自信一點才是。」

見伊薩卡一再要求,心情不振的少年也實在不好推脫,隻得是點頭答應了下來:「大叔你說吧,我盡量幫你想想解決方法,不過你別抱太大希望就是了。」

「你們年輕人思路放得開,肯定比議會裏那些老魚乾強多了。」

用力彈開指縫裏夾著的煙蒂,伊薩卡在右食指上的那枚純金戒指面用力點了兩下,隨後將那團魔力明光搭在嘴旁朗聲呼喚起來:「讓哈拉伊達把那封信給我拿過來。」

稍等等候了有半分鐘,天台那扇緊閉著的大門便被匆匆叩開。一個托舉著金盤的侍者低著頭,一路小跑到了伊薩卡的身旁;隨即又畢恭畢敬地欠下身去,將那封用秘銀封固著單信封交到了將軍的手中。

只不過那天台上拂過的微風,實在是有些不解風情——就這麼當著兩人的面,無比粗魯地掀開來侍者頭上那道厚實黑紗,將那張被遮掩著的俊美面龐,連同那雙尖細的修長耳朵一齊展示在了他們眼前。

「精靈?!小心!」

愣神的少年猛地清醒了過來,迅速向後用力一躍:由於事發突然,少年完全來不及準備攻擊性法術,隻得是手忙腳亂地向著腰間掛著的手槍摸去,隻想在第一時間擊斃這個潛入會場當中的魔族來。

而那外表看似垂垂老矣的將軍,身手卻依舊如年輕時的那般矯健。

驚慌失措的薩塔隻覺得眼睛一痛,似乎是被一股強風給迷住了眼;那隻搭在槍套上的小手還來不及抽出,便被將軍的糙手給死死按住了。

「別激動年輕人,這是自己的親兵。」

之前埃德森因為晨鐘村一事跟自己賠罪的時候,自己還不相信他這個小朋友竟然會如此衝動;如今總算是給自己親眼見證到了……怎麼說呢,真不愧是格林老大哥的親孫子啊……

見少年還是沒有擺脫警戒狀態,心有餘悸的伊薩卡趕忙揮了揮手,示意這名站定著一動不動的精靈侍者趕緊離開:「退下吧哈拉伊達,不要讓客人為你難堪。」

沉默寡言的精靈聽完,匆匆攏好遮擋著自己容顏的厚面紗;隨後畢恭畢敬地朝著兩人深鞠一躬,滿是歉意地倒退著退出了天台。

「這是什麼情況?」薩塔忙不迭追問著,「怎麼有魔族在充當侍者呢?!」

雖然知道這伊薩卡大叔一直在促進人族和魔族的持續性停戰,但他還是沒想到,大叔居然敢堂而皇之地任用魔族來充當傭僕。哪怕這是人類接受程度較高的精靈,但也是少年難以想像的。

「這個尖耳朵的身份比較特殊,算是我主政後培養出來的外籍兵團。」指著那精靈遠去的纖細背影,伊薩卡又突然笑了笑:「其實他所率領的突擊部隊,還和你見過幾面呢~應該算是老熟人了?」

「這怎麼可能?!我當傭兵以來就沒見過幾個不主動攻擊我們的魔族。」

「不要驚慌,他的職責是暗中保護你的安全並且進行善後處理,你們見不到面很正常。」

伊薩卡掰著指頭,開始一件一件給著少年指出精靈彙報上來的工作內容:

「你參加的傭兵考核那次,如果敵人真的危及到了你的生命安全,他的部隊就會第一時間出手將其消滅。後來你們自己完成了反擊,他們自然就沒必要出手。」

「幫豪斯的人解決地下私礦麻煩的私活,你總記得吧?」

剛才還一副亢奮模樣的少年頓時羞紅了臉,訥訥地點著頭,語氣也重新恢復了往日裏的輕柔;算是公開承認了耍自己攛掇著亞威等人,方才搞出來這麼一出無視規定的違規操作來。

不過將軍倒是沒有責怪他的意思,只是順著話題繼續講了下去:

「你們辦完事了,大可以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善後工作最後還是得交由他們來做,至於其他零零碎碎的任務簡報沒太大意義;下次給你個聯繫他們的方式,有麻煩就找那尖耳朵的幫忙即可,我們聊回正題。」

「你知道元老院要改製貨幣了嘛?」

雖然將軍大人的轉折過於突兀了,但薩塔還是認真地點了點頭,隻覺得他是在給台階下。

況且這也不是他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了,不過他還是對元老院和內閣抱有懷疑——畢竟他們那遲緩如牛草的辦事效率是眾所周知的:

「他們總是說著要改要改,恐怕到了最後,又要和之前那樣拖到沒有下文為止吧?」

「這我倒是不在乎,貨幣改製是歷史之必然,他們是無法逆潮流而行的。」雖是臉上多有幾分不屑,但元老院竟這次然能主動提出要改革幣製,他還是帶著些許傾佩的:「我想問問看你對於改革的看法。」

改革幣製這個話題,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而依照薩塔的經驗記憶來看,這就是一道絕無可能避免的時代浪潮,誰能夠獨善其身?故此對他而言,這就是個必然發生的結果,而並非什麼值得爭辯的問題。

「改幣製嘛,從歷史來看就是件稀鬆平常的小事。從同盟建立之初就開始著手改革、統一人類貨幣,到了帝政時期完成初步統合;又經由後攝政時代的不斷改善調整,直到安陸事件過後的穩定幣值。這不過就是個常見的經濟調整措施,現行的匯兌比例已經難得維繫了八十五年,元老院想要改製也是很正常的嘛。」

「嘿~果然談到這種問題你就活絡了起來,平日裏也要重新找回這種自信才是。回到剛才的問題,大叔我這兩年一直在想,我們能否跳過金銀實物的製約,直接以全新的邏輯來發行新貨幣呢?」

伊薩卡的平淡話語猶如一柄重鎚,狠狠地敲擊著薩塔的心頭;只不過目瞪口呆的少年還以為自己是產生幻聽了,連忙對著那一本正經的叔叔反問了起來:「大叔,你剛才是在說什麼?我沒聽清楚。」

「其實我們所有人都清楚。除了法師們,沒有什麼人會蠢到拿黃金白銀做一比一的純金銀幣。而且這幾年的金銀含量實際是是越來越低,你也是知道的。上世紀末的時候,德林的含銀量尚且還是維持在90%這條線的,可接下來的幾十年呢?89、85、80,現在已經到77%,再過幾年恐怕都要跌破70%了!」

伊薩卡頓了頓,然後繼續講下去。

「他們已經是周事實上用劣幣去掠奪財富了,現在之所以還能撐著不出問題,完全是靠著這八十五年來的國家信用支撐著。既然已經完全靠著信用作為擔保,庶務院有沒有足量金銀儲備已經無所謂了,那為何不能直接以國家信用兜底,發行不含任何貴金屬的新式紙幣?」

將軍的設想著實是把少年給震撼到了。當然他並不是為他的紙幣設想而驚訝——實際上整個帝國上下的各種有識之士,都在元老院傳出貨幣改製的當天,便熱烈探討著金屬貨幣紙質化的可能性。

就連一休息就跑去整天釣魚的亞威幾人,薩塔偶爾也能在酒館裡,聽他們對著報紙頭版圍在一起,為來紙幣的未來前景而爭得個面紅耳赤。

似乎是在一夜之間,全德斯迪羅的群眾們就已經是接受了:自己會在不久的未來,手中的錢幣會變成那一張張花花綠綠的薄紙,全靠著數上面的油墨數字來過日子。

而更加讓薩塔感到震驚的是,伊薩卡叔叔的設想居然還要誇張:完全就是想著一步到位,直接大踏步來到那純粹的信用貨幣時代!

「你這樣是會出事的!大叔,你這樣太激進了!沒有足夠的等價物支撐,你純粹靠著信用,就算髮行了紙幣也會被當成廢紙的!」

少年也顧不上什麼尊卑禮儀了,直接是踮著腳抓住伊薩卡的肩膀拚命搖晃起來:「況且你這是在收全國的鑄幣稅,會被有心人群起圍攻的!」

「不用擔心,我還沒有這麼激進~我只是和智囊團一起,參考了你們費城黑市銀行券的思路,以金屬鑄幣和等值抵押物為擔保物,發行能夠在公國境內隨時匯兌的新式紙幣,建立一個試驗區而已。」

大公閣下口中的黑市銀行券,實際上是一種極為特殊的時代產物。

為了能夠管理好費城這個南部交通樞紐最大,也是最為特殊的非管制貿易區。保障城市內交易行為安全可靠的同時,不會觸犯到格林所制定下來的費城新秩序。

剛剛完成合併的費城集團,以自己的商譽為擔保:強製要求在費城勢力範圍內的所有非管制貿易,都要向非管制貿易委員會銀行,購買其所發行的專用銀行券作為唯一支付手段。

雖然看起來這套系統乍看起來的確可行的,在實操環境下也一直平穩運行了數十載。不過作為土生土長的費城人,也學習管理過非管制貿易的薩塔,自然是清楚這其中不可複製的複雜性:

「大叔,不是我打擊你。咱們家之所以能做到這一點,還是因為在法理上——整片大費洛蒙領的領土是屬於卡略家族的私有財產,由攝政殿下親自背書這一特殊區位優勢;很多學者在研究費城政策的時候,總是會忽略掉這點的。」

「況且爺爺的措施也不是一帆風順。還不是在確立了費洛蒙支脈,對於整個費城領的絕對霸權過後,吸引到了許多的投資意向,才能放開手腳重新統合、管理這片土地。」

講到這裏,少年的眼神頓時飄忽不定了起來,不停地朝著伊薩卡越發僵硬的面孔上來回瞄去:

「大叔啊,晚輩想請教一個問題。您貴為統領黑山軍政大權的督軍大人,兼任拉什杜卡大公已經整整七年了;如今對於整個黑山大公國的控制力度,究竟是能達到何種程度?」

大公溫熱的手掌悄然搭在了少年頭頂上。伊薩卡也沒出聲解釋,只是擠出了一抹苦笑來,不由分說地帶著他扯開了話題:「行百者半於九十……我們還是詳細聊聊信用體系的可能性吧?」

「目前督軍府發行紙幣的最大障礙其實只有一個:就是能否在發行紙幣的同時甚至之前,便提前樹立起平民對於紙幣的信心。哪怕我並不能完全控制整個公國,只要能樹立起信心來,照樣是能夠推行下去的!」

大公殿下拍著胸脯,信誓旦旦地對著少年保證起來:

「我主政黑山七年了,所有成績都是能直白看得見的。搞扶貧、抓助農、開辦新式工廠,重修帝國路網;還在逐步解除軍區體制的壓力,黑山人的生活條件是越來越好的,他們沒理由不信任督軍府。」

「我只是怕你發行了紙幣,要被議會的人篡改汙衊成你拿軍票掠奪民間財富搞貪汙……」

隱藏在費城銀行券平穩運行表象之下的第二個決定性條件——便是格林在當年的大清洗過程當中,徹底叔以物理手段,殘酷滅絕掉了費城範圍內幾乎所有的反對派、保守派勢力。

這樣有如雷霆霹靂般的血腥手段,只能是那個特殊年代的特殊產物。顯然不是如今這位,還在同黑山議會等傳統保守派勢力膠著、對抗著的大公殿下,所能夠復現出來的。

如果這樣的雷霆手段真的再度出現,怕是又要在公國重演一遍八十五年前的安陸內戰了!

所幸大公殿下的思維還是非常清醒的:雖然推行紙幣的計劃案已經得到確認,不會再行拖延;但在具體推行措施上,他還是創造性地想出了一種奇妙的解決方案來。

「我知道的,我又不可能事事都學***哥,那豈不是犯了經驗主義的錯誤了?」

平定了下心情的伊薩卡,重新揮舞起剛才由精靈遞交上來的燙金信封,不慌不忙地對著他出了個謎題來:「你猜猜這裏面是什麼?」

口乾舌燥的少年小口抿著杯中酒水,興緻顯然並沒有被調動起來:「這還用問嘛,大叔你都和我聊這麼久的紙幣了。信裏面裝著的不是督軍府即將發行的新紙幣,還能是個什麼?」

而故作神秘的伊薩卡則是抬手一撕,頓時就從這份空空蕩蕩的信封當中,抽出一張只有手掌大小的薄紙片來:「對~但也不完全對。雖然都是很值錢的紙張,不過在用途上,它們二者可並不能混為一談。」

那紙片的色彩比薩塔想像當中還要豐富上許多——不僅是在左上角印著帝國的救世血鷹聖徽,以及象著著門薩王國的劍冠獅徽;更是在四周的封邊都印有清晰繁複的薔薇藤花邊,顯得是頗具藝術氣息。

不過這似乎並不能算作是一張合格的紙幣,至少是和薩塔映象當中的紙幣完全大相徑庭。

那紙張的最中間空位、黑山國立銀行標識及印版日期的下方:本該以最顯眼方式印刷上幣值數字的區域,反而是被一串明顯是人工後天增印油墨出來的七個標準數字給取代了。

雖然看著非常眼熟,但薩塔怎麼也想不起來這串數字所可能代表著的含義。隻得是悶頭來回觀摩了片刻後,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朝著大公發問:

「大叔,你這是什麼東西?看著也不像是紙幣啊,你不是說是有參考銀行券的設計思路嘛?」

「這張當然不是紙幣。它的真實用途是用來兌換即將大規模發行的新式紙幣,如果必須按照學名來解釋的話,這將是一種新型的彩票獎券!」

伊薩卡接過薩塔手中的獎卷,如同是在親吻著情人的嬌軀那般,無比得意地在那濃墨重彩上,極為深情地用力吻上一口:

「這可是我的律師團隊,沒日沒夜忙碌了足足一個月的完美成果!有了這張小寶貝,我可算是能好好反擊一下那些總是藉著律法名義,想盡辦法拖累軍國後腿的人面蟲豸了!」

「彩票啊~我還以為是什麼呢,這不是很早就有商人在發行嘛?你確定發行這麼一份彩票,就能黑山人心甘情願把手裏的金銀鑄幣,統統跑到你旗下的銀行裡換成紙幣?」

光靠著印一份彩票,就想著讓整個黑山公國的子民去瘋狂搶購這些紙幣,這聽起來完全不可能嘛。

薩塔第一時間也是這麼想的,本能地就想勸伊薩卡謹慎行事;不過大公接下來所描繪的宏大設想,反倒是讓他產生了些許動搖:

「彩票當然是不足以讓他們瘋狂的。但如果我告訴你,這麼一注價值2個蘇的頭等獎彩票,就可以在黑山國立銀行兌換到足足一百萬金圖卡的獎金,你覺得他們又會不會瘋狂呢?」

「叔叔你再說一遍!多少獎金?一百萬圖卡?!你瘋了是吧,去年海軍部下水的『一·三編隊』的鐵甲艦也才花了一百四十三萬圖卡!你哪裏掏的出這麼多底現金來?!」

「這很明顯嘛,你難道真的認為這份大獎是能夠產生的?」伊薩卡無奈地聳了聳肩膀,「就算是我手裏真的有那麼多現金,我也絕不可能會去兌現這張獎券的。」

被對方的不要臉精神給嚇了一跳,訥訥不能言的少年緩了半晌,又試探性地問了一句:「那你搞出這張彩票來做什麼?一張不能兌現的彩票紙頂多拿來擦手,平民又不是傻子。」

「可誰規定過一張實際上不能兌現的彩票,就不能得到它應有的價值?帝國憲章還是金璽詔書?買賣彩票不過是和交易金錢一樣純粹的商業行為,那它就必然會受到契約原則的影響。」

見孩子的表情逐漸變得淡漠起來,眼神更是不住地東張西望著。知道這位小朋友已經是不想再聽下去了,大公殿下又連忙換了一副說辭,向著他發起了一個無傷大雅的小小邀約:

「小艾克,既然你不認可信心所帶來的威能,那不妨我們用這張彩票立個賭約如何?」

而薩塔只是心不在焉地摸了摸鼻樑,沒精打采地反問了一句:「怎麼賭?」

他心裏清楚,自己就算再怎麼勸,也是無法改變督軍府可能已經達成共識的集體意志。現在還不如早點結束這場無趣的會談,抓緊時間給老師他們拍封電報去,叫他們提前做好應對。

「先說賭注。如果我輸了,那麼證明信心之於市場貿易並不可靠;那麼我會給燃油標準公司一片新勘探油田二十年的獨家開採權並且減稅。不僅如此,我還會重新探討紙幣發行計劃至少一年的時間,如何?」

「這麼大的賭注嘛?我恐怕玩不起欸,畢竟燃油標準公司不是由我獨裁專斷……」

「不需要你付出賭資,小艾克。如果是我贏了,那麼你只需要賣我一個人情,去跟瓦列裡見一面,免得他擔心完還要來找我麻煩就行。而且如果你還想勸阻我,那可要把握住這最後的機會了。」

大公本無需如此,可誰讓他今天已經是篤定了主意,想要藉著這次獨屬於親友間的私人會談;把少年身後所矗立著的龐然大物,以及那默不作聲地躲藏在陰影下的共和維圖,給一併拉上自己的紙幣戰車上來呢?

就算今天是達不成目的了,他照樣會抽出空閑時間再度和他聊聊。

至於他是否真心認同自己的方案,那也無關緊要——畢竟這小朋友嘴上說著鬧了矛盾離家出走,可給家裏拍電報求助的次數,那是一點也不少。

每當到了重大事項上,這位大事不糊塗的小朋友還是會在第一時間,拍電報回去找導師商量對策。而大公殿下隱藏起來的最終目的,便是要他將自己即將試行紙幣的消息轉遞給遠在南方的瓦列裡。

『只要費城帶著維圖尼亞跟進了,宮內那位想必也能趁機掃清最後的障礙。只要完成最後的憲章修正,我們的百年軍國總算是能夠休養生息,結束這一切苦難衝突了……』

只不過大公並不會將心中所想和盤托出,他只是保持著老漁夫般的笑容,靜靜地等待著他上鈎。而少年果然沒有浪費他的一片真心,在捏著頭低吟片刻過後,薩塔便咬牙接受了他的邀約:

「油田我不要,燃油標準公司會繼續維持近都島協議不動搖。如果大叔你輸了,你就再回去好好研究一下紙幣發行的策略吧。大叔你能同意嗎?」

「絕無異議!」

少年不知道自己屬於是上了鈎的大魚,心裏還在盤算著等晚宴結束後,要以一種怎樣的口吻給布裡亞特去信。不過就算他知道了,或許還是會和現在一樣,依然放棄掉這一擴張燃油帝國版圖的大好時機。

而注視著少年那幅埋頭苦思的神態,伊薩卡大公當然是滿心歡喜的一口答應了下來,開始拋出了自己那謀劃已久的賭約來:

「好侄子聽好了,我們的賭約如下。這張價值一百萬圖卡的彩票券,我會在明天開啟彩票售賣後的兩天內,隨機選擇一位新鄉城內的流浪者借與他一個月。他可以在一個月內合法持有這張彩票,並且享受這張彩票所帶來的一切收益。」

「當然了,他不能前往黑山國立銀行的任何一家支行,或是代辦點進行獎金兌換,否則他會被立即逮捕,本次賭約作廢重新尋人執行。」

「而在一個月後,也就是兌獎截止日期的五月十九日,如若不能完整歸還這張彩票,同樣會被以欺詐罪逮捕。但相對的,只要他不違反上述規定,他就可以在賭約結束後帶走他所獲得的一切收穫。」

「聽著是很誘人,不過若是那個幸運兒得到了它,恐怕是要繼續過上一個月的流浪生活了~」

薩塔努了努嘴,再度神術著這張無比鮮艷的捕蠅魔網:「沒有實物支撐的信心不過就是個肥皂泡沫,都不用去戳,它可能自己就在某天炸碎了。我們就比比看吧,大叔~心事不會勝於物的。」

「那到不盡然,巴斯克大帝能以一隅小村奪得整個世界,就是靠著他那無比充盈的自信心感染、激勵著他的戰友們。我相信這名幸運兒能夠靠著這張薄紙,在這個月裡甚至未來都過上衣食無憂的富足生活~」

「不過眼下有一個問題,就是要選擇一個合適人選可不大容易。要是選出一個無賴,這個賭約很容易就進行不下去了。」伊薩卡玩味地注視著少年的眸子,希望能聽聽他的意見,「畢竟由我親自來挑選的話,恐怕是要違反遊戲公平了。」

「人選的話,我倒是有一個合適的。」

薩塔的腦海裡頓時浮現出來一個消瘦的身影,由他來掌握這張彩票的話,倒的確是個不錯的選擇:「說起來,他還總是強調自己是個大學生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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