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聖看著長者，眼神愕然。

「你家搬來淮瀧城以後，我便看著你一點點長大。我知道你有些孤僻，不善與人交往。是那種有事藏在心裏不願意說出來的人。我一直以來很是欽佩你的父母，從知道箋棠大人身陷囹圄那天起，我就想對你說幾句，可是一直沒能夠見到你。後來你家僕役告訴我，你常常外出，而且有時候一離開家就是十天半月。你這次是一年多沒回來過麽？我沒見過哪個人十七八歲的時候是這樣子的。你是真可以！」

說這些為什麼不順便提一下凡人孫大聖的父親？那可是曾經大名鼎鼎的治水名臣！我更關心這個啊！大聖定定神，默然道：

「我這樣的三腳貓讓阿翁見笑！」

「左叔父為什麼要笑話你？！」長者笑著搖搖頭，「離開家太久，左叔父也不知道叫了，倒學了一腔外鄉人調子，阿翁阿翁的。」

「是，左叔父！」大聖恭恭敬敬地稱呼了一遍。

「唉！你還年幼的時候，你的父親就失蹤了。現在才要長大成人，你的母親又出狀況身陷囹圄。這是要你一個人過日子呀！左叔父對你就一句話，好好照顧自己，不要給你父親和母親丟臉！親人不在了，要讓他走得安心；還在的人，要讓她時時刻刻寬心！」

原來治水名臣很早就失蹤了！！沒想到凡人孫大聖家裏是這麼個境況。大聖心裏涼了半截。他倒不是急著想見這一對素未謀面的父母，而僅僅是覺得自己似乎天生與父母無緣。

在揚美城，本來有心拜認父母，卻還沒有享受到幾日天倫，子歸逢和枚芳便即雙雙駕鶴西去；在當下的淮瀧城，他冒認官親不過是以倚尋找恩師金蟬子，但一樣不能順遂，自己還是孑然一身。

一個沒了父親的人，聽到母親不利的消息應該是什麼樣的反應？大聖突然圓睜雙眼，咬牙切齒，瞬間天旋地轉，直挺挺的倒在路上。左叔父嚇了一跳，急忙將他扶起，讓他坐在地上，問道：

「你怎麼了？能頂住嗎？年輕人！這個打擊對你來說確實是大了點！」

大聖渾身無力，聲音極其微弱：

「左叔父，我想回家。」

拾號宅院位置偏僻，沒有氣派的大門，外觀簡陋，對比別家的彤彤燈火，顯得昏暗破落。大門緊閉，院落無人，大聖沒有鑰匙。左叔父把附近宅院的門子叫過來翻牆進去，從裏面把門打開。

大聖攙著腦門說道：

「左叔父，謝謝您送我回來。我想一個人靜一靜。我有點亂。」

望裡拾路，拾號宅院是唯一沒有掌燈的一家。

進入府邸，看著漸漸遠去的左叔父的背影，大聖輕輕關上大門。籍借別處照過來的疏離燈光，宅院裏的樹木，花叢，草垛，廊道，照壁，院落，屋舍，無不是影影焯焯，而其他處所則在昏暗之中。

不像是有其他人的樣子，果然空空蕩蕩。大聖百無聊賴。一個凡人，在外浪跡已久，回到家裏的一刻，或許什麼也不會想，也不必想，那就是既來之則安之本來的意思吧！他在門廊下和衣而臥。月影之下樓角墨重。如同遠歸的旅人，大聖在這一刻近情情怯。

望裡十路非市井街巷，戍正時分，莊正靜謐，久久或有一兩駕車馬匆匆駛過的聲音。天上，夜之愈深，那顆獨佔了七星光華的星星愈是耀眼奪目。

孫府正廂房分上下兩層，雅緻且墨跡飄香，透露出書卷氣。正當中是方方正正的門廳，門廳後樓梯盤旋而上。樓梯左側是面積五六十平方米的大廳，大廳兩面有落地的琉璃，明亮大氣。廳內只有幾張長短不一的沙發茶幾凌亂的擺放著，上面積滿灰塵，牆壁有簾子遮蔽。拉開簾子，原來便是一整幅壁畫。畫的是萬裡江川，波濤奔湧，畫作的最邊處是一大片怒放的杜鵑。畫幅巨大，大聖覺得自己好比畫中遊人。

樓上有大小書房、大小居室。大書房整齊，書中大多夾有註釋。看得出來，這間書房的主人，也就是箋棠大人，其人學而不厭。小書房積塵，大多的書翻開來都是全新的。想來凡人大聖不是個愛看書的主。拐上樓梯，在敞開的露台觀瞻整個宅院，居高臨下，自言自語：

「果然氣派，不愧是高官之家！除了多個庭院，屋裏同樣大小，子宗元家實在寒酸。」

在各房裏逐一查看，找到屬於凡人孫大聖的房間，打算於此住下。房子極為凌亂。床上、地上、幾上到處都有亂丟亂放的衣衫，寬大的書桌上幾盆蔭生草本已經枯萎死去。

外面忽然有人拍響大門，並高聲叫嚷：

「公子！大聖公子！大聖公子可在家中？！」

大聖眼睛一亮，款步來到門廊下，打開不算闊氣的大門。

來人穿著布衣，相貌憨實。

大聖露出淡然一笑。自己不認得人，恭謹自謙一些才好。淡然而笑是不變應萬變之法。

「公子！聽說您昨晚回來了，是自己一個人。」

「對啊！」

「小人不辭而別，家裏沒人收拾，一定髒亂得不行。公子寬恕則個！」

這應該是家僕了。

「還可以！你進來吧！」

來人面露難色，說已經去了另一家官宅做下人，不便再回孫府。

「哦！」

大聖臉上仍舊掛著淡然的笑容。

其人說明來意。原來箋棠大人沒有出事之前，只因時常外出公幹，朝廷所發俸祿由家僕徑往戶部領取，箋棠大人出事的消息傳出之後，戶部按下俸祿不放。家僕就此斷了月俸。幾個月後，家僕難以為繼，乃去投了別家。

「小人算了一下，還有三兩銀子的月俸沒領。要是少爺方便，那就……」

家僕的眼神可憐巴巴的。

「好吧！」

大聖從門廊的邊桌上拿過包袱，找出三兩銀子給了家僕。伸長了脖子的家僕大喜過望，接過銀子揣進懷裏，連聲道謝，末了說道：

「公子，你也不剩多少銀子了。」

「沒事！難不倒我！」

家僕壓低聲音道：

「我聽到消息，京城仍舊發放箋棠大人的俸祿，一直在發，只是都壓在郡衙戶吏那了。怕是要公子親自去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