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聖嘆了一聲，把金箍棒變成繡花針收入耳內，安慰悟凈道：

「師弟不要難過，我們一同拜在金蟬子門下，你已經不再是混跡流沙河孤身一人的時候了，不要說是摔了寶蓮燈，就算把天捅了個窟窿出來，我和八戒也都會給你撐腰到底。」

又道：

「師父的面子大，我們去找他老人家出來為你求情，未必不可免於責罰。不過，沙師弟，你說自己夜闖二郎神神廟，失手摔了寶蓮燈之事，你就一直沒有過懷疑嗎？」

悟凈抽抽鼻子：

「大師兄覺得我闖進的不是二郎神廟，摔的不是寶蓮燈？」

大聖點點頭。

悟凈深吸了一口氣，道：

「因為通緝令？！因為水江口不是灌江口？」

大聖道：

「二郎神歷來居住於灌江口！」

「我並不是沒有想過此節。」悟凈告訴大聖，「在進入神廟之前，我曾見過灌江口界碑，故而我推測灌江口與水江口毗鄰，我在灌江口被衙差發現追捕，誤傷衙差時已經到了水江口。所以通緝令說我在水江口犯案並無不通。想那神廟若不是二郎神廟，灌江口一帶哪裏還會有那樣摧峨的神廟？除了二郎神，誰還配擁有那樣的神廟？此是其一。其二，我在天宮時，曾以一丈之遙，遠觀寶蓮燈，認得寶蓮燈的樣子，因為從未觸碰，所以才會在那個靜悄無人的夜晚，想要把玩一次。大師兄，我知你心意，想要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是實情就是那樣……」

大聖搖搖頭：

「你誤傷的六個人一條狗，後來你也知道了是凡人衙差，並不是梅山六兄和哮天犬，這本身就是可疑之處。」

悟凈堅信自己的判斷：

「這有什麼可疑的。凡人衙差並非不可以出現在真君神廟附近。」

「……」

大聖想到揚美城四處張貼的通緝令，無言以對。

沙師弟或許是在打破寶蓮燈的當晚穿越而來，但通緝令分明說的是發生在現在這個時空的事情。兩個時空交錯的地方一定多有類似之處。

少頃悟凈恢復些許平靜，奇怪地問大聖：

「大師兄，聽您的意思，是不是玉帝還沒有追究我打破寶蓮燈的事情？他究竟是不知道還是知道了但又罷休了呢？」

「此事麽，」大聖想了想道，「為兄不好斷言，我和你二師兄還在天上的時候不曾聽說過此事，也不見凌霄寶殿有什麼動靜，下凡之後與天界再沒有往來，不知此事究竟如何了。」

笑了一笑：

「我和你二師兄也是背著天上下到凡間的，那時我們也想約了你一塊下凡，無奈找遍天上就是找不到你。這一年來我們在揚美城裏和凡人過著清俗極了的日子。我們認了一戶人家做老父老母，在他們面前又做回兩兄弟了。現在你和我一起到揚美城團聚去吧！我們且隨那兩個老人享受天倫之樂。這人間有濃濃情意，自由自在，賽過打坐念經幾百倍。」

悟凈歷經輾轉困頓，已是多心之人，看著地上被啃得支離散亂的白骨，感覺又是一陣蒼涼，心裏滿是覆水難收之意，轉身看著青木樵夫等人，沉默半晌，對大聖緩緩低聲道：

「大師兄，我今時不同往日，乃是有罪之身。現在流落清涼峰，只不過是苟且偷生，過得一日便算一日。無論天上的神仙還是地面的官差，他們遲早總會找上門來清算我犯下的罪業。要是給他們瞧見我們三兄弟是在一起的，必當會拖累二位師兄。二位師兄名聲清白，還在凡間有了親情羈絆，我實在沒有來由要師兄們和我一起背這個黑鍋。」

踉踉蹌蹌遠離大聖幾步，斷然說道：

「大師兄，你自去吧！我暫時也不會離開此地。你和二師兄閑時若記得我了，看在我們一同西去取經情如手足的份上，記得常常過來這裏看看我，悟凈就心滿意足了。」

大聖將手一揮，擰著眉頭：

「沙師弟，你怎的如此頹唐？你一介天神躲在這裏算是什麼回事？打破寶蓮燈雖是大錯，但它是個意外啊！難道你要為這個意外一直蝸居於此麽？我們取經人光明磊落，個個都是蓋世的豪傑破天的好漢，豈可輕易心如止水！形如魍魎，在人前抬不起頭來，斷不是我們取經人的所作所為。師弟切不可如此執意，那要傷大夥兒的心啊！」

悟凈自恨之極，痛捶心口：

「我就是個不得志的霉人，要不怎麼會一再失手摔破寶貝？你就算不知道我在流沙河的渾渾噩噩，也應該知道被壓在五行山下的難堪滋味，那種磨難豈是你我心甘情願的？我敬重師父和兩位師兄，實在不忍心要你們繼續與我這樣的衰人為伍！大師兄，你，你就由了我吧！什麼西天取經，什麼金身羅漢，都是過去的舊事！」

山風呼嘯而過，他耷拉肩膀孑然肅立，滿滿的黯然神傷。

大聖吃驚的走到他面前，心痛不已道：

「沙師弟，你當真要捨棄我和二師兄嗎？就在剛剛，你還說到我們兄弟手足情份，可知他玉帝要是敢來拿你，我定用這金箍棒像上次那樣，再把凌霄寶殿捅出一個窟窿。」說話間大聖指著天上，緊咬牙關身子顫抖。

悟凈面色蒼白無動於衷，眼睛看過一邊的峭壁，搖了搖頭，無力地說道：

「師兄貴為鬥戰勝佛，怎可不矜持自重？我自犯下的罪業理當獨自承擔，怎可斷送師兄歷經千辛萬苦得來的一世英名？悟凈知師兄神通廣大，不會言而無信，更不敢留在師兄身邊做這等無情無意的小人。師兄且莫理會我了，須知這裏的幾個，也是我的結拜兄弟，你就由我和他們逍逍遙遙過幾天安生日子罷！」

悟凈毅然決然，大聖想他是發自肺腑，自己再勸恐怕也是無用，乃恨恨地強忍傷心，一扭頭走到青木樵夫面前，拱手施禮：

「樵夫山神，看來我這師弟決意跟定你了，此刻我們都是他的兄弟，我和你也算隔著一層紙的親戚。我現在拜託你，如若天上有了什麼動靜要跟我師弟過不去的話，還請你即刻給我在揚美城遒有藏的家裏通個消息，那時我對你千恩萬謝。」

青木樵夫原本厭惡大聖巧取豪奪自家寶貝，但這次大聖真情流露，對結拜兄弟關愛非常，令他看在眼裏感動於心，印象大為改觀，乃誠心誠意地還了一禮：

「上仙對兄弟情深義重，小神十分欽佩。小神雖然不入流，但也知兩肋插刀肝膽相照，就算沒有上仙今天的囑咐，天上來拿人時我也定當據理力爭，捨得一身剮，也敢為沙兄弟討個天公地道。上仙隻管放心，一切包在我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