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來圍著八仙桌轉了兩圈，明亮的大眼睛一閃一閃地若有所思狀，又看了看大聖和八戒，緊蹙的眉頭突然一下子舒展開來，笑靨如花：

「有了。果然被我想到了一個妙計，要是真能行得通，不只是成人之美，簡直就是大團圓。」

實在忍不住，翠柳笑得花枝亂顫。

大聖不暇思索，跳起來附和，信誓旦旦道：

「既是妙計，一定行得通。要是遇到阻滯，有你孫老哥哥在，一定設法給妹子你推波助瀾。」

翠柳笑得岔了氣，叉著腰：

「有你這番話，我的計策就成功了一半，要是朱老哥哥也願意相助，那另一半也都成功了。」

八戒端坐著：

「妹子不要小看了朱老哥哥，我不是小氣人，要說幫忙相助的事，我做得不比你孫老哥哥少。」

翠柳呵呵地笑個不停：

「這回要你們親力親為，其實真的一點兒都不冤。你們附耳過來。」

她對著兩人耳語一陣，期間忍俊不禁，幾次笑出聲來。大聖和八戒聽著聽著，雙雙一怔，臉上都是猶豫。大聖的心思轉得飛快，轉眼間笑嘻嘻地說道：

「這有什麼為難的？沒有問題！我們都聽妹子的安排就是。不過是做人家兒子而已。我們來自遠方，遠離家人，這樣做正好也可以在這裏享受天倫之樂呢！妹子果然出了妙計，哈哈！哈哈哈哈！」

面向八戒，要他附和：

「阿仁，你說是也不是？」

拜做凡人的兒子，修人心養人性正當其時。

八戒聳聳肩，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情，當仁不讓地說道：

「你做得我便做得，誰怕誰啊！這樣一來還不是做回兩兄弟嗎？翠柳妹子，我們兩兄弟聽你安排便是。」

翠柳很是滿意，點點頭，不經意地向遊人如織的路上看去，頃刻神色突變，說道：

「今兒豐雪節，老爺他們興緻高昂，打鐵要趁熱，就是現在了——他們現在就要過來了！」

剛剛還天不怕地不怕的兩個好漢嚇了一跳，順著翠柳的目光，看見子宗元和枚芳走出人群，緩步登上茶檔台階。

大聖一時慌亂，壓低嗓門輕聲說道：

「妹……妹子，也太快了，其實我還沒準備好……」

翠柳管不了了，眼睛一橫，眉毛豎起，急切地催促兩人：

「你們哭啊，快哭啊！抱在一起哭啊！」

大聖和八戒面面相覷，看看翠柳，無奈地雙雙趴倒在桌上，肩頭聳動，假裝抽泣。大聖在桌底下狠踢八戒一腳，低聲說道：

「獃子，你先說！」

八戒吃痛，「啊呀」一聲叫喚出來。

翠柳哪裏知道八戒被踢了一腳，悄悄說了句：

「朱老哥哥，你可得裝得像點！乾嚎著沒有眼淚，不行的！」

乃伸手在他腿上掐了一把。

急切之中，翠柳隻嫌下手不夠重，好像這三十來歲的朱老哥哥皮也夠粗了肉也夠厚了，這一掐她幾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兩下夾擊令八戒消受不起，疼得是齜牙咧嘴，口中不清不楚地嘟囔：

「怎麼盡欺負我啊！這有公理嗎？嗚嗚！」片刻之間兩眼晶瑩，淚水奔湧而出。

子宗元和枚芳走過來，見狀十分奇怪。翠柳起身道個萬福，站在子宗元身邊說道：

「先前他們兩個看見遊客扶老攜幼，拖兒挈女，舉家三代同遊，其樂融融，就感念自己遠離故土，沒有家人疼愛，只有二人相依為命，備覺孤苦零丁，不知不覺就傷心至此。」說完假意擦了擦眼淚，沒想到居然真的落下一滴淚來。

子宗元和枚芳搖搖頭坐下。枚芳勸道：

「出門在外就要受這般淒苦的了，相思累人啊！要不，來年開春後回家裏看看罷，你想家裏人，家裏人也想你們，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啊！」

八戒心說苦也。他隨有道之人修鍊之後就再沒回過故土，至此已經經歷了數千年，老父老母已不知轉世投胎多少回了。孝心在心頭閃過，乃重重地拍著桌子，流出真正悲愴的淚水，哭道：

「我們兩個雖然表面互稱兄弟，其實他和我一樣，父母都早已不在人世，我們不得不辭別故土出外謀生，其實是要排遣對父母的思念之情啊。」

他漸入佳境，情真意切，倒也不愧是人之子孫。

「每逢佳節倍思親，這麼多年了，只要是什麼中秋節、重陽節，特別是父母的壽辰忌日，我們都受不了心裏的折磨啊。同樣是禮佛之地土生土長的原住民，為什麼人家的父母老祖長命百歲可以四代五代同堂歡敘？而我們還年紀輕輕少不更事的時候，就要沒了慈父慈母？嗚嗚，上天不公，不公啊！嗚嗚！」

大聖聽得真切，一時間心裏也攏上了莫名的哀傷。他無父無母，由石中爆出，渾然天成，經日月光華的潤澤，也和凡人一樣懷有父母情意。這一刻，八戒想到的是親生父母，他想到的卻是從五指山解救了他又帶他一路取經求得正果的師父唐三藏，念想到自己現如今忒不爭氣，居然厭倦佛門蜷縮一隅，也不禁淚眼漣漣，低聲囈語：

「對不住師父，徒兒只怕要辜負你了。」心中乏悶，失聲了叫出來道：

「禮佛之地，到底是佛法無邊還是苦海無邊？日誦佛夜誦佛，人為什麼逝去，逝去的人又有誰能喚他回來？！」

兩人哀傷慟哭，子宗元一時手足無措，說道：

「你們可是兩個大男人啊，要撐起門面好好做生意……生離死別本是無常，就算再思念親人，你們哭喊又有何用處？這樣讓人看著笑話！」

枚芳也陪著掉下淚來，口中悲悲啼啼地：

「可憐的人吶，我們怎麼都這麼命苦哦？」

看著眼前這幾個人，子宗元又好氣又好笑，心道：

「明明是大好的日子，怎麼一下子全都傷感起來了！」

凝神細想，對大聖和八戒說道：

「我們既然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平日裏有來有往，彼此互相照顧，也算是有所依靠，遇到不如意的事了可以說出來讓大家幫著排遣鬱悶。兩位不要太過感傷，這以後的日子都還長著呢！說起來哪一天哪個人不都得挺著過活？！要咬牙堅持啊！想我已經花甲之年，黃土都要埋到脖子上了，這我老頭子都能看破世事，安然度日。你們還年輕，不應該這樣想不開啊！」

話音剛落，翠柳失聲叫道：

「老爺，你鞋底沾上汙泥了。」

沒等子宗元反應過來，翠柳匆匆蹲下來輕輕蹭了一下他的鞋底，看似拭擦汙泥，暗中卻一把掐在八戒的小腿肚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