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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伯樂》第11章:叔車
江顧往手裏哈了兩口熱氣,拿出乾硬難咽的餱,放在右側虎牙的位置頂邊咬邊磨,費了好大的勁兒,終於咬下一小塊。

這才剛剛開始。

他又像吃棒棒糖似的,在嘴裏邊漱邊咬,花了半天工夫,勉強咽下去。

這年頭出差的夥食太差了!

再這麼個吃法,等把一個手掌大小的餱吃完,牙齒能硌斷一半。

江顧摸著發痛的牙齒,把餱收了起來,注意力開始放在這家店的環境上。

這是一家單間客舍,正中央的位置埋了一隻圓口地灶,灶中燃燒取暖的柴火剛好提供看清周圍的光亮:

沒有櫃枱、沒有桌子、沒有草席;黃土拌草一層層夯成的牆壁內側,沙土裸露在外面,拍一下能塵土飛揚;房樑上面光禿禿的,只有幾根瀕臨腐爛的橫木,支撐起麻繩捆綁住的茅草。

或許是客舍過於簡陋,又或許是位置偏僻,待夜幕徹底降臨,除了他與伯恢外,竟無一人住店……

正當江顧出神的時候,客舍老翁拖著年邁的身軀,走到中間地灶旁,樹根般蒼老纖瘦的手一翻,從冒熱氣的銅釜裡倒出兩碗湯,旋即端著走到二人身邊,聲音喑啞地說道:「天氣寒冷,二位先喝碗熱湯暖暖身子吧。」

「多謝老丈。」江顧笑著接過來,沒有喝,只是端著暖手。

而伯恢道了聲謝後,打開竹簍,取出江顧所帶的裝水竹筒,放在碗裏,藉助熱湯,融化裏面的冰。

「老朽名叔車。」老翁介紹完自己,顫巍巍地走到北牆根,扶著粗糙破裂的黃土牆坐下,拿起放在地上,記錄名冊的竹簡,用熱湯把腿邊的墨化開,提起毛筆,邊說邊聊:「二位要去平城縣?」

「正是。」江顧望著遠處的羸弱身影,輕聲詢問,「敢問老丈,此地距離平城縣還有多遠?」

「一百餘裡,快的話兩天就能到。」叔車在此生活了許多年,不假思索,蘸了兩下墨答道。

「那最近兩天,老丈可曾見過兩個從武州塞方向來的男人?」

雖然公孫牛、杜喜二人沒有身份憑證,住店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考慮到外面天寒地凍,尋常人難以忍受,江顧還是問了這麼一句。

「先前下的大雪把道路封住了,最近半月,除汝二人外,再無他人來此投宿。」叔車抬起頭,眨了眨渾濁的眼眸,好心問道:「汝尋那二人作甚?若是正事,吾可幫忙留意,一有消息,便托往來之人給爾等送過去。」

「老丈好意晚輩心領了。」江顧作揖而拜,婉言謝絕,道:「二人乃窮凶極惡之輩,老丈毋要牽扯進來為好。」

「他們所犯何罪?」

「擔任中間人,協助拐賣罪犯,將我大漢女子販往匈奴。」江顧道:「塞中已經決定,二人若被生擒,將會押赴雁門郡,斬於關隘之下,警示往來販夫走卒;若不可生擒,則直接誅殺,頭顱懸掛於雁門關之上,曝曬三年。」

「此賊,當夷滅三族!」叔車雖年事已高,但曾亦是熱血之輩,聽得二人罪行,瞬間眉毛倒豎,不由得握緊拳頭,當即說道:「爾等放心,吾會留意往來之人,若此二獠出現,定當託人傳信。」

江顧見叔車很想幫忙,沉吟半晌,透露了一些消息:

「二賊暴露時,寧可返回大漢,也不願意前往匈奴,塞中推斷:他們欲借人販之手,向家眷傳遞消息。」

「因武州塞已向平城縣傳遞情報,平城百裡漢塞將會加強守備,

嚴格控制外出。他們與家眷會合後,若想逃離大漢,唯有動用多年來,在武州塞諸燧中暗中打點的關係,從雁門諸燧北上。」

「老丈若執意相助,不妨幫忙留意未來兩月,從代郡方向而來,且拖家帶口的人。」

「舉手之勞!」叔車拍拍胸脯,自信滿滿說道:「別看老朽如今年事已高,年輕的時候,也曾走南闖北,見過不少世面…大家都稱呼我為小朱家!」

他擔心江顧與伯恢不信,決定小露一手,笑呵呵地說道:「吾且問,爾等到了平城,打算如何尋人?」

「詢問守城士卒,再去代國廷尉署發佈通緝令。」江顧回答道。

「哈哈哈,憑這種方法,汝二人在平城待一年,也別想找到賊獠。」叔車聽聞,樂得大笑,白花花的鬍子上下直抖。

「那應如何做?」江顧求教道。

「去酒肆!」

叔車回答得斬釘截鐵,分享經驗這些年積累的經驗:

「爾等記住:犯罪之人,決不會進城,亦不會去人群密集之地。他們為了活下來,最好的選擇便是趁著夜色,到鄉中諸裡,挨家挨戶潛入,看看哪一家沒有住人,然後鳩佔鵲巢。」

「待找到去處後,這群人接下來就要解決吃飯的難題。」叔車摸著自己長長的鬍鬚道,「城牆高大,他們無法進入,自然買不到粟米,為了吃飯,只能趁人白天下地不在家,偷粟米、捉母雞,用來果腹。久而久之,這種事就會被人發現,接著,便會在鄉中傳開……」

「我明白了。」江顧恍然大悟,拍著大腿,把接下來的話說了出來:「接著,酒肆中就會流傳哪戶人家丟了雞,哪戶人家被偷竊等傳聞,我等就可以憑此迅速鎖定賊人居住之地,然後一舉拿下。」

「孺子可教也。」叔車笑吟吟點頭,滿意的撫摸白須,又提醒道:「切記,到了『裡』外,一定不要急著進去,先圍著走一圈,看看哪裏有缺口,讓人在此蹲守,或許會有意外收穫。」

江顧將這些叮囑一一記在心頭,感覺依照此法,會有所收穫。

正欲答謝,突然,坐在一旁的伯恢開口了:

「老丈,我有一件事不明白。」

江顧疑惑地扭頭。

只見伯恢咽下嘴裏的餱,呆愣愣道:「汝為何對賊寇的行為與想法,知道得這麼詳細?」

「……」

叔車臉上皺紋一顫,笑容戛然而止,咳嗽幾聲,答曰:「年輕時,聽別人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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