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宋事》第十一章 課堂作業
崇簡說到這裡,停頓了下來。然後刻意加重了語氣,重新開口。
「但是,這遠遠談不上雄才大略,只要是合格的人主,甚至是庸主,不亂折騰,都能做到這一點。」
王溥居然還在耐心聽著這番謬論,並沒有插嘴反駁。
「武帝雖說繼承了前期積累,如同始皇帝奮六世之餘烈,但要對匈奴取得決定性勝利,絕非庸劣之主所能為。」
崇簡侃侃而談。
「其一,要有揀拔英才的慧眼,內舉不避親,拋開資歷、年限,大膽啟用衛青、霍去病等新人;其二,要有超強的組織動員力,調動國內各種資源長年為決勝匈奴的前方戰場服務,;其三,要有高效的獎優罰劣機制……」
這一通長篇大論,不僅令兩位小同學大為折服,也令先生目瞪口呆。
實在想不到這稚嫩頭腦裡竟裝了許多軍國大略。
只有趙德芳的佩服是最純粹的:你說的話多,你有理。
「而且,外部強敵窺視的時候,如果以體恤民力為由,實行鴕鳥政策,到時想要起碼的生存空間也不可得。」
「什麼鴕鳥?」王溥莫名其妙。
「鴕鳥是什麼鳥,好玩不?」趙德芳好奇加興奮。
擺烏龍了!
崇簡不動聲色往回找。
「這是蜀中諺語,意思就是閉上眼睛不看,就以為迫在眉睫的危險不會發生,自欺欺人耳。」
王溥聽了,若有所思,良久方才道:「小小年紀,井中窺天,也算是一得之見吧。」
聽這話,似乎意味著今日提問考核過關了。
其時,雖然大政方針在調整,但漢、唐以來的尚武血性還在,王溥這樣的文人,聽了這一通「妙論」。也覺不無不可。
要結合後來的國運走勢,崇簡這番話,就是警世恆言,暮鼓晨鐘。
發言者本人並不奢望警醒大眾,只是希望在兩個小同學心中埋下種子。
這一通課堂作業做完,時間已近正午,今日之課告一段落。
先生離去後,趙德昭留下德芳和崇簡飲茶。
其時大宋老百姓多是一日兩餐,一日三餐的都是家境在平均線以上的人家,只不過第二餐要到下午申時,並非後世習慣的午餐。
至於晚餐,那就真的是很晚的晚上用餐。
飲茶也不一般,是標準的煮茶,茶末加了很多東西煮出來的,不是後世的茗茶。
好在崇簡早已適應,配茶的果品又十分豐富,一通吃喝下來,既解饞又止餓。
對於休課前崇簡的一通高論,徳昭也不表明態度,看不出他是否贊同。
倒是德芳小傢夥,一個勁地讚許。
「待詔哥哥,好棒!感覺你比先生講得棒。」
「哦,殿下聽得懂?」崇簡倒是好奇。
殿下這一稱呼,其實有些含糊其辭,眼前這二位皇子都未出閣,更未封王,不過反正都是未來的王,提前叫叫,也不算僭越。
德芳連連點頭。
「什麼啊,他不過是在我這裡混著罷了。父皇見他無所事事鬧騰得慌,就把他打發到這裡來,讓老師拘著,免得宮中雞飛狗跳。」
徳昭毫不留情地揭短。
「song哥哥,你胡說什麼,小心讓阿爹打你屁股。」
德芳立馬跳起來反擊,根本不怕這個哥哥。
崇簡一聽他對徳昭的稱呼,不知所雲,好半天才想起那日在宴席間的話,那就是一個「慫」字。
二人對趙二的稱呼也有意思,一個稱阿爹,是小孩子叫法,但卻透著親近,有一種血肉相連的感覺。
另一人卻叫父皇,非常正規,似乎刻意和德芳不一樣,來顯示自己已經長大。
徳昭是趙二的第一個皇后賀氏所生。
這兩兄弟並非一母同胞,卻是趙二還存活於世的僅有骨血。
「呵呵,我馬上要出閣了,你想叫你阿爹打我也不可能了。」
徳昭的反擊也帶著小孩子氣,不過似乎並不怎麼慫。
好吧好吧,崇簡要舉手投降了,看見他們這麼鬧騰,才察覺自己不再是一個少年了,心境天差地別。
正要想法告辭,就聽內侍在殿外大聲稟告。
「府尹大人到訪!」
其時開封府尹只能是趙光義,不知為何到了皇宮裡,還專程來到徳昭的宮殿。
德昭慌忙起身,向著徑直闖進來的趙小三恭敬行禮問候。
「剛從福寧宮過來,奉皇兄之命,來檢查兩位皇子的課業。」
趙小三這解釋倒也合理,不過聽起來像是在向某人示威。
「不過某家好像來晚了啊,先生都走了?」
趙小三目光掃了一周,卻自動忽略了崇簡。
「好叫皇叔得知,今日是王溥先生講授,對前朝得失多有評說,還專門考較了這位新來的待詔。」
趙德昭變得畢恭畢敬,看起來確實有點慫。
「待詔哥哥答得很棒。」
趙小三進來,未見德芳主動行禮,這時卻搶著插話。
「呵呵,待詔?又不是翰林出身,稱什麼待詔,不過是匠人優伶一般罷了。」
這話說得毒。
說這話時,趙小三也不拿正眼瞧一下崇簡,直接把他當成了空氣。
見德芳還要搶話,趙小三舉手搖了搖,然後告誡:「咱們皇家子弟,首要的是立身正,千萬別被外來的下流野狐禪擾亂了心智。」
言畢,似不想再多耽擱,對徳昭示意,然後轉身離去。
「恭送皇叔。」
徳昭禮數十足,沒有一絲怠慢。
只是,從他的舉止中,德芳見到的是慫,崇簡卻看出了冷漠。
一種對人對事恭恭敬敬的冷漠。
這可是為政者的大忌。
不管真也好,假也好,不整點熱血沸騰的東西,怎麼凝聚起人心來,又拿什麼和你的政敵鬥爭?
這德昭的致命傷不在慫,而在冷。
告辭二人出宮後,崇簡照舊回到孟昶府中安歇。
雖說自己已有了一個待詔的官稱,但畢竟不是實職官員,相關待遇還沒有落實,例如官邸。
不過他也不太擔心,
如果有司遲遲不予落實,自己也懶得申訴祈求。
憑兩世為人的經驗,自己還不能在這個房價還沒有起飛的帝都,憑本事掙一套房子?
這樣一路走著的時候,他又琢磨起趙小三來了。
看來可以確定一定以及肯定,自己在汴京已經有了一個強大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