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崇簡和德芳相偕而至，趙二指著自己的幼子，對在場之人發出靈魂之問。

這話沒頭沒腦的，問得在場之人發愣。

「足下」的稱呼，更似含有深意。

崇簡一看，順水推舟跪下道：「臣護衛不力，請陛下責罰。但請陛下放心，千秋萬歲之後，臣當儘力護衛殿下，護衛皇室。」

好在對下跪上這套禮儀已經熟悉了，雖說現下他就隻跪過官家，倒也不覺得特別尷尬。

他這話，其實包含了大逆不道的意思，但這時已無人去深究。

眾人見狀，隻得紛紛跟著跪下表態。

趙小三依然站立，若無其事。

大概他認為，皇室就包含了自己，自然可以和趙二一起接受群臣效忠。

「你呢？」不料趙二卻專門問他。

「自然是盡心回護侄兒們。」

趙小三倒光棍，知道趙二問他的意思，所以回答乾脆。

「但願他日你不要忘了今天的話。」

趙二嘆息道。

「臣弟忠貞不二之心，可昭日月。今天在場諸位都是見證，他日若違此誓，人神共誅之。」

趙小三終於跪下，並且立下重誓。

他知道，今日之事瞞不過去，一個應對不當，就有性命之憂。

趙二注視著他，良久，又幽幽地嘆了口氣。

等到再開口時，已經轉移了話題。

「呼延將軍，你又是怎麼回事啊？」

口氣仍舊是幽幽的。

這話問得，恰好搔在崇簡的癢處。

這呼延贊，離開得太巧了，儘管事後的表現不像有預謀，但能在皇帝身邊混的，即便是武將，有幾個是簡單的。

實在擔心被他粗豪的外表所蒙蔽。

依然跪著的呼延贊慌忙解釋外加賭咒發誓。

「臣愚蠢，以為皇家圍獵之所，除了野獸，不會有意外，所以一馬當先沖了出去，想著為殿下和貴人們驅除凶獸。臣雖然蠢笨不堪大用，但絕不敢有其他非分的勾當。若所言有假，天誅地滅。」

有意思，今天接連就有兩個人賭咒發誓。

崇簡覺得荒謬不堪，後世有許多賭咒發誓當吃臘肉粉條的傢夥，會把這個當回事？

當著皇帝來這一手，這不是耍無賴？

但看發誓的人鄭重其事，其他人也比較認可，崇簡就知道，這是認知的時代差異。

這個時代的人們，還是相信冥冥中自有天意，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舉頭三尺有神明，發誓，自然就要應驗。

趙二居然兩次被賭咒封住了嘴，雷霆之怒無法宣洩。

大概他也不敢相信，自己一手從行伍中揀拔的戰將，會和某些人沆瀣一氣，轉過頭來對付自己。

「起來吧，都起來，跪在那裏給誰看？」

趙二的話透著濃濃的無奈，讓崇簡第一次感受到，帝王也有身不由己的一面。

他這種無奈，不是苦無證據，而是不知道怎麼對付自己的親兄弟。

不只是趙小三羽翼已成，還有出於鞏固皇權的考慮。

上陣父子兵，打虎親兄弟，儘管採取了一系列手段防止五代時期的暴力篡權悲劇重演，但殷鑒不遠，還需要趙小三、趙四等兄弟共同捍衛來之不易的趙氏江山。

倚重誰，誰就篡權，這個五代時期的魔咒，其實在趙宋時代也沒有免去。

在原本的歷史中，趙小三最終通過非正常手段成功上位，反過來迫害侄兒、兄弟。

但如今不是自己來了嗎，嘿嘿，這歷史，實在該改改了。

崇簡上次一見趙小三就有的想法，再次頑強浮現，像氣泡一樣在他的腦子裏竄上躥下。

眾人紛紛謝罪，依言站起來。

當晚，清查了一陣，最終無果而終。

眾人從大帳撤退的時候，崇簡裝作立足不穩，狠狠地撞向了趙小三。

趙小三下意識捂住左肋，露出痛苦的表情。

「可惜，今天涉獵，沒把兔子射死，反而崴了腳。請令尹大人見諒啊。」

崇簡陰陽怪氣地賠禮。

趙小三臉上神色變幻不定，最終未發一言。

第二日，總覺無趣的趙二下令班師回朝。

原本興沖沖配合前方戰事舉行的皇家圍獵，終於敗興而歸。

而且禍不單行，跟著就傳來北方戰事失利的消息。

原來，討伐北漢前期順利，戰勝了名將劉繼業（楊業），進圍其都城太原。

但遼兵出雁門（山西代縣）南下救援，迫使準備不足的宋軍退了回來，還被北漢軍隊尾隨入境，在晉（山西臨汾）、絳（山西新絳）二州劫掠一番。

這是開寶元年年末的事。

第二年，即開寶二年（969年）二月，北漢內亂未止，趙二終於按捺不住，決定禦駕親征，準備一舉掃滅北漢這個攔路虎，好及早收復燕雲。

這一次，仍舊是曹彬、黨進打前鋒，還有李繼勛做前軍主帥。

另外，加派彰德軍（河南安陽）節度使韓重贇為北部都部署，負責阻擊遼軍。

這是吸取了上次的教訓，提前想好了圍點打援的策略。

趙二隨後跟進。

臨出發那天，群臣雲集汴京城外送駕。

眾人紛紛讚頌官家天威，所到之處，北漢諸逆必然倒履相迎，否者，無不灰飛煙滅。

正在眾人紛紛庾詞如潮之際，突然有一個稚嫩少年的聲音極不協和地響了起來。

「父皇，此次出征，太過倉促，就怕一旦有變，會顧此失彼。」

這是德芳的聲音。

眾人一聽，一下變得鴉雀無聲，尤其是負責留守的趙小三，更是忍不住露出了幸災樂禍的笑意。

「小傢夥，你懂什麼，別在那信口雌黃。」趙二不以為意。

就是，別在那瞎嗶嗶。

這是當時在場的許多人，包括崇簡的心聲。

「父皇，莫非你以為只要狙擊遼兵南下增援就萬事大吉了嗎？」

十歲的德芳一本正經，擺出一副討論軍國大事的架勢。

有趣！

崇簡突然改變了主意，決定不擅自出面干涉德芳。

「呵呵，那你覺得會發生什麼事？」

趙二仍不在意地笑問，只是笑聲在熟悉的人聽來，已不太自然。

「父皇難道認為遼兵是死的，明知道咱們張網等著他們，不會另打主意，比如來個圍魏救趙什麼的？」

德芳顯然早有腹稿，坦然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