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澤給張影后上妝的手快到了極致，徘徊在周圍、本想著偷學個一手兩手的工作人員們只能看到顧澤雙手留下的殘影。

「……好的，結束了。」

隨著顧澤往後退開，有汗水悄然從他的太陽穴處滑落。旁邊候著的張影后的小助理則是一聲驚呼。

這次的攝影的拍攝理念是雜誌與張影后共同選定的，名為《遇見你》。這個「遇見你」有幾重概念，其中第一重是現在的張影后邂逅年輕時的她，既「六十遇見十六」。攝影師那邊對顧澤提出的要求是讓顧澤仿照張影后十六歲時拍攝的經典寫真造型為張影后畫一個上世紀的復古港風妝。這樣攝影師就能在後期時能把張影后過去與現在的照片各取一半P在一起，結合成一張圖，讓張影后與過去的自己「遇見」。

這是一件簡單的差事。因為絕大多數人對港風的認知就只是冷白皮、黑眉毛以及大紅-唇。

然而，顧澤給張影后畫的妝容，卻不是這樣。

化過妝的張影后很白，但相比起當下被人推崇備至的「冷白皮」來，她面龐上的白更加的清透、明亮而自然。皮膚的白並沒有奪走她臉上應有的立體感，每當張影后輕輕轉頭、仰臉，光影都會在她的臉龐上留下最真實的痕跡。

顧澤還加粗了張影后的眉毛。張影后原本是細細彎彎的溫柔柳眉，這會兒卻有了一對濃密黝黑還帶著點鋒利勁兒的一字刀眉。

不光是眉頭、眉峰還是眉尖，張影后的兩條眉毛都被顧澤畫得根根分明，但又如同真眉毛一般自然瀟灑，從眉頭到眉尖，有著淺黑到濃黑的漸變。

塗紅-唇並不難，難的是修飾唇形。張影后本是小-嘴，在顧澤的手下，她的下唇看上去變厚了不少，帶出了更多的性-感，上唇的唇峰出被修飾出很好看的形狀，整個人的面部少了幾分成熟後的寬和，多了幾分少女式的倔強。

摻入些許橘色的紅艷麗地襯托出張影后得天獨厚的氣質，讓她看起來真的像是剛從九幾年的片場穿越到了幾十年後。

明明同樣是冷白皮、黑眉毛以及大紅-唇，網紅無論怎麼畫「復古港妝」都隻讓人感覺她們是現代人在COS上世紀的明星，總是缺點精髓在其中。

可顧澤，他化妝時用的手法技巧全是最新的手法技巧，化妝時並不完全遵循他人總結出的港風要點，沒給張影后畫最白的皮膚、最黑的眉毛，塗最姨媽色的口紅。但他畫出來的妝，就是給人感覺「有內味兒」。

「天啊……」

張影后吃驚地想要撫摸自己的臉，這一刻，她好像回到了自己十幾二十歲時。

「我還有點兒別的事，先離開一會兒。到要換下一個造型時，直接讓人打我電話就好。」

用濕毛巾擦拭過自己的雙手，不等以張影后為首的眾人誇讚自己，顧澤已然閃身離開。

張影后也沒強留顧澤。

——夏秋和白翊早沒坐在先前的位置上了。

……

「秋秋！」

夏秋剛在自動販賣機前買了一罐奶茶就被人從後面抱住。工作人員不是沒給她提供茶飲，只是剛才與白翊不歡而散之後，她就把茶飲忘在了工作人員休息區的茶幾上。

「我還以為你丟下我一個人走了呢……」

委委屈屈地貼在夏秋頸後，顧澤就像隻人立的大貓那樣撒嬌地撲在夏秋背上。

沒扒開顧澤那雙緊緊箍在自己腰際的手，夏秋倒是在顧澤的懷裡轉了個身：「我答應過來接你回家的，你忘了？」

夏秋說著，沒想到自己一回頭就見顧澤滿額是汗：「怎麼這麼多汗！是身體哪裡不舒服嗎？」

顧澤的體力有多強，夏秋是親身體驗過的。見顧澤出了這麼多汗，她不由得擔心起來，用手試了試顧澤額頭的溫度。

顧澤心中著急，用了八倍速來給張影后化妝，之後又在攝影棚裡進進出出，到處問人有沒有看見夏秋的蹤影。這會兒被夏秋的手掌按在額上，他隻覺得夏秋手掌冰涼。

一瞬間門產生了想把白翊沉進哪個海溝裡的衝動，顧澤關切地望進夏秋的眼裡。

「你……還好嗎？」

夏秋眨了眨眼，她確定顧澤沒發燒：「我很好呀？」

「可白翊那貨剛才對你——」

「小澤你看見了啊？」

夏秋拿出隨身攜帶的紙手帕，給顧澤擦拭起他額上的汗。

心火猛然一燒，顧澤焦慮地抓住夏秋的手腕：「他對你說了什麼？秋秋，你不會把他的話當真的對不對？你應該知道我對你的心意有多認真……你不會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外人和我分手的，對吧？」

夏秋笑了起來，迎上顧澤咄咄逼人的目光。

她認真地道：「當然不會。」

「我對他說，我相信你，相信你對我的感情，所以我相信被你認可的我，值得為你所愛。」

夏秋以為自己這麼說，顧澤會很高興。可她面前的這張臉卻是微微扁起了嘴。

「小澤？」

鬆開夏秋的手腕，用力抱緊夏秋，顧澤閉上眼睛，把頭埋在了夏秋的肩膀上。

夏天的衣服這麼薄，夏秋幾乎是立刻就感覺到了肩膀上有滾燙濕熱的東西暈開了一灘。

呆愣一秒，跟著憐愛的心情油然而生。

抬手回抱住顧澤寬闊的臂膀，夏秋忽然意識到顧澤其實也會不安。

這個看起來總是自信無比的天之驕子，其實和她一樣害怕被喜歡的人丟下，恐懼於被重要的人拋棄。

區別只在於她害怕時會想著逃避，顧澤卻總是不動聲色的忍著。

輕撫顧澤的背脊，試圖給予顧澤更多的安撫。夏秋沒想到下一秒顧澤會紅著眼睛朝自己咬來。

「這、這裡、是……唔、外面……！」

夏秋被嚇得不輕，差點兒沒咬到顧澤的舌頭：「會……會被人、看見的！」

「那不被人看見就行？」

顧澤左右看了一眼，帶著夏秋在走廊上快步走了起來。

這會兒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拍攝的張影后身上，沒幾個人會在這種時候離開拍攝現場。走廊的盡頭有消防樓梯，只要把消防樓梯的門關起，就是有人從走廊經過也沒法看到什麼。

被拉進樓梯間門裡，被抱坐到樓梯扶手上，夏秋很想說一句：「不是沒被人看見就行！」奈何她硬生生沒找到那樣的機會。

……

接到張影后助理電話的顧澤在把夏秋送到自己車上後回到了攝影棚內。

夏秋需要休息，攝影棚的停車場又在地下負一層，乘電梯就能直達。顧澤這一來一回並沒有花上太多時間門。

那邊張影后又按照攝影師的要求重複前面已經擺過的姿勢多補拍了幾張，顧澤看還有點時間門，就把白翊叫了過來。

「你可以走了。」

猝不及防的一言讓白翊張了張嘴。他很快賠笑道：「既然攝影棚這邊用不上我，那哥，我先回工作室打掃衛生……」

白翊不意外顧澤讓他離開——他在去找夏秋前就想過這素人絕對會去顧澤面前告他的黑狀，這會兒顧澤讓他先行離開，肯定是想讓他不要再露臉刺-激那素人。他不算意外。

顧澤一面整理自己的工具箱，一面道：「不，我的意思是，你被炒了。」

「……什麼？」

白翊不敢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被炒？誰？他？

他可是整個工作室公認的，在顧澤之下最有天賦的人，他，被炒？

「哥、不帶這樣的吧？我不過是為了哥你好。」

白翊努力維持著臉上的笑容：「再說我在工作室裡，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哥你不是也知道的，我為我們工作室做了多少……」

「我知道。」

顧澤平和地朝著白翊看了過來：「你每天早上第一個到，到了就會開始搞衛生。晚上也比所有人都走得晚，工作室裡的綠植都是你在澆水施肥。」

「那哥你還要炒我！？就為了這麼一件小事！就為了一個那麼寒磣的——」

砰！！

一拳砸凹了白翊耳朵旁邊的牆壁，當顧澤把手從牆壁裡拔-出-來時，他的手還帶下了幾塊碎裂的牆灰。

甩了甩手上的碎屑與灰塵，顧澤道：「白翊，我從來不介意收蠢材當徒弟。你知道為什麼嗎？」

眼下兩點小痣與嘴角一點小痣都給人以柔媚溫和的錯覺，然而當顧澤斂起笑容，他眼中那冷冽的寒芒就會昭示他真正的個性。

「技術不好，可以學。手法不精，可以練。再蠢的人，只要多加打磨都能發揮出一定的作用。但是——」

猶如野獸再不遮掩自己的獠牙，顧澤露齒道：「我這裡不需要又蠢又自己以為是的人。」

從白翊對夏秋出言不遜的那一刻起，顧澤就與白翊有私仇。

但顧澤現在說這些話，不僅僅是出自於私仇。

白翊對夏秋表現出的傲慢告訴顧澤，白翊百分之一萬不適合化妝師這個職業。這與他是否與化妝方面的天賦無關。

——化妝師妝點的，除了顧客的容貌，更有顧客的心靈。

白翊這麼自以為是，不但會隨意地因為他人的外表去貶低他人，會用他自己的想法去給人劃歸三六九等。他還喜歡搬出「為你好」這樣可笑的理由試圖說服他人。

讓這樣的人去給顧客化妝……

「你以為化妝師是什麼？你以為你做了化妝師，你就可以名正言順地、肆無忌憚地對別人的外表指指點點？」

像變魔法那樣把眾人眼中的「醜人」變成了「美人」又如何？如果不能把自信帶給顧客，如果不能讓顧客因為化妝這件事而感到享受與快樂，那化妝師再厲害又能幫到顧客們什麼呢？

白翊理解不了顧客們真正在化妝這件事上尋求的是什麼，他只會居高臨下地用他認為的美醜去判斷他人，並試圖改造他人。這樣的白翊進入美妝行業，不但會害人，更會害己。

「化妝師需要有體察顧客情緒的能力，和顧客正常交流的能力，以及讓顧客願意配合你的能力。這些能力，你有哪一樣？」

「對著不是顧客的人，你尚且做不到不自以為是。對於有求於你的顧客，你又能用多好的態度服務對方？」

對著失語的白翊擺擺手，顧澤像是在趕蒼蠅：「工資我會讓財務儘快打到你帳上，工作室裡你的東西我會讓HR寄給你。你要是還有別的訴求，儘管告訴HR，合理的訴求HR會滿足你。行了，快走吧，別在這礙手礙腳。」

顧澤不是沒炒過人，可如此不留情面，那是前所未有。

白翊嘴唇囁嚅幾下，還要辯解。顧澤卻是不想再理會他，提著工具箱往張影后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