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是非正式辯論，又是臨時決定，自然不可能有什麼大場面，眾人進亭坐下，周念通與李莫愁站一邊，被選出來參與辯論的兩個與周念通差不多年歲的年輕僧人站另一邊，辯論即將開始。

這場面好有現代辯論大會的即視感啊，台上站著正方兩人，反方兩人，底下坐的是聽眾朋友們，下面有請反方同學發言……

兩個年輕僧人站出來，在眾目睽睽下略有些拘謹。

「師兄，你先來？」

「師弟，你先！」

互相推讓了一番之後，較年輕的那個摸摸腦袋，試探著問道：

「若風吹幡動，試問是風動？是幡動？」

周念通：「……」

喂，雖然我不懂佛教經義，但是拿這麼經典的禪宗典故來考我，是不是太看不起我了？

你是要我按標準答案回答，還是要自出心裁，搞新的梗？

一時間，周念通、一燈大師幾人全部斜眼望向那個年輕僧人，搞得他面紅耳赤。

心硯方丈咳嗽一聲道：「覺遠，換個新點的吧，這不是師兄弟們考較，不限於機鋒辯法……」

那僧人窘迫道：「是！」，摸了半天腦袋，又問：「二僧同行，遇河，無橋，一女困河邊。一僧背負此女渡河，繼而前行。當夜，另一僧問此僧，出家人應守戒律不可親近女色，為何背負此女過河？……」

「另一僧回答說，我已經把她放下，為何你還背著？」周念通向那個僧人行了個禮道：「這位覺遠師傅，你說的這個故事，我師父也講過，你能否問一些專業性不那麼強的問題？」

「就是對我這樣的凡夫俗子來說不是那麼高深莫測充滿禪機、能聽懂的問題？」

「這個……」那覺遠和尚摸著腦袋犯了難，一看就是整天學佛學傻了的，除了翻典籍打禪機，估計跟普通人的正常交流都難……

他身後那個師兄見氣氛比較尷尬，連忙站出來，想了一想，突然眼睛一亮，對周念通行了個禮：

「周施主，我這邊倒有一個問題，是平日裡師兄弟閑暇時開玩笑，無意間問出來的問題，不知道你是否能夠試著解答？」

見周念通同意，他便開口道：「我們佛門以佛為修行的最高果位，佛在我等心中享有最高的尊位，就如同三清之於道家門徒一般。」

周念通點頭同意，他又問：「而在一個虔誠信佛，但是對佛家經義並不是太了解的尋常百姓眼中，佛，大概就是那種至高無上，萬法全能的神聖吧！」

周念通再點頭，在場眾人也一起默默點頭。

在這些真正的佛門中人看來，這其實是一種無奈之下的妥協，佛這個名詞是舶來品，原意是「覺悟的人」，追求的是一種大徹大悟的超然境界，神通法力什麼的只是旁枝末節。

只是世人愚昧，傳到民間，卻把佛與那些神仙相提並論，以為是擁有大神通的天生神聖。

因為很難向那些愚夫愚婦解釋清楚真正的佛是什麼樣的境界，再考慮到信佛的人多總比人少好，為了利於爭奪信仰，現今的佛門中人對此也只能予以旁觀了。

那僧人繼續說道：「那麼請問現在在一個百姓眼中，一位全能的佛，能否造出一塊他自己都無法舉起的石頭？」

……

我的天，上帝悖論？

周念通頓時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著那個僧人。

直說吧，你是不是也是穿越者？這到底是怎麼搞的，上帝悖論都出來了？

那僧人面不改色，微笑道：「這個說法其實對於佛門中人來說是很荒謬的，不過從凡夫俗子的角度來問這問題，也很合理吧？」

好吧，看不出破綻，或許這位只是湊巧想出來這個悖論來為難自己。周念通開始開動腦筋想著怎麼破解，既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邏輯辯論，那應該可以用雄辯詭辯的方法，硬圓過去……

李莫愁心直口快，開口道：「那既然都說是全能的，當然是能辦得到啦，呃……不對……」

她忽然結巴起來，這佛若是能造，有了這麼一塊石頭，豈不是證明佛並非全能？若是不能造，又怎麼能稱全能？這問題把兩頭都堵了啊！

周念通默默盤算一會兒，開口道：「我認為能做到，那位全能的佛能夠造出來一塊他自己都舉不起來的石頭！」

這話一出口，還在沉思的一燈幾人全部臉色一變想要說話，圍觀的眾僧人也是議論紛紛，嘴角露出勝利的笑容。

那僧人笑道：「周施主，你可能還沒想清楚，這話本身就矛盾了！」

周念通面不改色道：「如何矛盾？」

僧人笑道：「你說那全能的佛能夠造出他自己搬不起的石頭，可既然這世上存在這麼一塊石頭，那佛又如何能稱為全能？」

頓時在場眾位少林僧人都點頭，自覺勝利，只是幾位高僧略有些羞慚，覺得有些勝之不武。

周念通道：「等等，這世界上哪有那麼一塊石頭？」

「嗯？可你剛才說那全能的佛能夠造出這麼一塊石頭……」

「沒錯，我說的，那位全能的佛能夠造那麼一塊石頭。」周念通微笑道。

「那麼既然存在了這麼一塊石頭……」

「不不，這塊石頭並不存在。」周念通依然微笑道。

「……」那僧人語結，一臉迷惑望著周念通，周念通則微笑以對。

周圍僧人開始小聲議論起來，一片輕微的嗡嗡聲，倒是有幾人面露恍然，顯然明白了周念通想表達的意思。

周念通等了一會兒，不緊不慢開口：「這位全能的佛能夠造出那麼一塊石頭，這符合他全能的定義；但他並沒有真正去造這塊石頭，因此世界上並沒有他舉不起來的石頭，這也符合他的定義。」

「『能夠做』和『已經做』並不是一個意思，我們可以打個比方，這位大師，我看您氣息沉穩，下盤紮實，想必武功不凡，若是心魔大起，便是一百個尋常百姓站在面前，你也有能力輕而易舉殺死他們吧？難道我現在就可以去報官，說你已經殺了幾十上百人？」

「嘩」一聲，頓時在場有笑的，有議論的，又是一片嗡嗡。

「這……這個，這不一樣，我佛門弟子有戒律不可能殺人，可是沒有戒律去阻止那位佛，所以你不能說他沒有造……」那僧人著急地想要理清道理。

「我覺得是一樣的。『全能』是我們在之前給這位佛的定義，一旦他不是全能的，那就違反了這個定義，這甚至直接影響了他存在的意義。從這點看，『全能』就是這位佛的戒律，他無論如何不能違反，因為一旦違反，他就不能稱為佛，正如違反了戒律殺人的僧人就失去了僧人的資格。」

「所以我們如果定義出一位高僧，那麼這位高僧縱然有能力，也不會去大開殺戒；我們定義出一位全能的佛，那麼這位佛雖然能造出那麼一塊他自己舉不起來的石頭，他也絕不會去造。這樣，才能保證不違反自身的定義。」

「……這，這是詭辯……」

「我知道是詭辯，本來就說了嘛，這不是正經的辯經論法，不然你也問不出這種問題對吧？」

「……」那僧人神色變換良久，低頭道：「周施主說的是，這第一場辯論我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