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高玉娘帶著一個女子走來，那女子已經洗去塵埃，看著約有二十齣頭的年紀，相貌清秀，雖是身著粗布衣衫，卻也自有一副小家碧玉的嬌俏。

李莫愁看得張大了小嘴：「這……這位姐姐難道就是剛才……」

那女子微低了頭，小聲道：「謝謝這位小姐救了我家孩兒……」

「哦……不用客氣，誰也不能看著這孩子被惡人吃了啊……」李莫愁上下打量那女子，嘖嘖稱奇：「姐姐很好看啊，為何剛才是那副模樣……」

高玉娘笑道：「龍兒妹妹，這個妹妹若是不這麼裝扮，又怎能混在難民之中這麼多天還能安然無恙？」

李莫愁與周念通此刻都是以假名示人，周念通借用了郭靖楊康的姓，自稱郭陽，李莫愁便借了師妹小龍女的名字。

她聽了高玉娘的解釋，也是恍然而笑：「也是，這位姐姐長得這麼好看，不裝扮一下，只怕危險得很！」

那女子低著頭，怯生生道：「小姐誇讚了……瑩娘哪有小姐這般美麗……」

她此刻表情靦腆拘束，跟此前為了孩子掙扎懇求的模樣大相徑庭，與搶食時母狼一般兇狠的樣子更是搭不著邊，叫人嘖嘖稱奇。

攀談之下知道這女子姓高，小名瑩娘，夫家姓馬，按照一般古代習俗，可以喚作馬高氏！

高玉娘卻說這位妹妹與她同姓，連名字也有幾分相似，乃是天生的姐妹緣分，便親親熱熱叫起了妹妹，直讓那女子窘得直捏衣角。

李莫愁依依不捨地把孩子遞給了高瑩娘，讓其緊緊摟在懷中，便與高玉娘一起同她攀談起來。

……

這高瑩娘言說其夫家本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殷實人家，丈夫飽讀詩書，可惜天資不足，並未考取什麼功名，但也並不灰心，仍是終日苦讀，家中還有一位婆婆，性子慈祥。

她與丈夫成婚四載，極其恩愛，略有遺憾的是隻為丈夫生下一個女兒喚作玉兒，沒有兒子傳宗接代，好在兩人俱都年輕，倒也不急。

本來日子就這麼過得幸福美滿，怎知這天災人禍，家中財產原本還可勉強支持，偏偏屋漏偏逢連夜雨，丈夫此前與同窗談論當今大金國勢，不過提出個人見解批評了幾句，就被人舉報，挨了板子不說，家業也被沒收，一家人都在十多日前被趕出了城，自生自滅！

一家人在城外挨餓受凍，婆婆最先頂不住去了，七天前丈夫好不容易找到一點食物想帶給她們吃，又被其他難民搶奪，可憐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被幾個人輪番打得吐血，尤自死死抓著不肯放，才保住最後一口食物！

當時丈夫掙扎著回到她身邊，將那一點點食物送入女兒口中後，拉著她手說了兩句遺言就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高瑩娘說到這裏，忍不住抱住女兒痛哭，小丫頭從不適中醒來，見此情景雖是懵懂，也忍不住跟著哭了起來，一時間熱鬧非凡。

幾人好不容易勸住了母女倆，俱都為之嘆息。

周念通嘆道：「這當真是天災人禍，也不知北方還有多少人會遭遇到同樣的災難……這位高家姐姐，那你之後便是一個人帶著這孩子掙扎求活？」

他心中有些疑問，便是你一個女子，帶著個不懂事的幼兒忍飢挨餓，便真能活過七天？

那高瑩娘臉色剎那間變得慘白，顯然是想起了不堪回首的記憶。

高玉娘嘆道：「郭兄弟，你便不要追問了，這婦道人家，想要活下來又能怎麼辦？」

她的言外之意，便是此種情況下，那高瑩娘為了自己和孩子的生存，哪怕是出賣了些什麼，也是迫不得已，外人不好妄加批評。

高瑩娘卻是哭道：「不……不是的，我……我並未出賣身體去換食物……夫君臨死前說過，我馬家世代清白，便是死也不能汙了門楣……」

「只是……只是……嗚嗚，我寧願他叫我去賣身……嗚嗚……我真恨不得去死啊，可是我的玉兒……」

她此刻哭得幾乎窒息，斷斷續續的訴說之中，周念通方才知曉，這高瑩娘同樣變成了他所極其厭惡的食人之人！

不同之處在與，她所食的乃是丈夫遺體，是丈夫死前遺言叮囑，為了母女兩能活下去，也顧不得其他了。

高瑩娘帶著孩子支撐了幾日，食盡了丈夫遺體小腿上的肉後，再也忍受不住巨大的悲痛下不了口，失去了生存的慾望，便掙扎著把丈夫剩下的遺體埋了，自己帶著孩子混在難民群中等死。

哪知孩子餓得難受，哭叫了幾聲，引來了那些可怕的食人瘋子，若不是李莫愁出手，只怕她與孩子即將面對的是比死亡還可怕的事情！

……

「……」見高瑩娘斷斷續續說完，再次將臉埋在孩子身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周念通與李莫愁均是心情沉重無言。

亂世之中，百姓命如草芥，眼下便是其中可見的一斑！

這高瑩娘雖是食人，舉止令人厭惡，但是其實乃迫不得已，雖是萬般不願，又因為孩子的性命不得不為，能怪她嗎？

周念通心中五味雜陳，陷入了沉思與迷惘。

高玉娘長長嘆息，抓住了高瑩娘的手：「妹妹，你便隨我南下去大宋吧，姐姐我會幫你和孩子找一個活路的！」

「是……是真的嗎，姐……姐姐？」高瑩娘不敢相信地抬起頭，膽怯問道。

「嗯，自然是真的，只是我下面在亳州待幾天，還要繼續北上，你帶著孩子終究不便……」高玉娘低頭思索，很快道：「這樣罷！」

她忽地起身：「我來安排手下人送你回大宋，順便……」

他叫來四個膀大腰圓面相憨厚的漢子，同他們耳語幾句後，又前去那幫難民之中走來走去，時不時附身與某個難民說話。

「……？？」周念通、李莫愁、高瑩娘全都莫名其妙看著高玉娘行事，不知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葯。

好一會兒後，高玉娘才姍姍回返，身後卻是跟了三十多個難民，個個蓬頭垢面，身子瘦削，彷彿一陣風都能吹得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