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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塢》第五十七章 譙城危局(二)
三日之後,譙城中一處樸素的宅院內。八王之亂後,卞壼四處漂泊為官,加上性格古板,所以尚未娶妻,宅中只有他和一個老僕居住。

卞壼一面愁眉苦臉地用手支撐著下巴,一面暗中打量著三人:

「抱歉,我想了三日,但豫州刺史我真做不了。」

「什麼!」祖約以為自己聽錯了:「這可是琅琊王的手諭!」

「即使是天子的詔書,我也恕不奉詔——這事情還是風險太大」,卞壼非常勉強地做出一副怯懦的表情:「先不說我不過是個文官,手下並無一兵一卒。你們不過三人,怎麼幫我?」

「桓景遠在司州,據此地有千裡之遙。」祖約滿臉漲紅。

「桓景是遠在司州沒錯,但誰知道在譙城他還留了多少耳目?而且譙城軍民都支持他,我能怎麼辦?」卞壼搖搖腦袋。

「譙城補給全仰賴江淮之糧草;同時只要我一聲令下,江淮軍士沿渦水三日可至譙城!不要以為沒了你就不行,我們只是奉琅琊王的命令表你為豫州刺史,若是換個人……」

祖約青筋暴起,一副氣急敗壞的神情,差點要脫口而出「若是換個人,一樣當得」。戴淵趕緊捅了捅他的後腰,示意他冷靜下來:

「卞長史,不要誤會,我們也只是奉琅琊王之命行事罷了。不過若是足下不願做豫州刺史,也可以,我們可以去江東回復,讓琅琊王換一個士人過來。」

兩人的言行,卞壼都看在眼裏。若論琅琊王,卞壼曾為從事中郎,對於琅琊王的脾性了如指掌:若非劉隗、刁協等人,琅琊王不會輕易受人影響。而眼前這三人隨隨便便就說能換個刺史這種大官,顯然不是琅琊王手下從事中郎們的風格。

這些人來者不善,這是他早就知道的。但他事先最為擔心,若是出於琅琊王的意思,讓自己任豫州刺史來削弱桓家的勢力,對於琅琊王是有利的,所以似乎並非不可能。要是真是那樣,作為前從事中郎,他受琅琊王恩義頗多,夾在桓景和琅琊王中間,確實會很為難。

但如今看來,雖然不知道是用了什麼手段,也不知目的是什麼,但這些人不過是矯命行事罷了。

「你們也不要誤會」,卞壼心情反而放鬆了不少:「我不是不願做豫州刺史,只是你們還未能顯示出支持我做豫州刺史的實力罷了。你們說譙城糧草仰賴江淮,倒是多拿些糧草過來啊?你們說江淮軍士三日可至,可我連軍隊的影子都沒見著。靠一張嘴和一份手諭就讓人背棄桓司馬,這也未免過於唐突了。」

「你愛信不信……」祖約正要脫口而出,戴淵趕緊搶過話頭。

「卞長史,你的意思是,只要我們顯示出能夠保你做刺史的實力,那麼就願意背叛桓景?」

「是……是這樣」,卞壼一抹額頭,他謊話說起來總容易結巴:「譙城目前緊缺糧草,若是要做譙城刺史,怎麼能不多要些糧草來安撫人心呢?目前西面在和漢國打仗,北面在和石勒打仗,此地防備空虛,你們也該從江東籌措些兵馬過來吧。何況……」

「何況什麼?」戴淵立馬回話。畢竟「何況」後面,往往才是最重要的。

「何……何況,你們看,我這宅子也頗為老舊,若是能修葺一新,該有多好啊!隻……只是,這些都需要阿堵物……」卞壼做出了個收錢的手勢。

所謂「阿堵物」,意即「那個東西」,本是王衍的口頭禪,後來也成了士人口中的流行語;畢竟作為士人,「錢」這種詞總不好說出口,所以只能用「那個東西」來代替。

見卞壼有收錢的意思,戴淵眼睛一亮,心裏明白事情已經成了七八成,趕緊接話:「長史的點撥,我們明白了,這就去籌措糧草、軍馬、財務。長史只要記住,無論長史要什麼,戴家都會傾全力支持。」

卞壼微笑著,並不回答,只是饒有興味地觀察著祖約錯愕的神情。

「那麼,我們這就去籌措?」戴淵試探著說。

「不再喝口茶麽?」

「不喝了,不喝了……」戴淵趕緊拉住祖約轉身離去,陳良願緊隨二人身後。

望著三人離去的背影,卞壼又舒了口氣,撥弄著手指,心下開始盤算。

不知道這三人打得什麼算盤,但是既然能夠弄到糧草,那麼那麼虛與委蛇一番倒也值得。至少這三日來,先前收到的十船糧草已經盡數分發去豫西供給當地開荒的流民了,他們若是要追討,也會無濟於事。

而今日他對三人所說的一切,則不過都是緩兵之計罷了。若是說糧草籌措,怎麼也要數日,待從江東運過來也要十日以上了。而讓三人籌措軍馬,那更是沒有一個月以上不可能完成的事情,祖約說什麼三日能到,大概純粹就是在吹牛。

一個月的時間,足夠桓景完成司州的戰事,回到豫州了,他這樣想著。

至於讓三人送錢的事情,純粹是靠自汙來讓三人信得過罷了。不過自己演技應該相當拙劣,而戴淵估計是心急,未免答應得也太快了。

他稍稍整理一番行裝,就出發前往譙城衙門,畢竟糧草轉運事務繁多。辦公的幾案旁早就盛滿了公文,他稍稍翻閱幾卷,要麼是江淮的糧商抱怨鄧嶽強征糧草的,要麼是開荒的流民來請求分撥糧草的。

糧草!糧草!糧草!他才看幾卷,腦中幾乎又要被這兩個字撐到頭大。若非騙到的手這十船糧草,真不知該怎麼繼續下去。

過了整整一個時辰,他方才潦草地批完公文,下意識地去摸印章,但摸了好一會兒並沒有摸到。待他用目光搜尋一番,才發覺印章正端端正正地擺在幾案上一角。

奇怪,自己走之前怎麼可能把印章放在這個位置?他敲了敲腦袋,大概是累糊塗了吧。於是卞壼沒有細想,就吩咐小吏打開衙門迎百姓進來。

而與此同時,祖約三人走在前往碼頭的路上。

「世人皆說卞壼迂腐死板,沒想到花樣還挺多!」祖約自顧自地念叨著:「貪一點也挺好,到時候我們就有了他的把柄,這種人作為一個傀儡可算中用。」

「我看不然」,戴淵不置可否:「卞壼一貫以清名著稱於世,又在糧草轉運這個肥差上,如何偏偏先前一年連屋子都顧不上修葺,卻在這個時候找我們要錢。」

「什麼意思?」

「你看他當時說要錢的時候,那磕磕巴巴的語氣,怎麼看都不像是在正常說話。」原來戴淵早就看透了卞壼拙劣的演技。

「你是說,卞壼在騙我們?如果他就是從來沒有收過賄賂,緊張過度呢?」

「所以說他倒也不一定在騙我們,不過防人之心不可無罷了。不過,就算他卞壼要耍把戲,我們也早就準備了後手,不容他不服。」戴淵邪魅一笑,探詢地回頭望向陳良媛。

「只是,我還想知道,良媛姑娘怎麼看待我們男人之間這點勾心鬥角?」

「你們儘力去做,蛇公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她冷冷的回道:「如果你們失敗了,我還能兜個底。只是記住,若是交不了差,可不會有好下場。」

好個冰山美人,做個小妾到正好。祖約腦中微微有些動心,不由得意淫了一番;但又懾服於蛇公的威勢,立馬打消了這個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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