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梁山在床上坐起身體。

左右看看，是還有些熟悉感的單人間。

『這不是我剛來錢塘租的房間嗎？這是？』

有些迷糊的爬下床，拉開窗簾，入目是道路擁擠的農民房，梁山這個房間朝北，常年沒有陽光，屋裏總是有一種發霉的味道。

他在這住了三年，談過兩個半女朋友，換過四個工作，這裏曾是他的噩夢，在某些時候卻也是他記憶中的天堂。

感知消失了，身體也回到了當初那有些肥胖的時候，不管精神還是肉體都像被壓了石頭一樣，沉重還有些粗糙。

梁山摸了摸完好的左眼，他站在窗前閉上眼靜立了一會兒，他有些分不清哪邊是夢境了，甚至相比起那個天翻地覆違背常理的世界，這裏才像是真實的。

拉開衣櫃，裏面是掛了半個櫃子的廉價襯衫和西裝，這是梁山在窮困時保持一點點體面的方式。

梁山沒有選它們，而是隨意的套了一件衛衣，唯一的一件，然後拿著那個大屏的小米手機出了門。

走在只能兩人並排的小巷，梁山按下了記憶中沈凝的電話號碼。

彩鈴是鳳凰傳奇的，歌名梁山已經忘記了，畢竟曾經這是他最討厭的歌手組合。

「喂」

陌生的男聲。

「你好，你認識沈凝嗎？」

「不認識」

嘟

梁山又打了幾個號碼，人都不對，還有一個空號，直到打回家的那個，梁母依然絮叨，愛瞎操心。

一會兒覺得梁山怎麼會突然打電話回家，不是發生什麼不好的事了吧，一會兒說梁父又去打麻將了，真是個混帳，一會兒又回到梁山工作的問題上……

梁山掛掉電話，他已經穿過那條小巷，也走過了半條垃圾街，停在了一個賣餃子的攤位前，這裏賣六塊一碗的餃子，這是梁山曾經很長一段時間的主食，物美價廉。

點了一碗香菇肉餃子，梁山在人來人往的露天桌凳上坐下，餃子攤和旁邊瘦肉丸攤位的老闆都不是熟悉的面孔。

熟悉的場景和陌生的人組成了這個有點彆扭的時空，除了人其它都無比熟悉，即使是這六塊一碗的香菇肉餃子的味道。

梁山一邊吃著滾燙的餃子，一邊胡思亂想著，人自身存在的證明到底是物質的留存還是其他人的印象和記憶。

吃完餃子，梁山逛到了江邊，以前他和朋友就很喜歡來錢塘江邊，畢竟既免費風景還不錯的地方不算多。

梁山在一個突出的平台躺下，秋日的暖陽曬著，剛起床沒多久，他又困了，可能六塊吃飽的餃子確實消磨人的意志，梁山戴上衛衣的帽子閉上眼靜靜躺著。

在有些泛白的視界裏，梁山意識浮沉，不停地醒來，在各個印象深刻的記憶中不斷輾轉。

各種熟悉的場景輪換，熟悉的人一個個的出現。

小學門口小店順走的玩具，掀起的裙子，被堵在巷子裏的惶恐。

初**手交出的隨身聽，對社會大哥的嚮往和懦弱。

高中宿管阿姨胸口的粘液和溫柔的埋怨，被同學借錢不還時的猜疑和反目成仇後的暴怒。

辦公室落地窗前的同事，家宴爛醉後朋友的媽媽，狼人殺時男朋友一起玩的伴娘……他見各種人前的道貌岸然與人後的放浪形骸，他開始習慣，他逐漸麻木，他樂在其中。

他汙衊，他猜疑，他暴力，他信口雌黃，他欺凌弱小。

直到他來到一個不太熟悉的場景，沈凝告訴他，她愛上了別人，一個年輕人，她要走了。

額，挺突然的。

「那我們談一下財產分配」

「不用了，你都留著吧」

滿是無所謂的語氣，這一刻梁山感覺他和這些所謂的財產一起變成了垃圾，被隨手掃開。

梁山傻愣愣的看著沈凝下樓，坐上一台摩托，開車的是個穿牛仔衣的年輕人，看起來很灑脫，梁山想說他看起來就不靠譜，但沈凝背對著梁山擁著他而去，梁山看不清他們的表情。

這時電話鈴聲響起，是梁母的嘮叨，怎麼還不要小孩，周圍人的異樣眼光和閑言碎語讓她無地自容，要不兩夫妻還是去醫院看看。

梁山木訥的掛掉電話，也不知道渾渾噩噩的過了多久，回神的時候已經站在了火化室外。

梁父面容枯槁的坐在牆邊的長椅上沉默不語，梁山逐漸回憶起了一些細節，梁母突發神經疾病，很快就離世了，梁山沒能見到最後一面，臨走前還在說沒抱到孫子。

梁母走後，梁山留在了老家，梁父還是整日喝酒打牌，即使醫生說他再喝下去，就要肝硬化了，他也不在乎，他對著梁山說，不喝酒活著也沒什麼意思，不過是少活些時候而已，梁山反而覺得挺有道理，父子倆開始一起酗酒。

這天傍晚，兩人又在喝酒，家裏亂七八糟的，已經沒有菜了，他們就著榨菜乾喝，梁父說起當初這家裏都是他打掃的，說起當初梁母多麼愛嘮叨，說起當初在外開店的時候虧了錢，有個女的拿了錢叫他再開一個，他還是回了家，整天裏就在家拖地洗衣服。

醫生沒說錯，梁父就這麼喝走了，親戚幫著辦了葬禮，梁山一路像個行屍走肉的跟著，眼中已經全無神采，死灰一片。

從墨城的祖墳下來，梁山並沒有跟著眾人出去鎮上，他下了車，往山裏走去，邊走邊拿手機打給豆芽，遠哥他們，他已經記不住號碼了，只能照著手機上通訊錄的打。

無人接聽，後來索性沒了信號。

梁山一直往山上爬去，隱約記得的那個民宿不知何處，通往民宿的小路更是了無蹤跡。

長期酗酒，身材浮腫，頂著將軍肚的梁山就這麼在灌木叢中一點點的往上挪著，草葉劃破他的臉，枝丫扎穿他的手掌，頭臉手腳都是口子，鮮血淋漓，狼狽不堪。

但這個氣喘籲籲，緩慢在山坡上蠕動的中年胖子，他的眼神逐漸鮮活起來，直到他爬到山頂後，看見了一個懸崖，一個突出的懸崖。

梁山走到那個懸崖，站在邊上向下俯視，夕陽西下，滿江紅。

梁山突然伸手扣下了自己的左眼拋下懸崖，又搓了搓滿手的血汙，往後抹在了稀疏的頭髮上，一個薄薄的大背頭蓋在了勾起嘴角森冷微笑的臉上。

一個戲謔的聲音在空無一人的旁邊響起:

「別笑的這麼嚇人嘛，我只是個送信的，只是看你做夢做的這麼開心，就順水推舟，多欣賞了一會兒，沒想到堂堂鐵騎老大梁山，玩的居然這麼接地氣啊，還宿管阿姨，嘖嘖嘖」

梁山盤腿坐下沒有理會。

「好啦好啦，說正事啦，我是永生教會的信使，你可以叫我BT，哈哈哈，不是變態哦，你猜猜是什麼的縮寫」

梁山依然沒有反應。

「至於永生教會是做什麼的，聽名字都知道，當然是追求永生啦，我們會長讓我告訴你一個名字，孟浩輝，說你就明白了」

聽到這，梁山的眼裏倒是起了點波瀾。

「這次來呢，主要是給你傳個話，順便送一些禮物過來，那可是會長千辛萬苦調製的寶貝玩意呢，咦，傳什麼話來著，媽的，***看的太刺激了，都給我整忘了，你還真是很有拍片的天賦誒」

「啊啊啊，想起了想起了，是——好久不見，梁山」

「看來會長對你是真愛啊，又送禮物，又說廢話，還派出我這個心腹大將來傳話，還好，我的能力超安全的，你不用想著來找我啦，你找不到的，嘻嘻」

「本來還想多玩玩的，沒想到你醒的很快嘛，可惜，沒能把你拉進我的夢境，只能在你的夢境裏做牽引，有很多情節和特效無法完成呢」

聲音逐漸遠去。

盤坐在懸崖邊的中年人閉上眼輕輕開口:

「我一定會，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