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

那個神秘的幻境製造者。

龍笙和鳳簫立刻打起十二萬分精神。

鳳簫仰視天空，四下張望，大喊：「何方妖孽在此裝神弄鬼？給小爺滾出來！」

「無禮小妖，吾乃龍神。」

萬裡無雲的晴空頃刻間雲霧縹緲，一條白龍自雲層間浮動穿梭，若隱若現，銀白龍鱗在陽光下折射出耀眼光芒，似水面波光粼粼，如夢似幻。

龍笙瞳孔一縮。第一反應，是龍族派的龍來抓他了。

他這才下凡幾日，龍族這麼快就追來了？

白龍在雲間耍了好一陣威風，自認這個出場已足夠震懾，這才悠然落地，化為一頎長清俊的白衣男子。

男子通身透著神仙之氣，可見確實是一位神明，而非妖魔鬼怪。

鳳簫萬分警戒。他畢竟逃了龍族的婚，也怕對方是來抓他的。

「你是哪位？報上名來。」鳳簫問。

龍神：「……」這兩隻小妖為什麼都一臉平靜，還這麼淡定地問他名字啊！

他可是神仙，還是真龍，見到龍神，不應該震驚激動敬畏膜拜嗎？

給點反應好不好？不然他很沒面子。

「吾方才已答過，吾乃龍神。」

「天底下龍神那麼多，誰知道你是哪條龍？」鳳簫覺得他答非所問，「我是問你叫什麼名字。」

這就跟他問一個人叫什麼名字，那個人回答「我是人族」一樣，這不是廢話麽？

「……神之名諱，豈是爾等小妖可喚。」龍神從未見過如此膽大包天的小妖，「莫非汝還見過別的龍神？」

兩個五百年道行的小妖，這輩子能得見一次真龍已是天大造化，怎還會見過別的龍？

鳳簫：上古龍神燭九陰算不算？

龍笙：……龍族是我家。

「好吧，既然你扭扭捏捏不肯說名字，那我就喊你無名氏好了。」鳳簫抱臂環胸，「我說無名氏，你可不可以好好說話，不要吾啊汝啊的，聽著很費勁誒。」

龍笙贊同：「就是。」

山海境神仙遍地走，也沒個個說話這麼文縐縐。

龍神：「……」讓他裝一次怎麼了？他費盡千辛萬苦修鍊成真龍，不就是為了可以裝逼嗎？

這兩隻小妖實在沒有對神的敬畏之心，比凡人差遠了。想來，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緣故。

龍神乾脆不裝了：「我叫鏡月，你們可以喚我鏡月神君。」

龍笙腦海裡仔細過了一遍，沒聽過龍族有這號龍的存在。

不過龍族雖數量稀少，整個種族加起來也有數千隻，他也不能記住族裏每一條龍的名字。還有些神龍在外遊歷，不在歸墟，他更無從知曉。

「這個幻境，是您造的？您為何要打造這片桃源幻境？」為了掩飾身份，龍笙特意用了敬稱。不然龍太子是無需向一條白龍尊稱「您」的。

鏡月被小妖尊敬的語氣取悅到，得意道：「本來呢，我是不用跟你們解釋的。不過看在你們中有一個與本君系出同族的份上，本君也不介意為你們解惑。」

鏡月此話一出，龍笙神色微凝。

被識破了？

他的變身術，連真身和氣息都變得徹底，神之下都無法察覺出來。但能不能瞞過神的眼睛，他還不確定……

鳳簫想的就簡單很多：「你是蛇化龍啊，那你們還真是同族。不過他這條蛇能不能化龍就不一定了。」

「非也。」鏡月看向鳳簫，「你才是本君的同族。」

鳳簫：「？？？」

鳳簫滿頭問號：「您沒搞錯吧？你是龍我是雞，怎麼看都八竿子打不著一邊。」

龍笙已然明白：「鏡月神君應

是雉化龍。」

鏡月欣賞地望向龍笙：「你這小蛇，年紀不大，見識不淺。」

除了先天為龍的五爪金龍，龍族中不少龍都是由其他種族進化而來。最常見的就是鯉魚躍龍門的魚化龍，還有入江化蛟入海化龍的蛇化龍。

雉化龍則非常少見，放眼整個龍族，也沒幾條雉化龍。

雉即雉雞，說白了就是野雞。

雞這種生物本就蠢笨，沒有靈性，在萬物中想修鍊成精已是極難，更遑論修鍊成生物鏈頂端的龍族，其中不知要歷經多少艱辛，難度遠勝魚化龍與蛇化龍。

一隻雞，首先至少要花五百年修鍊成雉雞精。又修行數千年，攢夠功德，雉入水化為蜃。蜃住在海中，能製造幻境，由雉化蜃，就已是從妖得道成仙了。成為蜃仙，幾乎就是一隻雞所能達到的雞生巔峰。

蜃仙之上，就是蜃龍，躋身於神之列。蜃龍的幻術，已是世間最牢不可破的幻境。蜃龍製造的幻境叫蜃樓，即使通天大能，入了蜃樓，也難以發揮神通。

「本君苦心修鍊數千年，行善積德無數，方才得道成仙。成仙那日，我尋了處海域，入水化為蜃，我此生造化，本該到此為止，我也沒有成神的妄念。」

鳳簫好奇：「怎麼就到此為止了？都那麼辛苦地修成仙了，再加把勁兒不就成神了嗎？」

鏡月大笑：「小雞崽，你道行尚淺，不知修鍊之苦。仙與神看似一步之遙，差距卻比雞與仙還大。」

「修鍊成仙，只需道行與功德，可成神還需要收集信仰。試問天下有誰會去信仰一隻雞？一隻蜃？」

鳳簫犯了難。他的確不知修鍊之苦。鳳凰族生來就是神，根本無需考慮怎麼收集信仰成神。而且……獲得信仰對他們而言太容易了。上天本就賦予鳳凰吉祥太平的寓意，人族也以龍鳳為圖騰，他們天生就是坐在神壇上被膜拜信仰的。

原來……原來別的生靈想要成神，是那麼困難。他們唾手可得的東西，卻是其他種族遙不可及的。

「我本已死了這條心，不料上天又給了我一場造化。」鏡月道，「我成蜃仙後住在海中，那海邊有個漁村，漁民世代以打魚為生。海上風浪兇險，時常有去無回，當地漁民便造了個海神廟，出海前向海神祈願，要一帆風順，滿載而歸。」

「可那片海域原先根本就沒有神仙，祈願自然沒有作用，直到我入了那片海，成了唯一的海中仙，他們的信仰供奉，自然都落到我頭上。」

「我得了信仰，自要回報些什麼。雖說我最大的本事是製造幻境，身為海中仙，讓海上一時風平浪靜，漁民滿載而歸還是做得到的。村民見祈願靈驗，從此更加信仰我。他們世世代代信仰我，我世世代代庇佑他們，兩全其美，何樂而不為？」

鳳簫聽著聽著，忽然記起，老婆婆和趙鷹都說過，桃源村村民在搬來桃源前，是一處漁村的漁民。

他恍然大悟：「那些漁民的後代，就是桃源村村民！」

鏡月頷首：「正是。」

「此事說來，也有我的疏忽。」鏡月嘆氣，「漁村漁民世代信仰我，百年前，我終於圓滿成神。成神需受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劫，我為免雷劫殃及漁村，尋了一處無人深海上空渡劫。誰知就在我渡劫時……凶獸朱厭為禍人間。」

「我雖不敵上古凶獸朱厭，可我若是在，至少能施下幻境，使朱厭找不到漁村，也就不會有戰火燒及……等我渡完劫出去為時已晚，漁村已被戰火波及，人去樓空。村民離開了我所轄的土地，我無法再感應他們所在，更無法繼續庇佑他們。」

「他們助我成神，我無法坐視不理。推演數日，尋到他們遷居的桃源村，然……朱厭比我更早一步發現此處，我又來遲了。」

在鏡月的敘述下，龍笙鳳簫終於

看清了事件的全貌。

鏡月來遲一步，趕到桃源村時，村中男兒盡數戰死，紫曦國士兵已下山進入桃源村，準備淫辱虐殺村中的婦女孩童。

村中婦女老幼，見紫曦國士兵闖入，就知她們的父親、丈夫、兄弟、兒子再也回不來。她們寧死不屈，毅然自盡，不受敵軍折辱。

自盡之時，她們絕望而怨毒地詛咒：「你們不得好死！」

「我恨這世道，為何要有戰火，害得天人永隔，骨肉分離！」

「官人不過是山上一時迷了路，不是回不來。我要等他回來，不喝孟婆湯，不過奈何橋，化作孤魂野鬼，我也在此永遠等他回來。」

「山神啊，若您能聽到我們的祈禱，您就開開眼罷！」

桃源山沒有山神，所以山神沒有聽到她們的祈禱。

但有一位海中仙，得他們祖祖輩輩信仰，成了龍神。

龍神聽到了她們的願望。

……

第一個願望是紫曦國士兵不得好死。這很好實現。鏡月只不過隨意製造了個障目蜃樓，紫曦國士兵就在桃源山中迷失了方向，錯把懸崖當成下山的路，全部摔死在深淵下。

第二個願望是要人間戰火休止。鏡月覺得有些難，他不是朱厭的對手。但恰逢天神陸吾前來人間捉拿朱厭，鏡月造了處迷宮蜃樓困住朱厭，從旁協助，從此天下安定。陸吾能捉回朱厭，鏡月功不可沒。

第三個願望是要等到死去的至親至愛回家。這就完全不可能實現了。鏡月雖已成神，也沒有起死回生之能，讓活人去死很容易，讓死人復活他辦不到。

可願望不達成，執念不消除，魂魄就永遠入不了地府。

桃源村女子皆為自盡，自盡者的怨氣比戰死者更重，更不易入輪迴。所以同樣執念深重，男子的魂魄投胎，執念化為白骨妖，女子的魂魄仍留在陽世，不願魂歸九泉。

這種執念太深的亡魂地府不收，縱然是龍神，也無法讓她們去投胎轉世。

孤魂野鬼遊盪在人間，無時無刻不被困在執念中，更有魂飛魄散之險，實在太過痛苦。

所以，鏡月為她們打造了一座蜃樓，安放她們的靈魂。

這座蜃樓中沒有戰火，沒有痛苦，她們愛的人都好好地陪在她們身邊。

將要渴死之人，若在沙漠之中看到綠洲，無疑是絕處逢生，於絕望中窺見希望。

可如果這綠洲是一處海市蜃樓，那就是虛幻的希望。

這座蜃樓名為，世外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