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怎麼為它們討回公道？」龍笙問。

鳳簫：「……」這確實是個問題，他還沒想過。

他不能親自動手把兩家人搞得家破人亡。神族本就不能用法力輕易插手凡間事，尤其是象徵吉祥如意的鳳凰族，天道賦予他們這般神性，他們就不能降下災禍。也就是行善可以，作惡不行。若強行施法懲治，此舉雖能為百鳥報仇，報應卻會落到鳳凰族頭上。

鳳簫不會做出牽連鳳凰族之事。

「我去城裏報官。」鳳簫想到一個辦法，「城裏不是有那個什麼縣老爺嗎？應該是個官吧？既然是官，不就是主持公道的？百鳥受此不公，他應該要給李家人和杜家人懲罰才是！」

「……」龍笙揉了揉眉心，小山雞也是飽嘗世道艱辛的，怎麼如此天真？跟從未歷經世事一般……

「人族的官，自然是為人族主持公道，怎麼可能為鳥兒伸張正義？」龍笙道，「怕是那人間的官員，也曾是狂熱追捧羽衣的一員，一丘之貉罷了。」

鳳簫一下子被潑了冷水。他不能親自動手，也不能指望人間的官主持公道，那還有什麼辦法呢？

龍笙見鳳簫愁眉不展，出了個主意：「其實，也不一定要外部力量才能懲治。」

鳳簫抬頭：「你有什麼辦法？」

「很多時候，很多種族不是死於外患，而是亡於內鬥。」經歷過龍族激烈內鬥的龍笙對此很有經驗，「在我所知的所有種族中，人族是最喜歡自相殘殺的一個種族。就如百年前紫曦國與白月國的大戰，多少生靈塗炭。」

「大到兩個國度，小到兩個家族，甚至於兩個人之間，只要有利益衝突，都可能產生鬥爭。」龍笙徐徐道來，「杜常樂和李意足四十年前一起白手起家，一起創立登仙樓，的確是一對親密無間的合作夥伴，相互扶持的好兄弟。後來登仙樓聲名大噪，所得之金銀利潤，世人無不眼熱。那時，面對無盡財富，他們還會彼此坦誠相待，不生半點私心麽？只要利益有任何一點兒分配不均，都會心生嫌隙，互相提防猜忌，紛爭就由此而來。」

鳳簫說：「聽掌櫃的說，那兩家人一直都是利益平分，合作了這麼多年，沒有產生過矛盾。登仙樓賺了那麼多錢，就算一人一半，也夠他們享用一輩子了，還需要爭什麼呢？」

「平靜安穩，不過是表象而已。」龍笙淡淡道。外族生靈看整個龍族，也覺得龍族尊貴強大，是神權巔峰，已無甚可再追求，誰知龍族內部為權力爭鬥得有多你死我活。

「就算一人一半，他們也不會知足，他們會想，為何他們得到的不是全部？只要產生獨吞的貪念，就有把另一方毀滅的惡念。」龍笙沉聲道，「這就是慾望，無窮無盡的財富，也填不滿無窮無盡的慾望。」

鳳簫提出異議：「可是李意足還把女兒嫁給了杜常樂的兒子，兩家人結為了親家，現在的杜老爺和杜夫人也是伉儷情深。他們的關係是真的很好，不像你說得這麼……各懷鬼胎。」

龍笙譏誚一笑：「聯姻結盟，未必是因兩家關係多好，只是有更多利益可謀算罷了。」

龍鳳聯姻就是個例子。

龍鳳兩族世代交好，難道是單純的友誼長存？才不是。是為了兩族血脈延續，氣運維繫，這是兩族共同得利。

他和那位鳳太子通婚也根本不是因為愛情，也不是因為雙方父母感情有多好，只是政.治聯姻的棋子，為此甚至連雙方都是男子都可以不在乎。他們只是兩族這一代仍舊交好的符號而已，誰在乎他們是什麼性別，什麼性格，在一起般不般配，幸不幸福？

鳳簫探究地望著龍笙。他確實涉世不深，不會把人往壞處想。可龍笙不也同樣初出茅廬？到底是經歷了什麼，才會總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測

人心呢？

龍笙觸及到鳳簫異樣目光，把眸底深沉收斂，道：「總之，兩家關係未必有你看到的這麼好。只需輕輕推動，他們或許就能自行從內部瓦解，慘淡收場。」

不能親自插手，那就挑起人與人之間的鬥爭。

這聽起來有點像朱厭行為，但又與朱厭不同。朱厭是單純的唯恐天下不亂，他們是為落羽鎮的鳥兒報仇。

鳳簫聽明白了：「所以我們要做的，就是做這個幕後推手。」

_

龍笙和鳳簫在客棧裡制定了半天計劃，決定混入杜家，見機行事。

要想讓敵人從內部瓦解，就得先打入敵人內部。

但是要怎麼混入杜家？

鳳簫想了半天，決定假扮成收妖之人，光明正大地進入杜家。

羅剎鳥與姑獲鳥在落羽鎮行兇多年，擾得整座小鎮不得安寧，李家和杜家身為鎮上有頭有臉的人家，一直在尋找收妖的高人。

只是先前請來的幾位道士都瞎了眼，也就再也沒有高人敢來摻和了。

其實李家與杜家不是沒想過搬走。可每回他們帶著金銀珠寶搬家，無論白天黑夜，羅剎鳥都會出現攔路，嚇得幫忙搬行李的傭人全都四散逃走，生怕自己被啄了眼。

兩家人又都是瞎子，沒辦法自行離開，只能無奈在落羽鎮住下。

羅剎鳥只是喜歡在夜裏行動，不是只能在夜裏出來。兩家人想要在它眼皮子底下逃走，是萬萬不能的。

兩家人心知這妖怪的出現是跟他們造的孽有關，心虛害怕，都希望能有高人早日收妖。

於是，龍笙鳳簫來到杜府門前，毛遂自薦。

杜府守門的家丁見來的是兩個毛頭小子，原本理都不想理，之前來收妖的，都是仙風道骨、鬍子花白的老頭，兩個還未及冠的小孩說要來收妖？這不是來搗亂麽？

可又見二人衣著華貴，容貌不俗，雖不像道士，也得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公子，不好直接拒之門外。

他想了想，進去通稟老爺：「老爺，門外來了兩個十七八歲的半大少年，自稱能收妖。小的覺得不靠譜，可那兩少年生的又當真是仙人模樣，小的這輩子沒見過長這般好看的……您要不要請進來？」

杜老爺年過不惑，過慣了養尊處優的生活，微微凸起肚腩，臉皮依稀可見年輕時相貌算得上英俊，只是沒了眼睛，看著只剩駭人。

杜老爺年輕時是鎮上有名的風流公子，相貌堂堂，有一雙風流多情的桃花眼，在外到處沾花惹草，都能引得姑娘們嬌羞含笑。

可惜了，那雙多情眼，在大婚當日就被啄去了。

沒了多情眼，杜公子果真不再多情，婚後一心一意地跟夫人過日子。

他這輩子命好，爹是杜常樂，出生時杜家已經大富大貴，他錦衣玉食長大。娶的娘子又是貌美如花的李家小姐，夫人美麗賢惠，兩人如膠似漆。

美中不足的事唯有兩件，一是大婚之日失去眼睛，二是至今膝下尚無子嗣。

大婚當日痛失雙目的慘劇，化為夢靨時時讓杜老爺自夢中驚醒。他恨不得拔了那妖怪鳥的羽毛，啖其肉飲其血，以泄心頭之恨。

可惜請了無數高人，也沒人能收服那妖怪，後來更是請不到人了。如今杜老爺已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態度，有沒有本事，一試便知。

「快，快請進來。」杜老爺激動道，「仙人長生不老，怎可以貌取人？」

龍笙和鳳簫被請進杜府前廳，杜老爺道：「二位請上座，翠玉，去請夫人過來。」

名喚翠玉的丫鬟道：「老爺，夫人這會兒正在佛堂禮佛。」

夫人禮佛時，向來不許人打擾。

杜老爺道：「那就去佛堂請，就說有高人前來收妖

了。」

翠玉福身，領命而去。

……

片刻後，一位雍容華貴的貴婦人在婢女的攙扶下進入前堂，在太師椅上落座。

人過中年，杜夫人仍保養得宜，風韻猶存。她的臉龐精緻美麗，遺憾的是，她同樣沒有眼睛。

若是鑲上一雙明眸，這張臉的美貌定能更上一層樓。

越是遺憾，就越是痛恨妖怪可惡，啄走美人一雙眼。

「杜老爺，杜夫人。」龍笙編造起身份來歷已經很熟稔，每次都能換個新版本，「我與師弟師承某仙門宗主，此次師父派我們師兄弟入世歷練。我與師弟途經此鎮，觀鎮上妖氣衝天，應有妖怪作祟，特來降服。」

妖可以成仙，人自然也能成仙。人族修仙的叫修道之人，世間有許多修仙門派，會培養仙門弟子。

修道者在凡人眼中，都是世外高人，一輩子難以見到。龍笙這個身份，捏造得極高。

杜老爺語氣瞬間就尊敬起來：「原是仙門弟子！失敬失敬！二位少俠若能幫落羽鎮降妖，我必出重金答謝！只是不知，二位少俠來自哪個仙門？」

最後一句已是試探，他仍有疑慮在。畢竟世上騙子也不少，光憑一面之詞，還不足以取信於人。

「隱世仙宗，不足為外人道也。二位若有不信，我也自有法子證明。」龍笙平靜道，「杜老爺七歲時，可曾上樹掏過一窩鳥蛋，將窩裏的五顆燕子蛋，都扔到樹下摔碎？」

身為神獸，這點本事還是有的。只要不是人刻意想隱藏、埋在心裏很深的秘密，稍一掃視，都能一眼看透。

龍笙甚至能看到燕子回巢時，看見被摔碎一地的燕子蛋，發出的泣鳴。

杜老爺愣了好一會兒，才哈哈笑道：「小時候一時貪玩，做的淘氣事我都忘了，要不是少俠提起，我還真想不起來。」

鳳簫注視杜夫人，半笑不笑，語氣聽不出情緒：「杜夫人出閣之前，曾向父親索要一件百鳥朝鳳裙為嫁衣，是麽？」

杜夫人神色微變。

她向父親索取百鳥朝鳳嫁衣，是想大婚當日穿上，驚艷所有人，為了達到驚艷眾人的目的，大婚前沒跟任何人宣揚她要這麼一件嫁衣。只有王大那群幫她捕捉百鳥，以及製作嫁衣的工人才知道此事。而那些工人，之後都被李家威逼利誘封了口。

除此之外，看到她穿百鳥朝鳳嫁衣的，就只有大婚當日觀禮的李杜兩家人。兩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都明白不能讓嫁衣的事被鎮上居民知道，不然大家絕對會覺得他們才是招來妖怪的罪魁禍首，屆時兩家人在鎮上再無立足之地。

如今落羽鎮的百姓都還以為妖怪是從哪裏飛來的，是妖怪的出現趕走了落羽鎮的所有鳥兒。兩家人卻知道，妖怪根本不是外面飛來的，是從百鳥堆積如山的屍體中誕生的。

登仙樓，沒有飛出神仙，飛出了羅剎。

這樣秘密的事情……這少年是如何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