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一路平穩地開到了赤司家。

宅子裏的氣氛很凝重，星野悠心底一個咯噔，他看了一眼一旁面不改色，神色自若的赤司征十郎，莫名覺得自己不需要太緊張。

「是你父親回來了嗎？」星野悠輕聲問。

赤司征十郎平靜地嗯了一聲，他伸出手握住星野悠的手又鬆開，「看來他在等我。」

空曠的客廳中，赤司征臣坐在主位上，他一雙銳利得如同鷹隼一般的目光掃過來，在星野悠身上停頓了一下又移開。

「父親。」赤司征十郎微微頷首，「你回來了。」

赤司征臣的聲音充滿著上位者的威嚴，「征十郎，你最近做的事情似乎越來越過分了。」

星野悠瞬間明白了赤司征臣的意思，因為赤司把身為妖怪的他放了出去，甚至和人類共同往來……

「抱歉父親。」赤司征十郎說，「但是小悠想要出去。」

赤司征臣站了起來，他站在星野悠面前開口道，「悠，是你主動要求出去的嗎？」

星野悠手心開始冒汗，他有些不敢看赤司征臣的眼睛，隻微微垂著眼說，「是，因為家裏太空了，我想和赤司去上學……我想交朋友。」

「悠是在怪我不允許你出門嗎？」赤司征臣伸出手摸上少年的腦袋，「還是覺得家裏沒有人陪你玩？」

星野悠抬起眼來，額前過長的金髮遮住了他的右眼，這會兒露出一個笑容來。

他輕輕地晃了晃赤司征臣的袖子，小聲說，「哥哥不要生氣嘛。」

赤司征臣瞥了一眼被星野悠捏住的袖子，然後放下手來，他說，「我沒有生氣，但是悠的身份特殊，如果被發現的話會很危險……本來一直沒有變化就已經有人在私底下說不好聽的話了。」

從來到赤司家後，少年沒有絲毫變化，總會有人懷疑他是不是得了怪病或者曾經做過什麼實驗之類的……倒是沒有人懷疑他是妖怪。

「先去換衣服吧。」赤司征臣說，「你出去的事情，我們等會兒再說。」

星野悠微微鬆了口氣，趕緊拉著赤司征十郎上樓。

他回頭看了一眼，赤司征臣已經坐回座位上開始看書了。

星野悠聲音很輕，「抱歉赤司，因為我任性連累你了。」

赤司征十郎微微搖了搖頭，他說，「沒有。」

星野悠又嘟囔，「但是你父親是不是越來越奇怪了？」

赤司征十郎推開房門說，「先進去吧。」

星野悠唔了一聲又說，「征十郎，下去的時候叫我，我現在總覺得有點怵你父親。」

赤司征十郎點了點頭。

房門關上了，走廊陷入了一片昏暗之中。

赤司征十郎站在原地看著那扇關上的房門……父親奇怪嗎？

是的。

赤司征十郎心想，但是他十分明白，星野悠感覺到這種奇怪來自哪裏。

妖怪和人類的差距，無論如何也彌補不了，而赤司征臣在自年少起和星野悠相識，一直到現在……赤司征臣已經有了明顯的皺紋，星野悠卻依舊是少年模樣，從沒有變過。

現在星野悠身邊是赤司征十郎，以後說不定會有其他的人類。而掌控欲極強的赤司征臣哪裏能容忍星野悠超出他的掌控範圍……

這是一種無力感。

無論小兔子性格怎麼樣，他到底是妖怪。

赤司征十郎垂下眼，他聽見另一個自己說，你不是也一樣嗎？你和他沒有什麼不同。

…

星野悠乖乖巧巧地坐在赤司征十郎旁邊，對面的赤司征臣平靜開口，「悠，退學回家。」

星野悠猛地抬起眼來看著赤司征臣。

「你想要玩伴或者想要學習，我都可以為你安排。」赤司征臣說，「外面的世界很危險，也有很多不確定的因素，你不能去。」

「不要。」星野悠拒絕，隨即他意識到自己拒絕得太生硬，又軟了聲音，「哥哥，有徵十郎在不會危險的。」

赤司征臣看向一旁的赤司征十郎，這是他培養的繼承人，一個堪稱完美的繼承人，什麼都能做到最好。

在星野悠的事情上，赤司征十郎已經無數次越過他去做主了，有主見對於一個繼承人來說是很好的事。

但是……

「父親，我會保護好小悠的。」赤司征十郎說，他的語氣一如每一次和赤司征臣的對話。

但是，現在的星野悠親近赤司征十郎已經明顯大過於他。

為什麼？

「哥哥，不要退學嘛，我會很小心不讓人發現的！至少等高中畢業什麼的……」

那個時候應該已經差不多了。

赤司征臣沒再說話了，他不說話，客廳裡又顯出那種壓抑的凝重氣息來。

星野悠不自覺往赤司征十郎旁邊靠了靠，他說，「如果哥哥一定要讓我退學的話，我會選擇離開赤司家的。」

客廳裡的氣氛更壓抑了。

許久，赤司征臣才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來，「既然你想去就去，一家人……不要說什麼離開這樣的話。」

星野悠輕輕地鬆了口氣，他說，「謝謝哥哥。」

赤司征十郎一直沒有說話，他神色平靜，直到現在才問，「父親，這次在家待多久？」

*

桌子裏不出意外地又塞滿了各種吃的。

星野悠的目光一頓，他在一堆零食中看見了一張卡片，貼在牛奶上。

「昨天晚上夢到你喝我的牛奶了，所以今天早上給你送了牛奶。」

見星野悠拿著牛奶一動不動的模樣，黑子哲也難得多問了一句，「怎麼了？」

星野悠把牛奶遞給黑子哲也，「就是這個人……昨天偷走了我的衣服。」

黑子哲也的目光凝在牛奶兩個字上面，裏面透露出來的某種幻想意味已經重得能穿透紙張。

「是跟蹤狂嗎？」黑子哲也問。

「不知道。」星野悠皺了皺眉把牛奶丟到垃圾桶裡，「會是學校的人嗎？」

星野悠並不知道會是什麼人，但是他並不認為普通的人類能對他造成什麼危險，雖然有點噁心……

黑子哲也的視線落到垃圾桶裡的牛奶上面，他微微皺了眉，隻覺得星野悠可真是麻煩。

如同狂熱者一般的追求者還好，至少是明面上的，但是這種暗地裏噁心人的變態或者跟蹤狂混在裏面實在是難以揪出。然而星野悠一副很心大的模樣，也不知是不在意還是覺得那些東西無法威脅到他，丟完了牛奶後就就把這事丟到腦後去了。

講台上的老師聲音十分催眠，星野悠懶洋洋地趴在桌子上，很快就陷入了睡夢之中。

黑子哲也微微轉回頭來看了一眼星野悠，少年精緻的眉眼暴露在陽光之下，彷彿被陽光親吻，像是造物主最用心捏出來的作品。

黑子哲也鬼使神差地取了本書把陽光擋住，然後他又猛地鬆了手。

……我在幹什麼啊？黑子哲也面無表情地坐直。

難道不知道這個少年是什麼性格嗎？

只是因為一時感興趣所以才來到這所學校，才進入這個班級，並且成為了他的後桌。

在班級中處於透明人的黑子哲也第一次被人這樣關注，也無措和動搖過。

少年的語言曖昧，看起來似乎格外誠摯地說著，「我是為了你才來的這所學校。」

「因為哲也太可愛了，真的很讓人喜歡啊。」

「如果哲也多理理我就好了，人家也想交朋友嘛，而且隻想和哲也交朋友。」

「其他同學比不上哲也啦……」

黑子哲也強迫自己把腦子裏的聲音清空，他想起意外聽見赤司征十郎和星野悠的對話。

「那為什麼要去黑子的班級？」赤司征十郎問。

「因為好玩啊，而且黑子哲也真的很好逗，會臉紅啊。」少年聲音依舊甜甜的，他如此說，「不過他們都是過客，只有徵十郎才最重要了！」

真是……

真是個滿口謊言的小騙子。

他絕不會被騙到的。

也絕不會像最開始的時候那樣動搖。

下課了，教室裡熱鬧起來，旁邊偷偷打量星野悠的目光變成了光明正大地看。

黑子哲也還能聽見竊竊私語。

「無論看幾次都覺得，星野同學真是太漂亮了，完全不像人類啊……」

「好想和他說話，但是連和他說話我都覺得自己是在褻瀆他……」

這些人都被這個看起來如同天使一樣的少年騙了，明明就是一個小騙子。

黑子哲也面無表情地把書取回來。

「哲也。」身後的少年迷迷糊糊的聲音響起，「你給我遮的太陽嗎？果然哲也最好了。」

黑子哲也語氣毫無波瀾，「只是因為太陽曬到我了而已。」

「哲也好嘴硬。」少年一下子摟住黑子哲也的脖子，笑眯眯道，「完全沒被曬到，謝謝哲也，最喜歡哲也了。」

黑子哲也心知肚明，星野悠在騙他。

他推了推星野悠說，「可以了，不要摟著我，會很奇怪。」

「哪裏奇怪了？」星野悠睜大眼，「好朋友貼貼怎麼了？」

「我們不是好朋友。」黑子哲也語氣冷淡。

「誒？」星野悠完全沒被打擊到，他又蹭了蹭黑子哲也的臉，「我覺得是，所以要貼貼！」

黑子哲也心如止水地看著前面的黑板，任由星野悠貼貼。

很快，星野悠鬆開了。

身上的熱源消失了。

「哲也。」星野悠說，「今天下午去吃布丁嗎？」

黑子哲也正要拒絕，又聽見星野悠說，「就我和你哦～」

黑子哲也拒絕的話到嘴邊繞了一圈咽下去了，他想看看，星野悠想要做什麼。

所以黑子哲也問，「去哪裏？」

他並不是想和星野悠一起吃布丁，畢竟他絕不會信任一個會撒嬌但是滿口謊言的小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