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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學升職的錯誤方式》第13章 野獸
兩人站在房間門口,安室透把手裏的酒瓶遞給宮紀:「我在門口守著,你幫我藏一下這瓶酒。」

宮紀接過那瓶波本,放在耳邊搖了搖。這瓶酒被分為了上下兩層。上面一層是酒液在汩汩晃動,下面一層被類似氣泡膜的保護措施包裹著,裏面或許藏著把槍。

他們彼此對這瓶酒的藏身之處心照不宣。安室透替她半掩上門,又說:「順便去換衣服,我帶你去吃飯。」

宮紀後知後覺地捂了一下肚子,飢餓感不由自主地翻湧了上來。

她把贏來的那把錢塞進安室透手裏:「馬上,我很快。」

在門口做好痕跡後,兩個人輾轉下樓。宮紀走在更前,她三步並兩步地跳下樓梯,旅館外清涼的夜風撩起她的頭髮。

她在寧靜安謐的春夜中等安室透下來。這兩天一直在分秒必爭緊鑼密鼓地調查,又在喧囂吵鬧空氣滯重的大堂待了兩個小時,直到此刻才好不容易有了片刻放鬆。

沒想到入職第三天,她就成了一個合格的搜查一課社畜。

外面的空氣讓宮紀好受許多,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氣,把那種頭暈目眩之感從腦子裏晃出去,向走過來的安室透發出邀請:「願意陪我去看看高野秀樹的婆婆嗎?」

這意味著他們要從平河町最東走過兩條街,一路到達平河町與東京市區的交界處。

兩個人沿著一堵頹圮的牆往外走,在一片令人舒適的氛圍裡,宮紀不動聲色地問他:「你身上有一點苦味,是做了什麼委託嗎?」

「很明顯嗎?我去了一趟食品加工廠。」安室透為宮紀的敏銳感到驚奇,他抬手聞了一下自己的袖口,有一縷淡淡的化學製品的潮濕苦味,估計是因為化工廠中大量潮解的不純凈氯化鈣。

他當然不能告訴宮紀他去了公安的任務現場做指揮,只能偏開視線轉移話題:「你給那個人手裏塞了什麼?」

安室透見宮紀的表情有一點意外,便回憶描述那個人的外貌穿著:「是那個試圖阻止我帶走你的人,高瘦的身材,捲髮,看起來年紀不大,穿一件灰色T恤和夾黃色短褲。」

「你居然發現了?」宮紀也不追究安室透的顧左言他,她還有些泄氣:「我還以為我做得很隱蔽。」

「應該沒有第四個人察覺到。」安室透安慰她。

這人是在安慰還是挑釁?

宮紀狐疑地側頭看他一眼:「其實我只是給了他一枚普通的籌碼。我在大堂待了兩個半小時,那個人看了我不下二十次。」她頓了一下,肯定地補充道:「……即使所有人的目光都黏在賭桌上的時候。」

「和我第一局對賭的那個中年人在這裏很有聲望,他看上去又和那個中年人關係匪淺,所以我想把他約出來,看看能不能拿到有用的情報。」

兩人結束一輪簡單的信息交換,已經行至略有人氣的街道。今朝有酒便縱情享樂的平河町人早早收起了街邊攤位,在店鋪外面掛上各色幕布。兩側低樓擁靠成蜂窩似的窗戶一排一排閃爍起黃色螢火,公共路燈的白光下擺起簡陋桌子,又倚靠著幾個酗酒的人,偶爾響起的爭吵聲音劃破寂靜的夜色。

黑色電線交織著在樓頂籠出一張漂亮的網,月亮公正地懸掛在貧窮街道盡頭。

一個癱倒在路邊的醉漢突然搖搖晃晃向他們撲過來。宮紀在衝天酒氣砸過來之前往安室透背後一躲,安室透也不負所望地穩穩扶住了撲上來的人。

醉漢想要抽開手臂,沒有抽動。於是努力側頭去看躲在後面的宮紀,大著舌頭含含糊糊地朝她喊道:「這位小姐,能施捨點錢嗎?」

「別。」宮紀拒絕碰瓷,她抵著安室透的腰把他往那個人面前推了推:「我沒錢,他是我的金主,你向他要。」

真的,她連警視廳第一個月的

工資都沒拿到。

而且為什麼隻問我,我看上去很好欺負嗎?

安室透轉頭看了她一眼,十分好心地從宮紀贏來的那遝錢裡抽出幾張,塞進那人手裏。

宮紀:……

打發了這個突如其來的麻煩,為防被其他如狼似虎的醉漢盯上,他們快步走出了這條街道。

也是與平河町一帶極不均衡的治安有關,再往前走,才是平河町唯一在晚上六點以後還燈火輝煌人影喧囂的繁華地帶。

這裏本是東京最早發展起來的地區,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逐步走向沒落。由於初期的城市規劃不完善,此地街道過於狹窄的同時充斥著不少違規建築。因為租金便宜,不少流動人口或是初到東京的打工人士都會選擇在這裏長期租住。

鶴井婆婆的便利店低調地掩藏在一眾支棱進街道的紅綠廣告牌下,安室透先一步拂開店門掛簾走進去:「打擾了,請問現在還有便當賣嗎?」

「有的,請客人稍等。」鶴井婆婆的聲音顫顫巍巍的,人也搖搖晃晃地從櫃枱後面站起來走向冷藏櫃:「只有鰻魚滑蛋飯了,客人需要嗎?」

「謝謝婆婆,需要的。」安室透走去接婆婆手中的便當,又攙著她的手臂將她送回櫃枱後。他彎腰去攙扶老人時金髮溫順地垂下,側臉看上去十分溫柔。

宮紀有一瞬間覺得他身上的疑點或許也沒那麼重要。

他們並排坐在便利店外的長椅上,面對著鶴井婆婆,掰開了一次性筷子。

這時候一個八九歲的小孩跑了過來,停在婆婆的店門口。他手指攥著便利店半面門簾,一邊不住地咳嗽,一邊怯怯地朝這邊看。

那孩子面黃肌瘦,眼睛深陷,鎖骨處凹陷更深,脖頸一帶發紅,骨架支離嶙峋,短褲底下的小腿像一把黝黑樹枝。

宮紀不知道怎麼才能做出安室透那樣的溫和表情來,只能試探地把便當盒往小男孩的方向推了推:「要吃嗎?」

小男孩被嚇到了,惶恐地搖頭。宮紀也被嚇到了,手指不自然地蜷縮。

鶴井奶奶慈愛的聲音從櫃枱裡傳來:「小夕,給你留的飯糰在冷藏櫃裡,你自己去取。」

小男孩最後看了他們一眼,轉身跑進便利店裏。而鶴井奶奶透過半面門簾,目光溫柔地望著宮紀,善心和仁愛讓她蒼老的眼睛有種別樣的光彩。

宮紀有些局促地把一片生菜咽了下去,摸了摸自己的臉頰:「請問是我臉上沾到什麼東西了嗎?」

婆婆笑了起來,慈愛地對她說:「你和我的孫女很像,都是漂亮的好女孩」

宮紀手忙腳亂中不小心戳碎了一塊魚肉,她臉頰連帶著耳朵迅速泛紅,逸出的聲音小如蚊吶:「謝、謝謝。」

「婆婆的孫女,是那個照片上的女性嗎?」安室透突然出聲問道。

「是的。」鶴井婆婆眉目憂愁地抬手撫上照片。

那是高野秀樹、津川優子,他們的一對弟弟妹妹和鶴井婆婆。五個完全沒有血緣關係的人坐在這家便利店前的長椅上,笑容真摯、毫無陰霾。

「她和小樹去了哪裏呢?也不告訴我一聲。」鶴井婆婆一把嗓音顫顫巍巍地搖晃:「現在只有我一個人為附近吃不飽肚子的孩子做飯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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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走回旅館,他們都有些沉默,宮紀甚至顧不得那個捲髮年輕人給他遞的眼色。

安室透將那瓶波本從沙發底部拿出來,旋開底部酒座,從裏面拿出一把輕型□□來。

他搖一搖上層中的酒液,問宮紀:「要喝一點酒嗎?」

宮紀此時正在往外撐開窗戶,讓涼爽的夜風灌進來。

她搖搖頭,轉而問他:「你能教我抽煙嗎?明天的任務中可能會用到。」

安室

透沉默了一會兒,將煙盒遞給她,一步一步教給她怎麼做。

宮紀學得很快,一次性成功。她眉眼半闔,指尖升起彌散的煙霧,悠悠然懸浮纏繞在她鉛灰色眼珠裡。

上升的煙霧攪散了她臉上的表情。她靠在窗邊,敘述著自己得到的最新消息:「麻生祝最近遇到了些麻煩,已經不常來這裏了。津川優子曾經試圖殺死麻生祝,沒有成功,還被打斷了肋骨、折斷了手指。現在下落不明。」

「結合從警視廳傳來的消息,按照邏輯發展順序推測,應該是——一個月前,山田陽一出於私利把津川優子介紹給了麻生祝。麻生祝為了要挾津川優子,讓他們家唯二能提供勞動力的人失去了平河町所有工作;津川優子曾和麻生祝在這家旅館裡住了一段時間,與麻生祝髮生衝突;隨後高野秀樹殺了山田陽一。」

隨後她又低聲重複:「……只是推測。」

「有什麼區別嗎?」安室透問:「這個猜測完全符合認知邏輯,也符合關係鏈中所有人物的行為動機,你為什麼不敢確認這個猜測是真的?」

他灰藍色的瞳孔裡也籠罩著一層淺淡的悲憫的霧。

窗外月亮尖角露出一點模糊的光暈。宮紀倚靠在窗前,像細弱一捧花枝。

當她在最貧賤最失所的人群中駐足,男人醉倒,女人哭泣,小孩在飢餓和咳嗽。人們行販.毒、賭博、敲詐的大事業,顛沛流離朝生暮死渾渾噩噩,間或咆哮食同類血肉,與走狗蟲豸並無分別。野獸在嘶吼著爭奪地盤,崇高與下賤都是踩在他們腳底下的一片泥。

只有月亮公正地懸掛在破落窗前。

良久。

「我覺得難過。」

她輕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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