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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棄巢》第九章 了卻殘局
范承律覺得近來這一個月自己蒼老了許多,本該是正值壯年的人,卻整天覺得精力不濟,恍若是中了邪一般,尤其是瞧見柴賡的時候。他從前隻覺得軍營的武夫們無法溝通,如今倒是更覺得習武之人懾人神魂了。

惹不起又打不過,好在他腿腳還算利便,躲遠些還是來得及的。

楊恕自病倒之後就一直歇在兗州府衙,范承律作為家主派了不少丫鬟小廝伺候,這些下人除了伺候楊恕,還負責替范承律打探情況,柴賡不在的時候一句通報他就快馬加鞭地趕過去。

楊恕昏睡了大半了日才漸漸轉醒,由韋潤和方副將幫著喝了碗葯便躺下繼續補精神了。第二日晌午,楊恕總算是自然醒了。

此刻屋中只有柴賡和幾個伺候的下人,范承律就不敢出現了。

「老師您醒了!」柴賡欣喜道,他招了招手讓人把一直溫著的葯端過來。

楊恕撐著胳膊,由柴賡扶著坐起來。

「您沒事了吧?」柴賡說著,舀了一杓藥遞到了楊恕嘴邊。

楊恕慢慢喘了幾口氣,抬起仍有些沉重的眼皮看著柴賡問:「聽說……你又揍范承律了?」

柴賡瞪眼不樂道:「誰告我狀了?」

「去給他道個歉吧。」楊恕嘆了聲氣。

「什麼?」柴賡覺得自己聽錯了。

「這是人家的地界兒。」楊恕說著,揮了揮手遣走了屋中伺候的人。

「可是……」柴賡還想反抗一下。

楊恕搖了搖頭說:「這些日子的事我都知道了,你也應該有所覺察,范承律並不是一個賴吃皇糧俸祿的庸俗之輩,若日後家國有難,身後的安穩和憑靠還是要靠范承律這樣的文人支撐,你若總與他不善,來日逢事卻難以共事,豈非得不償失?」

柴賡覺得不服氣,硬著性子說:「若他為國效力的忠心只因為我多掐了他兩把就變了,那還不如我先一步把他了結了算了。」

楊恕被惹笑了:「你還敢說嘴,到底去不去?」

柴賡憋了好一會兒,把手中的湯匙重新伸到楊恕嘴邊說:「老師您先把葯喝了,等您歇下之後學生便去。」

楊恕悶了兩聲後把葯喝完,挪騰了一下,靠在床柱上喚了幾口氣。

「老師,臻臻他……」柴賡覺得自己沒臉問,但卻又十分想知道。

「沒事了,」楊恕笑道,「他此刻在藥師谷,由林神醫和秋先生親自照顧,會慢慢好起來的。」

柴賡下彎著嘴角無法高興起來:「都是學生不好……」

楊恕看著他的樣子,笑道:「再過幾日你就該及冠了吧?」他已不想再多想什麼了,索性聊點別的讓柴賡也寬心些吧。

「是。」柴賡老實地點頭。

「可曾想好取什麼字了?」楊恕問。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學生全憑老師做主。」柴賡說。

楊恕一陣沉吟後說:「你考科之時寫的那篇關於李牧治軍之方的策論很是出彩。」

柴賡老老實實地聽著,這類話幾位主考官都說過。

「就叫『與牧』如何?」楊恕凌空比劃了一下這兩個字。

「多謝老師!」柴賡連連點頭。他這邊好一番高興後又問:「老師,若是臻臻的話,您會給他取什麼字呢?」

「他還小……」楊恕低頭笑道,「再說,到時他大概也未必需要我做主。」他仰面看了看床頂,眯了眯眼又道:「若是他真想讓我給他取……他母親曾說過『一人之冬,寒寞獨孤,倚人之冬,唯雪知冬』,他若喜歡,我便給他了。」

柴賡敲門時,范承律正在屋中詢問幾個丫鬟小廝,這幾個人都是原來在楊恕的房裏伺候的,聽得楊恕讓柴賡來道歉的事之後就來通風報信了。

范承律聽了這個消息,高興是一點也沒有,說不信也不可能,但惶恐是實打實的。他暫時無法想像柴賡會以什麼樣的姿態跟他說出那句「對不起」,當然,他更糾結的是自己該用什麼樣表現來接待那句金貴的「對不起」。

所以,柴賡站到范承律面前時,隻覺得這個酸臭文官的小身子骨虛得厲害,大熱天的凈出虛汗。

范承律起身相應,屁股剛離開板凳就被柴賡的大指頭一指命令道:「你坐那兒。」這一聲嚇得他立馬坐了回去。

「范大人,我是來給你道歉的。」柴賡開門見山。

「不敢不敢!」范承律覺得他這模樣更像是來討債的。

「沒什麼不敢的,」柴賡大手一揮又把范承律嚇了一跳,「我已經想好了,我上跪天地,下跪師父,給你道歉就以鞠躬了結吧,你細數數這些日子我打過你幾回,打了幾回我就給你鞠幾躬,如何?」

「當真不用……」范承律搖頭擺手。

「你數不數?」柴賡瞪眼。

范承律總覺得自己今日受下的拜禮來日總得悉數還給他,便硬著頭皮婉拒道:「下官記性向來不好,早已不記得了!」

「沒用!」柴賡暗暗啐了一聲。

聲音不大,但他們二人相距不遠,范承律自然是聽得到的。

「這樣吧,我給你三拜,你且原諒我,怎樣?」柴賡替他做主道。

「下官並未怪過柴兄弟呀……」范承律無奈。

柴賡不管他的忸怩,拱手一連三個大拜之後抻了抻自己的衣衫說:「完事了,范大人既然受了我的禮,日後老師再問起來,還請范大人幫我兜著。」

范承律硬著脖頸子點了點頭,目送著柴賡出了屋後安靜了片刻突然笑出了聲。

「大人……」旁邊的小廝以為自家大人是被嚇傻了。

「這人看著身長破天的,卻也是個可愛之人。」范承律擦掉額頭上的汗笑道。

秋清明在藥師谷中住了七日,總算是等得楊臻醒了。

四個男人圍著床上的楊臻,像觀摩一個剛蛻了包衣的小猴子一樣。

楊臻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他們四人之間來回打轉,好一會後才扯了扯嗓子眼問:「你們是誰啊?」

昏睡了十幾天的人,張嘴說話都是跟小貓似的。

連舟渡在楊臻眼前晃了晃手,翹著大拇指指了指秋清明說:「十三啊,這位以後就是你師父了,我是你十二師兄。」自從聽說秋清明要收小徒弟,他比誰都興奮。

楊臻似乎是聽不懂連舟渡話,躺在床上除了喘氣就只剩轉溜大眼珠子。

連舟渡看著他獃獃的樣子,小聲對邊上的綦少臣說:「不會是睡傻了吧?」

「別胡說!」綦少臣斜眼看他。

林年愛坐到床沿上拉著楊臻的小手給他搭脈,並問:「小傢夥,你還記得自己叫什麼嗎?」

楊臻十分認真地想了片刻後左右搖了搖頭。

「完了,真傻了……」連舟渡怎舌。

林年愛搖頭,「這毒本來就損傷臟腑,一個不慎累及神思,失了記憶也正常。」

「還能想起來嗎?」秋清明問。

林年愛哼了一聲說:「又不是什麼值得回憶的事,忘了也好。」

秋清明點頭:「也是。」

林年愛幾人大體給楊臻講明白了他是誰,第二日秋清明藉著林年愛的地盤受了楊臻的拜師之禮後,也算是了了牽掛,可以安心離去了。

「依你的盤算,他要多久可以大好?」秋清明與林年愛一起走出了山谷。

「入了十月之後再來接他吧。」林年愛說,「這孩子擱我這兒你放心就是了。」

秋清明笑道:「活了這些年,來來回回的,到底還是要麻煩你啊。」

林年愛聽笑了,奚落道:「你麻煩我的事還少嗎?我是看出來了,你們這家子算是賴上我了,你說說,要是沒了我,你可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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