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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棄巢》第十五章 陳岩老事
大野貓領著走的那條路也是有著該有的蜿蜒和曲折,好在路途並不算長,所以不至於再考驗一遍他們的耐性。不過這回雖然不考驗耐心,卻又有些要考驗耐寒本事的意思。這一條路越往前去越冷,更有甚者,石道壁腳竟漸漸出現了些薄冰積雪,連舟渡也一度發問,這大野貓是不是想領他們出去。

路到盡頭,縱使是他們三個不怕冷的人都不由得緊了緊衣襟。目力所及的盡頭是一面雪壁,兩根火把在雪壁面前照了幾下,但因為積層深厚所以並不透光。雪豹踮步到雪壁前,用大粗尾巴敲了敲雪壁,震掉了內側的積雪,石道中便立刻亮堂了起來。

久不見日光的三兄弟紛紛抬手遮了遮眼睛。

這條石道盡頭的雪壁裡側結了一層厚冰,去掉積雪後便如同一塊糊了明紙的琉璃鏡一般,讓幾不可得的陽光照進了久無天日的石道。

「這是塊——」連舟渡率先看到了石道盡頭邊側的一塊形狀規整的大石頭,「石碑?」

石道盡處有了光亮之後,三人才發現此處絕不似一條石道那般狹窄。

百裡啟熄了一根火把道:「上面有字。」

「來!十三上!」連舟渡好似不識字一樣,直接把楊臻推到了石碑前。

楊臻了解他十二師兄的脾性,也無需與他較勁。他擦掉碑面上的積灰開始給師兄們念經講古:「肇國八年,玉虛之界始通而成,余不辜崑崙之託,此記。鈞天下之同,樞一脈之重,同袍輝哉,大業乃成。四傑同出,可謂浩蕩。然茅奚偉績終無善果,方陽豐功亦有近憂,余惺有慮。鈞樞終累身之名,難辭難脫,族宗牽輒,世代為咎。此生所憾,曉超世之技,負逆元之功。兒孫之樂,亦成夢憂。命中之難無與言者,實為魂之錐也。惟願繼往者一世平俗,碌碌也罷。矧大勢之向,猶不容出林之木。孤舟難系,河海長洶,此間可期安穩?亂世易平,盛景足戒,天下可姑赬心?余之後輩若有杌隉者,亦為余之過也。」

念到此處,楊臻便停住了,連舟渡等了片刻後問:「沒了?」

楊臻點頭,抬手指了指石碑左下角那一列小字說:「乙卯年己未望,摩詰筆。」

連舟渡掰著指頭數了數後有些瞪眼地看向了那隻大野貓:「這玩意兒到底能活多久啊?不會真成精了吧?」

「十五年頂天了吧。」楊臻蹲下來朝雪豹招了招手,大貓便把腦袋湊了過來。楊臻擼著它的腦袋掰開它的嘴左右看了看又說:「這小傢夥挺年輕的。」

「你還會給豹子看相?」連舟渡納罕。

楊臻把雪豹從腦袋擼到尾巴說:「看眼摸毛數牙齒,天底下的貓都一個樣。」

「這個『摩詰筆』……」百裡啟琢磨道,「跟咱們之前拆的那個摩詰鎖有什麼關係嗎?」

「這塊碑文應該是溫居延刻下的。」楊臻說。如林年愛之間所說的,溫居延,字摩詰。

「怎麼回事?」百裡啟和連舟渡都覺得不可思議。講實在的,剛才楊臻念的碑文他們根本沒怎麼聽懂,所以直到楊臻把上一句話說完,他們都處於一種懵然的狀態。

楊臻也明白他們倆什麼情況,又進一步解釋道:「玉虛峰裡這副模樣是崑崙派拜託溫居延搞出來的,這一大半都是溫居延的感慨,按照這上面寫的看,溫居延很早就發覺溫氏會有禍殃臨頭了。」

「所以說,」連舟渡還是最在意那隻揣爪趴在楊臻腿邊的大野貓,「這傢夥是千機君養的?不對啊,千機君都死多少年了,你剛才不還說它歲數不大嗎?」

「是奇怪得很。」楊臻和大野貓對視,「或許是後來有什麼人留在這裏的吧。」

大野貓灰白的眸子裏擱著楊臻的上半身,片刻後,它一扭頭起身繞到了石碑後面,撅著豐腴的毛屁股在石碑後面一頓亂刨,片刻後扒拉出來了一方不足尺長的銅盒。它叼著銅盒坐到楊臻面前,把銅盒擱到了楊臻的手中。

連舟渡在一旁看著,小聲對百裡啟說:「師兄,我真覺得這東西成精了,感覺生個孩子都未必有這個野物機靈吧?」

「萬物有靈,你又不是沒見過林神醫的烏龜。」百裡啟說。

「千年的王八萬年的龜,你說蔡大爺成仙了我都信,可這東西……」連舟渡還是覺得不正常。

百裡啟見慣了他的神經兮兮,不願再與他多費口舌,又問楊臻道:「那是什麼?」

楊臻看著蹲坐在自己面前慢悠悠地搖著大長尾巴的雪豹,說:「大概是他真正的主人留在這裏的吧。」

「那趕緊打開瞧瞧啊!」連舟渡比誰都好奇。

「這到底是別人的東西……」楊臻尚有猶豫,他舉著盒子問雪豹道:「你這是給我了?」

雪豹的大圓眼睛就這麼看著楊臻,繼續不緊不慢地搖尾巴。

「給它廢什麼話。」連舟渡一把抄走了楊臻手中的銅盒,無視著雪豹好似被奪了食般的低嚎,掐在手裏就是一頓亂擰。好一番折騰後,他頂著憋紫了的臉把銅盒扔給楊臻說:「什麼破玩意兒,不會又是神兵城的東西吧?」

楊臻掂著銅盒左右看了看,發現這是個榫卯拚接出來的盒子,其中的道理和摩詰鎖異曲同工,拆起來自然也是一個套路。楊臻把利索地把盒子拆開後,取出了裏面的兩樣東西。一把不明材質的摺扇,一塊被疊得方正的皮紙。

楊臻一抖手腕把摺扇打開,看到了扇面上的飛雲雕紋——這把扇子的扇面並未絹紙布帛,而是同扇骨一樣的金材。

「這是溫涼的鯤遊扇。」百裡啟說。

他初出江湖及聲名大噪之時與溫涼同期,又與溫涼有過多次交集,自然認得出溫涼的東西。

楊臻似乎明白了些什麼,他抽出藏鋒與鯤遊扇輕輕對碰了一下,叮的一聲,引得雪豹朝他嗷了一聲。

「這兩個東西材質相同,它應該是認出了藏鋒。」楊臻說。

「都說溫涼失蹤了,原來他還來這裏養過豹子啊?」連舟渡覺得緣分簡直妙不可言。

楊臻摩挲著扇骨,發現上面還有個「涼」字,涼字上部還有一塊不方不圓的磨損痕跡。

「那塊皮紙是什麼?」百裡啟雖然和溫涼沒什麼生生死死的交情,但還是會好奇那個奇人到底留下了些什麼。

連舟渡把皮紙展開,只有一面寫著十六個字:覆巢毀卵,鳳皇不翔;兔死狗烹,鳥盡弓藏。

連舟渡嫌棄了句「又不說人話」之後,把皮紙塞給了楊臻。楊臻把這幾句話看過後,單挑眉峰問:「七師兄,溫涼為什麼要離開撫江侯府?」

百裡啟搖頭:「我只知道突然有一天聽說溫涼把撫江侯殺了,後來侯府就亂了,撫江侯教出來的那幾個人也陸陸續續地離開,最後只剩下了一個毒尊。」

楊臻皺眉,這和他從烏顯煬那裏聽來的差不多,按理來說烏顯煬作為當事人應該會比百裡啟知道得多,但那時楊臻對這些事並無興趣,所以也沒多問上一句。只是如今看了溫涼留下的話,他一時也有點想知道那到底是怎麼一樁過河拆橋的往事。

「所以呢,接下來咱們該怎麼辦呢?」連舟渡問,他隻想離開。

「歇會兒怎麼樣?」楊臻往雪豹的身上一靠說。

「得,那我直接睡吧。」連舟渡說著坐下來也要往雪豹身上砸,可雪豹一看他靠過來就朝他呲牙。連舟渡指了指楊臻替自己說和道:「我可是他師兄啊,你就借我靠一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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