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被某人暫且遺忘了的曾經——

黑髮的少女正坐在篝火旁，偶爾伸手感受一下溫度，暖紅色的火焰映照得她本就清麗的容貌更加溫柔朦朧，如同一幅絕美的畫卷。

從周圍擺放著的零零散散的物件來看，她似乎並不是一個人在這兒。而證明了這個猜想的是，她本人也會隔幾分鐘就回頭看一眼，眼神中透出疑惑。

直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晃晃悠悠走過來。

「怎麼去了這麼久？周圍真的有敵人？」

女孩子這麼說著，前半句還像是嬌嗔，尾音卻已經換成了溫柔的關切。

面前的「伽古拉斯.伽古拉」扯出一個尷尬的笑臉。

「是啊，是啊，我也沒有想到，他們還挺難應付的。」他磕磕絆絆地說，「很抱歉，讓你久等了。」

……？

男人注意到，少女的目光似乎在這一瞬間就變了。

「怎麼了嗎？」

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他小心翼翼地問。

艾薇短暫地沉默了片刻。

「不，沒什麼，你沒事就好。」她這樣說，語氣非常自然，好像剛才她並沒有露出異樣的神色，一切只是對方的錯覺，「既然有原因，那就不必跟我道歉啦，搞得這麼客氣，嚇了我一跳。」

生平第一次知道，這人（哪怕只是這張臉）居然還能跟我這麼直白的說「對不起」，果然經歷得多了，連鬼都能見著。

「哈哈，這是禮節嘛。」

「伽古拉斯.伽古拉」鬆了一口氣。他已經把剛才的疑問丟到了一邊，摸著後腦杓，露出了一個相當爽朗的笑容。

艾薇扭開視線，不讓對方看到自己慘不忍睹的表情。

周圍一時間安靜了下來，只剩下篝火劈裡啪啦的聲音在空氣中迴響。

男人好像有點冷，他伸手取暖，渾身還哆嗦了一下，露出一種非常舒服的神色。倒不是說這種神色不正常，只是出現在這張臉上，就——

少女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特別是她看到這人隔幾秒就扭頭看自己一眼，好像在斟酌用詞。

就，你在偽裝之前，你自己都沒有事先想好，自己應該說什麼是嗎？我可真是連敵意都生不出來了。我隻覺得眼前是個跟某人長得一模一樣的小智障。

那他應該沒有出事。這個傻子肯定對付不了他。要是他能在這種外星人的手下陰溝翻船，那我真的會嘲笑他一個月的，至少一個月。

「你是有什麼事情想問我嗎？」

艾薇溫聲問，面前的「伽古拉」並沒有發現，她眼底最深處的警惕和敵意已經消退了些許。她看著的不再像是一個隱藏的敵人，而是一個鄰居家略微有點討人厭、又略微有點傻得好玩的熊孩子。

哦，對，先別顧著取暖了，我其實是有自己的目的的。

雷蒙德這才反應過來。

他趕緊正襟危坐。

「是這樣——我是說，我剛才在清理周圍的敵人的時候，突然就想到了。我們在這片星系都遇到了哪些難對付的怪獸來著？有沒有哪個可能沒有被我們幹掉，逃跑了的，特別是那些特別稀奇的、以前可能都沒有聽說過的怪獸。」

「……你問這個幹什麼。」

「看看能不能抓——啊不，我的意思是，你是奧特曼的人間體嘛。如果我們不消滅這些怪獸，之後可能就會有無辜的人被襲擊，我也是為了你好。再說，這是為了正義，我想要做好事不是很正常嗎！」

「……」

「？怎麼了，我說得不對嗎？」

隻覺得周圍的氣氛越來越詭異，雷蒙德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而艾薇隻想要捂臉。

——說得好，下次不許再說了。

你真應該慶幸你偽裝的正主不在這裡。要是讓他聽見，我今天可不敢保證你這條小命還能保留多長時間……嘶，稍微等一下，伽古的那個聽力，他現在能不能聽得見啊？他現在是不是已經在附近了？

少女巡視周圍。

這位小朋友（她私心裡認為，這個偽裝者的年齡，至少心理年齡絕對還沒有成年，不接受反駁），你最好從現在開始祈禱，你的運氣能好一點。以及，別再說這些作死的話了！不然恐怕連我都留不住你的小命了喂！

「這都不能說嗎？」

而某個不知死活的偽裝者居然還在催促，語氣聽起來甚至逐漸像是撒嬌，「告訴我吧。你要是不放心我，我們可以一起去啊，你盯著我，我不會幹壞事的。再說，你怎麼能懷疑我呢？我可是你的夥伴唉，你又是奧特曼，正義的英雄，四捨五入我也就是了！」

求求你你快閉嘴吧。

艾薇的神色逐漸歸於絕望。

讓我回憶一下，奈克瑟斯的能力裡，有沒有什麼是能夠讓別人閉嘴說不出話的——我這真的是要救你，我可太善良了。

雖然我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

看到眼前的姑娘表情變化莫測，卻始終不肯開口，雷蒙德的神色也逐漸變得焦躁起來。

——巴巴爾星人最擅長的從來就不是戰鬥，何況他的戰鬥能力在他們這個種族也算是非常糟糕的了。

所以和他那些膽大妄為的同族不同，他當然沒有敢出手殺死或者擊昏那個自己偽裝的人，甚至沒有敢跟他打照面，隻披了一層皮，跑過來糊弄這個肯定更容易說出情報的奧特曼人間體……又名宇宙知名傻白甜。

這就意味著，那個男人隨時可能出現。

偏偏自己又不了解他，肯定說那麼兩句話，眼前的奧特曼就會意識到，到底誰是真誰是假。

在那之前，自己必須得想辦法弄到想要的情報。

「你到底在猶豫什麼啊！」

情緒一上頭，他的語氣也就有點變了，至少艾薇看他的眼神再次多出他沒有意識到的警惕，「快點快點。你多猶豫一秒鐘，就有可能多出一個無辜的過路人被怪獸幹掉，這也是正義的英雄應該做的事情嗎？快跟我走，我們去找怪獸。」

他伸手去抓艾薇的胳膊。

少女向後一傾身，靈活地避開。然後還沒等雷蒙德看清她的動作，她已經輕盈且優雅地從篝火邊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俯視自己。

遠離了暖紅色的篝火，她黑色的眼眸看著似乎要比剛才冷淡許多，唇瓣也略略抿起。

「你——？」

雷蒙德的下一句話沒有說完。

——他想要站起來的，可是他失敗了，因為什麼冰涼銳利的東西貼上了他的脖頸。

那是一把開了鋒的寶劍。

「這位先生。」

甜膩而又危險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雷蒙德戰戰兢兢地向後瞥，就看到這張臉的主人正笑吟吟地注視著自己，身體貼靠過來，好像他們的關係很親近。可是他的眼睛裡沒有半分笑意，全都是冷酷的危險。

「你用著我的臉，想要帶這孩子到哪裡去啊？」

*

*

*

「所以，我們以前確實是認識的。」

「嗯嗯。」

「你是我的朋友？」

「對的。」

「可我為什麼覺得不太像？」

「是這樣——啊？」

一直在點頭的雷蒙德頓時僵硬，哪怕是使用著這張看起來不像好人的、有些驚悚的外星人的面孔，艾薇依舊能感受到他的震驚和委屈，「為什麼啊，到底哪裡不像了？就算是你，你這麼說，我也是會生氣的！」

可我還是覺得你不太像是我的朋友。

——你像是我的傻大兒。

就算我們以前認識，我對你多半也是這個心態，我敢打賭。

艾薇冷酷無情地想著。

他們現在正待在伊蒂絲的家裡。

艾薇本來是想要找一個咖啡館，舒舒服服地待著，也好把事情說清楚。可雷蒙德對監控這個東西已經是深惡痛絕——是的，他看了之前那些花邊小報了，就算他是用的不是自己的臉，壞名聲都是別人的，可作為一個男性，他也受不了被人這樣編排啊喂！

你們地球人真的是罪大惡極，才會連這種東西都要瞎寫！

哪怕少女反覆對他說，自己有法子處理監控，他不會再因此上報紙了（當然沒有說出莉莉的存在），雷蒙德也堅決不同意。

最後，還是伊蒂絲提出，他們可以到自己的家裡去討論事情。她幫忙留意周圍，絕對不會讓別人能偷聽他們的談話。

艾薇本來想要拒絕，可對上小女孩那張過於瘦削的面孔，對上她幾乎像是哀求的眼神，她只能把想說的話都咽了下去，無力點頭。

結果就是，他們兩個現在擠在這個破破爛爛的房子裡。

少女坐在床沿處，安靜地聽完了這個故事——雖然她個人認為，雷蒙德的描述裡一定存在很多美化自己的成分。

「你等一等，讓我理一下思路。」

艾薇沉吟道。

「你來地球，是因為儀器響了，你發現地球存在新的怪獸，所以你來這裡，想要把它歸入檔案。」

艾薇一邊整理思緒一邊複述他的話。

雷蒙德點頭。

「沒錯，就是這樣，你的總結能力還是這麼強。」

當然啦，如果我遇到的怪獸是比較小型比較容易捕捉的那種，我會想辦法把它抓起來，帶回去給我的族人看看。誰讓他們總是嘲諷我？我就是要證明一下，我是能夠駕馭怪獸的人，我也是很強的！

不過這種話就沒有必要現在說了。

眼前的巴巴爾星人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笑容。

艾薇略略挑眉。

——她不相信眼前的傢夥只有這麼一個目的，至少現在不相信，但她並沒有急著說出這個疑點，只是壓在了心裡。

「你當初是跑到了外星系，想要記錄新型怪獸，正好遇到了我，所以機緣巧合就認識了，還成為了朋友。」

「非常正確。」

其實能夠成為朋友，主要是在那個傢夥要砍死自己的時候，眼前的好心人拚命攔著，才救了自己一條小命。所以艾薇其實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而且是不計前嫌原諒自己欺詐行為的救命恩人，自己特別感激她，當時死裡逃生差點就激動哭了……可這種話怎麼能說出來嘛QAQ。

我不要面子的嗎。

對了，等一下——

看到眼前黑髮的美人依舊在沉吟，在思考，表情全是疑問和陌生，雷蒙德縮了縮脖子，還是忍不住開口詢問。

「你還沒有記起來嗎？」

「……抱歉。」

可我過去根本就是實打實的好學生，我連國都沒出過，怎麼可能跑到什麼外星系？你是不是真的認錯人了？

可是他說得又那麼誠懇。

而且，說真的，艾薇不覺得他有那個智商能編出這種謊話（劃掉），還要專門來騙自己。

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哎呀，那可能是你以前救過的人太多——啊，我是說，你的朋友太多，所以就忘了。沒關係，其實我想到這一點了，這很正常嘛。」

少女的表情實在糾結，雷蒙德隻好開口安慰，「不過那個大魔王說不定還記得我，不，他肯定還記得。」不然怎麼會用那種眼神看我，還給我心靈傳聲，「你去問問他嘛，他肯定會告訴你的。」

「大魔王？你說誰？」

「啊？你別告訴我他你都不記得了，可你們不是——！」

「？」

雷蒙德渾身突然激靈了一下。

他發獃了三秒鐘，才戰戰兢兢地露出一個非常虛假的笑容。

對於一直在觀察他的艾薇來說，這個神色實在是太明顯了，她露出一個狐疑的表情，盯住雷蒙德的臉。

「我們不是什麼？」

救命！你不想讓我說出來，你早點告訴我啊！我話都說到一半了，你讓我怎麼改口啊喂，你這個魔鬼，魔鬼！

雷蒙德隻覺得自己的冷汗都要流下來了。

他摸了一把額頭。

「我是說，嗯，朋友，是的，你的朋友。」他結結巴巴地說，「你以前有很多朋友的，你難道都不記得了嗎？你隨便問問他們，就能知道以前的事情了。」

可我覺得你剛才想說的好像不是這個。

而且，我也不記得我有什麼以前的朋友，至少沒有這方面的朋友。我認識的都是很可愛的普通女孩子。

少女的目光之中依舊透出懷疑。

但雷蒙德是真的不想再說這個了——他上次能夠保住性命已經很不容易了，真的不想再被某個醋王幹掉。所以，艾薇小姐，你現在也別這麼專心致志地看著我，我會倒大霉的，謝謝你。

「好吧，那就先不說這個了。」

男人良久的沉默，讓艾薇意識到，自己今天肯定不可能得到更多的信息了。她主動後退一步，然後看到雷蒙德果然露出了心虛又鬆了一口氣的表情，眼神還向外瞥了瞥，一臉的劫後餘生。

這個表情，這個動作，難道外面有人嗎？剛才有人阻止了他說出別的東西？

少女也向外看。

……

但是，除了碧藍的天空，除了周圍髒亂的環境之外，她什麼都沒有看到。

她也不知道自己現在的感情是不是失望。

她揉了揉太陽穴。

「那，你最近是要在地球多停留一段時間嗎？」

伊蒂絲在外面，莉莉盯著呢，如果她有偷聽的想法，莉莉就會給她的手機發振動信號，進行提醒。現在風平浪靜，艾薇也就不在乎自己說得直白了一點，「你還是準備找到那個『不知名的怪獸』，記錄檔案？」

「那我也不能白跑一趟吧。」

可我還是挺想要讓你白跑的。

看到艾薇略略挑眉的動作，雷蒙德趕緊雙掌合十，態度卑微。

「你是世界上最正義最善良最可靠的人了，你是我的朋友，艾薇小姐，求你不要趕我走。再說，也不是你趕了我走，那個怪獸就消失了啊。你要是真的想要保護這顆星球，不如我們兩個一起去找到那個傢夥吧，如果它在睡覺，還沒有開始行動，那你豈不是輕輕鬆鬆就可以解決這個問題了。我們雙贏。」

可我覺得，你怎麼是想讓我幫你乾點什麼事情？

少女眯起了眼睛。

「嘿嘿。」

雷蒙德忍不住假笑了一聲。

——那個怪獸要是真的在睡覺的話，艾薇肯定很輕鬆就能對付它，說不定還會因為它沒有做壞事，而不忍心殺了它。那自己誠懇地哀求一下，艾薇說不定就願意幫自己把這個傢夥抓到手，帶回他的星球了。這樣，地球就不會被這個敵人威脅，自己也有了炫耀的資本，天底下還能有比這更美好的事情嗎？

哦，還是有的，那就是這個怪獸其實非常強，又很溫順，自己真的能夠在族人面前嘚瑟一回，享受他們崇拜的目光。

大概是他把「別有用心」表現得太明顯了，艾薇反倒氣不起來，她最後只能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我接受監督！」

大概是看到少女的態度有所軟化，雷蒙德立刻舉手表明態度，假裝自己非常乖巧，「你可以時時盯著我，我保證不幹壞事！」

幾乎就在說出這句話的瞬間，他的後背處再次泛起涼意。

——嘶。

你不是吧你，這你都要吃飛醋嗎？我的小命難道就真的這樣不安全？

「我，我是說。」

雖然很想要戳穿某個煩人的醋王，可事實是，這個生命受到威脅的巴巴爾星人，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你如果很忙的話，那就找人盯著我吧，我接受任何形式的監督——只要別把我上交給政府，你知道的，所有星球的政府走起手續來都很慢很麻煩，等他們確認了我的無害，估計那個怪獸都醒了一萬次了。」

你說得居然非常有道理。

艾薇沉默片刻，還是點了點頭。

她似乎是想要說點什麼，可最後，還是都咽了回去。

*

*

*

盯著這個傢夥的工作，表面上，她交給了那個叫伊蒂絲的小女孩，為此少女光明正大地付給了她一筆錢作為報酬。雖然不知道，這孩子能不能存得住這些錢，她的生活又能不能稍微好一點。

當然，艾薇看得出來，這姑娘對雷蒙德有一種近乎偏執的信任，就好像是試圖把感情寄托在對方的身上一樣。所以她並不是真的指望這孩子能做些什麼——她不助紂為虐，艾薇已經非常感激了。

真正的工作還是得落在莉莉的肩膀上。

莉莉，yyds，自己真的應該考慮一下給她發工資的事情。就算是人工智慧，這樣壓榨下去，也未免太黑心了點。

艾薇的良心真的經常在痛。

……

那麼，雷蒙德說的那些事情都是真的嗎，他以前是真的認識我嗎？

出於某些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原因，少女一直不想去思考這個話題，可今天，它已經明明白白地癱在了自己的眼前，容不得艾薇再去迴避。

因為艾薇本來還想把他交給正義聯盟，讓那些超級英雄看管，可因為他說的話，她最後還是放棄了。

從這方面來說，也許這個人就是在說謊，試圖給自己爭取到更多的自由。事實是，他也成功了，這一招很好用。

……

這麼想好像還很舒服，可這就是自欺欺人了。

艾薇抬頭，看了一眼天空。

大自然永遠是最得天獨厚的藝術家，它「畫」出的天空此時萬裡無雲，碧藍的顏色清澈得如同寶石。金色的陽光傾灑在大地之上，它如此的公正，映襯著哥譚那些高樓大廈，那些宏偉壯觀的建築，也同時照亮了這片骯髒的、混亂的街區。

今天確實很熱，熱得她的心情都快要浮躁起來。

「——！」

「怎麼在發獃？」

這樣走路必然會遇到問題，就算是奧特曼人間體也不例外，何況這裡的環境還這麼差勁。少女一不小心，腳下就踩空了。

但是在她本能應急之前，手臂突然被拽住，然後身體被拖到了一個結實的懷抱裡。

過了好幾秒，艾薇才緩緩吐出一口氣。

她低頭。

眼前的是一條不知道什麼時候挖出來的，也不知道到底要做什麼用的深溝，最深處已經堆了很多的垃圾。

抱著她的男人終於鬆開了手臂，發出低沉而又戲謔的笑聲。

「這樣走路的話，可是很容易受傷的哦~。」

「謝謝……！」

少女的話剛說到一半，就看清了這個「好心人」的臉，她的瞳孔瞬間縮緊。

「怎麼啦？」

渾身長滿尖刺的外星人對著她輕輕笑起來，語氣玩味，「這麼驚訝，不想要看到我嗎，可我記得，我們之間的戰鬥還沒有結束呢。奈克瑟斯……奧特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