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府長媳》第20章 第 20 章
寧晏跌坐在圈椅裡,直到他離開許久,堪堪回神。他這意思是不離了?
寧晏彷彿被人重重地擰起,又輕輕放了下來,一時手足無措。
榮嬤嬤卻喜滋滋地衝進來,抱住了她,「我的祖宗,世子爺這是捨不得您呢。」
寧晏怔了了下,她還沒自作多情到認為燕翎是捨不得自己,大抵是不甘心,不甘心她下了他臉面又瀟灑地離開。
其實,也算不得瀟灑...
好端端地誰樂意和離?
一個姑娘家在外頭,總歸步履維艱,再者,寧家會不會放過她還難說。
燕翎這廂冒著風雨回了書房,扶著桌案深吸氣。
不可能不怒的。
她總將他往壞裡想。
也大抵猜到他這樣的性子,會令她不安,以至生出離開的念頭,心裏卻惱得不是零星半點。
她就沒想過爭取嗎,說幾句軟話不成?
遇了挫折,說丟開就能丟開。
可見真沒把他當回事。
沒良心的丫頭片子。
五陵少年,五陵少年。
那些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護得住她?
燕翎的臉色比那陰沉沉的天還難看,抬手將濕了的衣裳給解開,扔去一旁,迎著雲卓戰戰兢兢的目光,吩咐道,
「將我的衣裳,日常用的物件,全部送去明熙堂。」
雲卓懸著三日的心總算落定,眸色雪亮,點頭若搗蒜,
「小的這就送去!」
*
寒風從窗戶縫裏灌了進來,吹拂她紅撲撲的雙頰,寧晏枯坐在明間許久沒動,摸了摸下頜,被他捏得有些生疼。
燕翎居然就這麼放過了她?
心裏還有幾分不踏實。
擔心他反悔。
直到兩刻鐘後,雲卓帶著兩名小廝,親自抬著燕翎的日常用物過來,她還有些傻眼,
「雲卓,這是怎麼回事?」
雲卓笑得合不攏嘴,「主子誒,世子爺吩咐小的將書房的東西都送來明熙堂,說是往後都宿在後院。」
寧晏不由怔忡,旋即白皙的俏臉在一瞬間脹到通紅,堪堪站在門口,看著下人忙忙碌碌,剛剛還沉悶的院子一下子變得鮮活起來。心中石頭落了地,餓感襲來,寧晏著人將飯菜溫熱,又問雲卓燕翎吃了沒,雲卓說陳管家吩咐人給燕翎備了菜,就在書房用著呢,寧晏放心下來,自個兒踏實吃飯。
榮嬤嬤當即吩咐婢子婆子,將好不容易收拾起來的箱籠,全部放歸原位,又匆忙放了熱水,將寧晏往浴室裡推,
「您好生準備著,爺夜裏過來,您可再也不能矜持了....」
寧晏又羞又躁,「瞧您說的什麼話。」
榮嬤嬤悶出一聲笑,利索地收拾嫁妝去了。
如月在浴桶裡灑了一籃玫瑰花瓣,寧晏怕外頭忙不過來,讓她出去幫忙,自個兒躺在浴桶裡,慢條斯理撩著水花,懸了三日的心驟然鬆懈下來,疲憊湧現,念著外頭怕還未收拾好,索性不急,靠在浴桶邊沿閉目養神。
這時外頭響起如月拔高的嗓音,
「給世子爺請安。」
寧晏嚇得坐直了身子。
來的這麼早?
燕翎信步跨進門檻,瞥見下人將空蕩的博古架又塞得滿滿當當的,臉色好看了些,也沒管寧晏在哪兒,徑直就往浴室來,他身上不舒服,想快些洗乾淨。
燕翎步子邁得快,繞過屏風進來了。
安靜的浴室忽然傳來咚咚的一聲響。
他募的抬眸。
明熙堂的浴室極大,外面有屏風做擋,裏面還有一個兩扇的隔架,平日裏用來搭衣裳用,此刻風吹裳動,昏黃的燈芒將那柔軟的身影投落在薄薄的衣紗上。
靈動曼妙。
燕翎看著那道影子良久,沉默不語。
寧晏窸窸窣窣給自己擦乾淨,裹著件月白的寬衫,匆匆將帶子系好出來了。
探頭已瞧見燕翎立在屏風邊上,面色因背光而晦暗不明,他雙腿勻稱修長,腰背挺直,渾身蘊育著一種風霜磨礪亦褪不去的力量美感。
寧晏心裏七上八下的,裝作沒事人一樣,朝他露出靦腆的笑,
「您要沐浴嗎,我這就備水。」
她面容被水蒸過,雙頰滲出一層粉嫩嫩的紅,明艷又奪目。
燕翎看著她,這回視線沒有挪開,甚至帶著幾分逡巡的意味,嗯了一聲。
寧晏被他瞧得不自在,朝外喚了一聲,榮嬤嬤手腳利索,頭也不敢抬地帶著人提了熱水進來,浴室裡本有兩個浴桶,連忙倒了熱騰騰的水進去,又魚貫而出,這廂寧晏已替他備了一身雪白的中衣。
燕翎走到隔架前,一邊退外衫,又側眸看了她一眼,雪白的玉足踩在木板,如亭亭玉立的茭荷,這樣的天氣必定是冷著的,他進來的不是時候,打攪了她。
「這裏不用你伺候,去穿衣裳。」語氣比先前要好一些。
寧晏也著實有些冷,拽著衣領彎下腰,將腳心的水擦乾淨,墊著腳尖,如蹁躚的蝴蝶,輕盈踩到了鏤空過水的褥墊上,再趿著繡花鞋出去了。
燕翎這回沐浴時間比較長,出來時,中衣衣領微敞,胸膛還淌著水漬,頭髮也只是半乾,眉宇裡的冷色並未褪去,不過比起下午,臉上沒有那股緊繃的勁兒。
幸在寧晏早有準備,如上回那樣替他將發絞乾,烘乾。
二人離得很近,聞得到她身上的玫瑰花香。
燕翎撐額閉目養神,心頭的疲憊湧上來,卻是道,「你坐,我有話問你。」
寧晏心頭一慌,就知道他沒這麼容易放過她,連忙鬆開他的發冠,退開兩步,目光不期與他撞上,他緩緩睜開眼,分明剛剛沐浴過,眼眸卻沒沾染半點熱氣,反而是一片肅整,只是胸襟卻散開一些,可清晰看到他流暢又有力量的鎖骨線條,姿勢也稍顯隨意,多了幾分往日沒有的散漫與慵懶。
寧晏隔著一張高幾,陪他坐了下來,「您問。」
她換了一件桃水紅的薄褙,衣裳是為她量身定做的,幾乎將她姣好的身形展現無遺,這是榮嬤嬤特意尋出來壓箱底的衣裙,原本是洞房那夜沐浴後穿的,只是沒用的上,今夜無論如何哄著寧晏穿上了。
燕翎凝睇她,隻覺今夜的她裝扮與往日不同,她本就生得明媚,配上這身衣裳,過於妖艷了,就像含著朝露盛放的海棠。
回想她那句「我喜歡的是陌上如玉的五陵少年」,心裏不可能不介意,
「你如實回答我,你心裏是不是有人?」
寧晏腦子跟被雷轟了一下似的,詫異看著他,下意識否認,「沒有,我心裏怎麼會有人?您為什麼這麼問?」
話落意識到什麼,生生住了嘴,白皙的小臉躁得通紅。
燕翎眼神涼涼看著她。
寧晏深吸一口氣,明白他還在介意那句話,若不說清楚,以後都成心裏的疙瘩,便正色道,
「世子爺,那只是餬口亂諏的混帳話罷了,您千萬別信,我心裏若有人,根本不可能嫁給你,寧家威脅不了我什麼,我也不是那種為了權勢出賣自己感情的人。」
燕翎也大抵猜到她是酒後胡言亂語,她親口解釋了,那雙含著水霧的眸子,明明白白的,沒有一絲撒謊的痕跡,心中那點褶皺總歸被撫平。
只是也沒有什麼值得高興的地方。
她說心裏沒有人,那就是....也沒有他。
他停頓了片刻,又問,「和離是你的意思,還是淳安的主意?」
寧晏苦笑,悻悻道,「您誤會了,我害您丟了那麼大臉面,心中愧疚難當,那夜,您臉色那般難看,我怕您會休了我,淳安公主她也是關心則亂,哪能真想讓我們和離....」
燕翎被這話給氣笑,「你以為我在乎那點風言風語,惱羞成怒休妻?」
想到她本意並非要離開,心中總算好受多了。
寧晏不好意思垂下眸。
燕翎至今不與她圓房,讓她有什麼底氣以為他可以饒過她?
屋子裏靜悄悄的,唯有燭火呲呲的聲響。
一段時日未住,牆角的銀鍍金香爐裡熏了一段梨花香,若有若無的香氣縈繞在鼻尖。
燕翎捏著茶盞一口灌了下去,逼著自己將怒火壓下,
終歸是他的錯,沒有好好對她,讓她對這段婚姻沒有半點信心。
寧晏等了半晌,不見燕翎繼續,便問,
「世子爺,您若是沒有疑慮了,我可否問您一個事。」
燕翎視線移過去,眼神微挑,示意她問。
寧晏眼波盈盈看著他,「這件事算過去了嗎?您以後會不會揪著不放?」
她就想討他一個準話,燕翎是信守承諾之人,只要他應下,以後便可拿這話搪塞他,省得他動不動拿出來鞭笞一番。
燕翎一眼將她心思看透,好不容易壓下的火,又被她給挑了起來,眼神到了逼人的地步,
「你說呢,若整日有人在我耳邊嚷嚷什麼五陵年少,你讓我怎麼辦?」
寧晏泄氣了,絕望地往圈椅裡一挪,抱著膝蓋陷在裏頭,小聲嘀咕,「那您想怎麼辦嘛?」
燕翎見她小臉垮起,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心中的氣忽然就順了,擔心這小烏龜又縮回去,一字一句道,
「寧晏,我自始至終只有一個意思,好好過日子。」
扔下這話,燕翎大步朝拔步床走去。
寧晏徹底鬆了一口氣,燕翎氣歸氣,好像也不是小肚雞腸的人,喚來丫鬟將炭盆收出去,吹滅了桌案的燈燭,不緊不慢上了塌。
大紅鴛鴦簾帳被放下,床內的光線暗了下來。
寧晏一面輕輕鑽入被褥,一面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燕翎躺在那裏,也沒蓋被子,雙手枕著後腦杓,看樣子還沒睡,她也沒吱聲,慢吞吞躺了下去。
比起在行宮背對著他,她換了個姿勢,跟他一樣平躺著。
心跳隨著他呼吸,一深一淺搏動著。
寧晏心力交瘁,實在有些乏累,偏生腦子格外清明,睡不著,隻得假寐。
片刻,燕翎沉啞的嗓音傳來,
「對不起,洞房那一夜,我不該拋下你。」語氣明顯不一樣了。
寧晏眼睫抖了下,那埋藏在內心深處,又積蓄許久的委屈,緩緩溢了上來。
燕翎不可否認,那時確實沒那麼在意她的感受,後來一遍遍告訴自己,該擔起丈夫的責任,也會想著維護她的體面,漸漸的,她表現出來的溫順,從容,秀外慧中,很符合他對妻子的期待,她又毫無怨言,他以為自己做的可以。
直到,行宮一事給他敲了一記警鐘。
黑暗很好的掩蓋了寧晏的情緒,她稍稍側了個身,臉枕在手背,輕輕地將淚痕拂去,身後的燕翎幾乎無聲無息,連呼吸也不聞,就在寧晏以為他要睡著的時候。
一隻寬大的手掌伸了過來,將她往他的方向一帶。
寧晏身子倏忽僵住了,渾身下意識繃緊。
他的手帶著涼意覆在她腰身,很快溫度透過掌心傳遞過來。
她這身寢衣本就柔軟,用的最軟的絲綢所製,穿著尚且跟沒穿似的,何況那隻手掌扶著,溫度燙的她險些發顫,耳根跟著燒了起來。
燕翎將她帶入他懷裏,俯身凝視她的眉眼。
「願意嗎?」
即便她是他的妻子,這種事,他也不想強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