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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府長媳》第101章 番外1
卯時初,晨風破開烏雲,黝黑如墨的天幕終是有鬆動的跡象。

戚無忌清除叛軍,入殿探望皇帝,皇帝服用解藥後,沒多久便醒來,被毒藥侵傷後的身子多少有些虛,淳安在一旁心疼地落淚。

皇帝懊悔一念之差被霍貴妃的溫柔給蠱惑,以至失了幾分防備,霍貴妃被處以極刑,嶽臨被梟首示眾,這一夜參與叛亂的人均已伏法,擢升有功的陳慶公公為禦馬監提督,讓他整頓四衛軍。

皇帝問三皇子何在,程鑲擔心皇帝看到三皇子屍身受不住,謊稱已被火燒了,皇帝沉默許久,終究是撐不住嘔出一口血,由此越發痛恨霍氏與黃連教,著三法司審查霍氏造反一案,清查餘黨。

百官乘勢下跪懇求皇帝早定皇儲,以安人心,皇帝自不遲疑,當場下詔立裴樾為皇太孫,正位東宮,擢內閣首輔程鑲,禮部尚書施源,兵部尚書燕翎三人為太孫三師,輔佐東宮。

太子妃含淚牽著裴樾來到奉天殿,皇帝將孫兒抱在懷裡,讓太孫從今往後就住在奉天殿,由他親自教養。

政令源源不斷從奉天殿發出,到了辰時,百官陸陸續續離開,皇帝看著東邊天那抹綿長的朝陽,撫著已睡去的太孫,心底湧上幾分餘悸。

他終究是皇帝,只能將苦果往肚裡咽,往侍奉的內侍問了一句,「燕翎呢,怎麼一直沒瞧見他?」

內侍卻道,燕翎回了府。

*

天邊破開第一縷天光時,燕翎將寧晏抱回了明熙堂。

燕翎催寧晏去洗漱,寧晏卻不肯,隻推著他在桌案坐下,拉開他的手臂,攤開他的手掌,手背被燒得起了一大片血泡,手臂上的皮已剝落下來,露出一塊塊淺紅的肉理。

寧晏心疼的呀,淚水如注。

燕翎雙目如窟窿,就這麼愣愣看著她,他心裡被慌亂害怕給充滯著,到現在都迴旋不過來,一輩子的沉穩和定力都被那一聲轟鳴給擊成齏粉。

他無法形容看見她一個人站在火海裡的難過,他那個時候就一個念頭,他不能讓她孤零零的,她孤零零了半輩子,嫁給他受了很多委屈,他不能讓她一個人孤零零的離開,要麼救她出來,要麼陪她一起死。

於是,沖了進去。

寧晏蹲在他面前,靠在他懷裡哭了很久,早在武英殿外,太子妃已著人給燕翎上過一層葯,現在她什麼都做不了。

榮嬤嬤進來勸了一陣,總算勸著寧晏進去洗漱,燕翎麻木地坐著,等著寧晏洗好出來,又將他拉進去,把他的衣裳都給剪開,替他把身子清洗乾淨,漱口擦臉,待二人一道收拾出來,天色已大亮。

燕翎前胸後背還有燒傷的痕跡,不過不算嚴重,寧晏又重新給他上了一道葯,夫妻二人合衣在床上躺了下來。

榮嬤嬤把前後的窗牖都給遮下,屋子裡光線並不足,昏黃的光流淌在周身,寧晏側身望著燕翎,她眼眶紅紅的,眼尾狹長,彷彿還殘存著被火光逼亮的昳麗。

兩個人就這樣看著彼此,彷彿有一種生死相依的感覺。

寧晏眼尾微微翹起,輕聲問,「你是不是還有事要忙?」

燕翎搖了搖頭,皇帝醒了,自然由他自己收拾殘局。

腦海就光記著寧晏說愛他,那三個字到現在還令他胸膛震動,他啞聲問道,「你離開武英殿時,說了一句話,我當時沒聽清...」

寧晏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小嘴一撇,身子慢吞吞往另一側轉過去,裝傻道,「我說什麼了嗎,我忘了....」

臉枕在雙手,抿嘴輕輕笑了起來,兩個甜甜的小酒窩深深地嵌著,燕翎覆過來吻了吻她的酒窩,心裡從來沒有這般圓滿,他抬起手臂,往她背心又靠近了些,貼的她更緊,用嘴拂開她耳後的發梢,輕輕含著她的柔軟吻了吻,寧晏身一下子軟了下來,心口為之發顫。

燕翎在她耳邊低喃,「你說一句嘛,我想聽....」

寧晏呆了呆,他這是在跟她撒嬌嗎?

一會兒哭,一會兒笑,還一會兒撒嬌。

她莫不是撿錯了人回來吧?

寧晏又在他懷裡轉悠過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審視著他,「你到底是哪裡來的妖魔鬼怪,快把我的夫君還給我。」

燕翎愣了愣,唇齒的笑破開,心裡繃緊的那股後怕隨之傾瀉出。

他抬起受傷的手臂,用胳膊將她拐入懷裡,輕聲道,「快些睡吧,我在這陪著你。」

燕翎替她把被子拉上來,等著她睡熟,才闔上眼。

他這一覺睡到申時末,醒來時寧晏還窩在他懷裡一動不動,燕翎悄悄起了床,到了外間,榮嬤嬤替他罩上一件外衫,他洗漱好用了些清淡的粥食,大步出了門。

雲旭早就等在門口,見他受了傷,替他牽來馬車,一路便把朝中情形稟報給他,

「太子妃感念少夫人救命之恩,懇請陛下封少夫人為郡主,恰恰被從邊關趕回的國公爺撞上,國公爺替您和少夫人拒絕了,說是,臣奮身救君,乃是職責所在,不肯受賞。」

「此外就是寧家,陛下下令將寧家一乾老小全部下獄,具體量罪怕是要等都察院審訊才能定下來....」

燕翎聽到這裡,眉頭微皺,馬車抵達東華門,燕翎在門口遇上了戚無忌,戚無忌正在料理叛軍手尾,將涉案諸人移交都察院,遠遠看到燕翎闊步而來,他立在宮道內,靜靜候著。

燕翎走到他身邊,兩個人視線交錯,戚無忌看了一眼他身上,傷口都被遮掩得好好的,也沒多問,隻道,「弟妹的事我還沒告訴淳安,我擔心她受不住...」若淳安得知寧晏差點葬身火海,怕是會嚇得動胎氣。

燕翎頷首,越過他往奉天殿去了。

到了禦書房,發現國公爺坐在禦塌旁邊陪著皇帝聊天,燕翎行了一禮,看著瘦了一圈的舅舅,心裡百感交集,若非舅舅寵幸霍貴妃與三皇子,也不會出這麼大亂子。

皇帝察覺燕翎眼底的責備,神色訕訕的,甥舅二人對坐著,好一會沒說話。

皇帝不止一次想,若燕翎是他親兒子該多好,於是當著國公爺的面開了口,「你兒子多,不如讓翎哥兒改跟我姓。」

國公爺立即扔了一記眼刀子,「沒門。」

短短一年間,失去兩個兒子,皇帝心裡肯定不好受。

皇帝的悲傷鬱結在心,面上卻不顯,抬眼看著燕翎甚至還帶著笑,「不改姓也沒關係,總之我心裡拿他當親兒子。」

國公爺醋勁犯了,有些忍無可忍,看著燕翎坐在錦杌上,眉目低垂默不作聲,湊了過去輕聲問,「聽說你受傷了,傷了哪裡?」

燕翎面無表情覷了他一眼,以往受更重的傷也不見他問過。

皇帝在一旁瞅著門兒清,冷笑道,「別裝了,翎兒可是我養大的,你什麼時候疼過他?」

國公爺自然是疼燕翎的,只因著燕翎是長子,這份父愛便收斂一些,他酸溜溜道,

「是,所以他才會冒死單槍匹馬入宮救您,換做是我落入敵營,他大約要給我擂鼓助威,要我自個兒逃出來。」

皇帝聞言哈哈大笑,那被血腥浸染的奉天殿,也因這一聲短促的笑,得以掃除一線陰霾。

燕翎見二人還有心思開玩笑,有些無語,與皇帝道,「舅舅,寧家的事您要如何處置我都依您,但寧老爺子,還請您網開一面,我聽說他老人家已病下,請您通融給他安排醫士。」

國公爺聽了這話鬆了一口氣。

他與寧老爺子有交情,畢竟是寧晏的長輩,燕翎能娶到寧晏,也有寧老爺子一記功勛。

皇帝倒是答應地爽快,喚來一內侍將話交代下去。

不一會,皇太孫來給皇帝請安,燕翎跟燕國公便退了出來,到了禦書房門口,燕翎看著那個沉穩的小人兒,眼神一下子軟了下來,這是寧晏拚了命救下的孩子。

裴樾看到燕翎也十分激動,小跑過來,喚道,「表叔....」

燕翎先朝他施了一禮,蹲了下來,重重將他往懷裡一抱,「殿下一定要好好的。」

裴樾還不懂燕翎的意思,笑眼彎彎點頭,「我會的......嬸娘怎麼樣了,樾兒過幾日要去看嬸娘,嬸娘好勇敢,樾兒喜歡嬸娘....」

燕翎眼梢含笑,「好....」

小少年清瘦的身影,如春日抽條的嫩芽,給沉悶的奉天殿注入一絲勃勃的生機。

洞開的殿外,瑰麗的晚霞鋪滿大半個天空,暮風如無形的手,將霞雲拂成奇形百狀,時如奔騰的烈馬,時如翻湧的海潮,片刻,天光漸漸淡去,一片厚厚的暮雲從天際盡處傾掩而來,霞光褪去,絲絲縷縷,終歸波平。

燕翎回到官署區,料理一些手尾,沒過兩個時辰便回了府,剛踏上明熙堂的廊廡,聽得裡面傳來劇烈地嘔吐聲,嚇得他心頭一慌,抬步就往裡面跑,衝進東次間,看到寧晏趴在羅漢床上吐得厲害。

燕翎震在那裡,步子都挪不動了。

榮嬤嬤三人圍在寧晏身邊,一個個的都高興壞了,還是寧晏最先發現燕翎,嘔吐過後,面頰是脹紅的,暈出一層粉嫩的光,她忍著笑,眼底的歡喜快要溢出來。

榮嬤嬤等人這才發現燕翎,紛紛跪下來道喜。

燕翎慢慢反應過來,遲鈍地來到她身邊蹲下,局促地握緊她,忐忑地問,「還難受嗎?」

寧晏迫不及待要與他分享,「你就告訴我,高不高興?」

燕翎坐在錦杌上,心情竟是有些難以言喻,高興是肯定的,但也沒有想象中高興。

經歷生死後,他對孩子的事漸漸看淡,他就想守著她過一輩子。

「我當然高興...」

寧晏卻察覺出他的勉強,嫌棄地砸了咂嘴。

燕翎隱約記得女人懷了孕,有諸多要注意之處,當時崔玉等人喋喋不休,他聽得厭煩,如今細想,竟記不起一個字眼。

燕翎揉了揉額角,鬼使神差地問,「懷孕之後,咱們是不是不能同房了?」

寧晏聽得這話,眼神漸漸發木。

這些男人,腦海裡除了那檔子事,就不能裝點別的事嗎?

寧晏將引枕往燕翎身上一扔,

「對,是不能同房,閣老大人,從今往後,你可以睡書房了。」

燕翎被寧晏毫不留情地給趕了出來,那剛懷孕的人兒,手腳利落得很,很快收拾一個行囊扔在他懷裡,砰的一聲,將門給關上了。

燕翎給氣笑了,頎長的身子杵在東次間的窗欞外,循著撐開的那道縫往內張望,憤憤不平控訴,

「寧晏,你這是過河拆橋!」

片刻,窗欞內露出一張俏生生的臉,她眼神遛著他,玉臂一勾,將那最後一絲縫也給掩嚴實了。

燕翎被那抹眼絲給勾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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