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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偏執丞相和離後》第28章 第 28 章
沈浮走出刑室,天邊的濃黑被撕開一線,露出蒼灰的痕跡,黎明快來了。

簷下的燈籠在風中晃著,明明是柔和的光,沈浮卻似被刺傷,猛地捂住了眼睛。

從前深夜歸家時,薑知意也會給他留燈,小小一盞暖黃的燈,照亮他回家的路。從今往後,再不會有了。

鋪天蓋地的血色再又襲來,鼻子裏聞到了濃重的血腥味,沈浮死死閉著眼睛。

她在哪裏。是不是在流血。為何不事先試試那落子湯的功效。他其實可以再等等,等她身子好點的時候,他其實沒必要逼得那麼急。

宗人府的官員迎上來,禮部的也來了,無數事情等著他裁決,這麼亂忙的一天,本該沒有時間想她的,可思緒不受控制,總往不該去的地方去,沈浮用力按下傷口,藉著劇痛驅走繚亂心緒,餘光瞥見門口處人影一晃,龐泗走了進來。

在理智未及反應之前,身體已經做出反應,沈浮快步迎上去:「有消息了?」

龐泗抬眼,昔日謫仙般的丞相此時兩眼赤紅,臉色白中泛灰,竟是孤魂一般的模樣,龐泗怔了下:「相爺您的眼睛……」

「快說!」沈浮等不及,叱了一聲。

龐泗不敢再提:「薑將軍帶夫人去了李院判家,屬下已經送朱、林二位太醫過去了。」

夫人。繃緊的神經遲鈍地扯開,已經不是夫人了,她已經與他和離。「她醒了嗎?」

「屬下不知,薑將軍不讓我靠近。」龐泗看著他紅得似要滴血的眼睛,有點心驚,「要不要屬下去李院判家裏候著消息?」

半晌,聽見他的回答:「不必。」

事已至此,便是知道了,又有什麼用。沈浮抬步:「進宮。」

***

薑知意在清醒與昏沉的邊緣掙扎,外面的說話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楚:

「是不是這味葯致使昏迷?」先前那個男人的聲音。

「不應該呀,這落子湯的方子傳了幾代,絕對安全,從沒有昏迷不醒的先例。」朱正的聲音。

「所以呢?」哥哥的聲音,很輕很淡,還帶點尖利的嘲諷,但薑知意知道,這是他發怒的前兆,哥哥已經失去了耐心,「三個太醫,一個有能耐的都沒有?」

「不如我先聽聽夫人的脈息?」朱正試探著說道,「聽了脈,才好對症下藥。」

不能讓他診脈,不能讓他診脈。薑知意焦急到了極點,快醒呀,快些醒來呀!

朱正的聲音越來越近,他進了門,他來到榻邊,窸窸窣窣的織物摩擦聲,他在挽袖子,薑知意猛地睜開了眼。

模糊的視線看見薑雲滄緊繃的臉,跟著是朱正,他已經挽好袖子,伸著手正要給她診脈,薑知意急急縮手:「不要你診。」

她看見朱正驚訝尷尬的神色,聽見薑雲滄低低喚她:「意意!」

他的眼角似有微光一閃,他趴伏在她榻邊,像觸碰什麼珍貴易碎的珍寶似的,輕輕碰她的指尖:「你哪裏不舒服?告訴哥哥。」

「哥,」薑知意並沒有說,「讓林太醫給我診脈就行,別的人不用。」

薑雲滄並沒有問她為什麼,對於她的要求,他從來都是問也不問便照辦的:「朱正出去,林正聲進來!」

薑知意握住了他的手,她猜他方才就想握她,只不過他太害怕,害怕弄疼了她,哥哥是個上沙場的鐵血漢子,可哥哥在她面前,總是很溫柔小心的。

薑雲滄扶著她慢慢坐起,靠住床頭,抬眼時,林正聲進來了,他很謹慎,先關了門,跟著又關了窗,薑知意回想著昨夜的情形,低聲問道:「林太醫,沈浮是如何發現我有身孕的?」

「是我的錯。」林正聲向她深深行禮,端肅的面容透著深深的歉疚,「恩師發現了我的脈案。」

可他一向都很仔細,私底下出診的脈案從來都是放在家中,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太醫院的藥箱裏?林正聲想不通:「我雖然有記脈案的習慣,但夫人有孕乃是隱秘,我從不曾對第三人提起,更不曾在脈案裡寫過,可沈相拿到的脈案裡,卻寫了夫人的身份。」

薑知意相信他的話,他若想害她,不用等到昨天。點頭道:「是白蘇。」

醫女白蘇,昨天診脈時幾次偷看林正聲的藥箱,夜裏又在那時候,過來給趙氏按摩,之後又那麼「湊巧」來偏院探望她,因此被封在院裏,也因此有了機會,與她說了那麼一番話。

「白蘇,」薑雲滄皺眉問道,「是誰?」

「太醫院的醫女,生得很像阿姐。」

很像薑嘉宜?那麼沈浮……薑雲滄冷哼一聲:「她跟沈浮,是什麼關係?」

「我不知道,」薑知意回想著昨夜的情形,慢慢說道,「昨天夜裏,白蘇來找過我。」

她說,夫人在劫難逃,不過那落子湯,我已經幫你換了。

她說,我能幫你這回,不能幫你下回,夫人若是繼續留在相府,落胎是遲早的事。

她說,同為女子,我不想為難夫人,更是千方百計想幫夫人保住孩子。

她笑著,斜斜從眼梢睨過來,嫵媚狡黠:依我說,夫人倒不如趁此機會,早做籌劃,就是不知道夫人敢不敢信我?

醫女白蘇,千方百計讓沈浮發現她有孕,又偷偷換掉了落子湯,她可真是,算計得好。

「白蘇,」薑雲滄重複一遍,「好,記下了。」

催促著林正聲診脈:「你仔細聽聽,她喝的,到底是不是落子湯。」

薑知意緊張地等著結果。她並不相信白蘇,可她有自己的籌劃。

母親不會讓她和離,與其求著母親,不如與沈浮交涉。

沈浮不會讓她帶著孩子和離,她太了解沈浮,他不會在意她走不走,但他肯定會先墮掉她的孩子。

她得賭一把。喝下落子湯,以此要求沈浮與孩子斷絕一切關係,如果白蘇沒有騙她,她保住孩子,從此後顧無憂,如果白蘇騙了她……

鼻尖一酸,薑知意輕輕護住肚子。那麼就是,這孩子與她,此生無緣。乾乾淨淨離開,雖然對不住孩子,也不失為一條出路。

林正聲凝神聽脈,久久不語,薑知意等了又等,心跳快得再也難以抑製:「林太醫,怎麼樣?」

薑雲滄撫慰地摸了摸她的頭髮,目光停在她袖口捲起的手腕上。他臨走之前,分明記得她是新藕一般圓潤優美的手臂,此時卻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細白的皮膚上露著青色的血管——該死的沈浮!

薑雲滄心裏恨到極點,又憐惜到了極點,柔聲道:「別怕,哥哥就算請遍天下的名醫,也一定幫你調理好身子。」

他現在甚至有點盼望那落子湯是真的,她瘦成這樣,病成這樣,怎麼經得起還有個孩子來消耗她的精元?如果落子湯是真,孩子沒了,虧虛只是暫時的,他會幫她好好調理,她也不需要懷胎十月,再受那麼多苦痛。

況且女人分娩,也是一腳踩在鬼門關裡的險事,遠的不說,他手下偏將的妻子,便是難產沒的,一屍兩命。

薑雲滄突然有點怕,握緊了薑知意的手:「不管怎麼樣,都是好事。」

心底某個陰暗的角落,他越發期待那落子湯是真,沒了孩子她不必受分娩之苦,而她與沈浮,也就徹底斷乾淨了,此生此世,生生世世,她都不會再看那個該死的男人一眼。

許久,林正聲抬眼:「夫人喝下的,不是很像落子湯。」

薑知意啊了一聲,眼中湧出了淚:「真的?」

薑雲滄握住她,失望一點點擴大,悶聲問道:「你能確定?」

「有五六分把握,」林正聲謹慎著措辭,「以那個落子湯的藥力,此時夫人的脈象應該有所顯示了,可夫人的脈象與白日裏沒有太大區別,不過藥性因人而異,也許夫人發作得比別人晚,卻是不敢掉以輕心的事……」

「別叫她夫人!」薑雲滄突然低吼一聲。

夫人,夫人,每一聲都在提醒他,她嫁給了那個混蛋,還有了那個混蛋的孩子。他真是糊塗,怎麼能為了一時負氣,眼睜睜看她受了兩年的苦。

林正聲頓了頓:「好。」

薑知意有些過意不去,也疑惑薑雲滄突然惡劣的語氣,連忙勸解道:「哥,林太醫幾次幫我,他人很好的。」

薑雲滄看了眼林正聲,他為何肯幫她?她深居家中,又是如何認識這個年輕的太醫?「她方才為什麼一直昏迷不醒?」

「許是藥物中有助眠安神的成分,許是薑姑娘疲累太過,」林正聲果然改了口,「最直接的辦法,是去問問白蘇,那湯藥是什麼成分。」

白蘇。薑雲滄摸了摸腰間刀柄,很好,他記住了。

抬眼看看外頭,晨光正漸漸漫上窗紙,再待在李家也沒什麼用處,薑雲滄一彎腰抱起薑知意,柔聲道:「哥哥帶你回家。」

轉向林正聲時,又成了鐵板似的一張冷臉:「你也跟著,記清楚了,不管沈浮還是朱正問你,都給我死死咬住,就說她喝的是落子湯。」

林正聲抬頭看他,跟著低了頭:「好。」

門外,李易備好了車馬,抖著鬍子一臉不痛快:「令妹這個身體,你休要再讓她騎馬,老夫的車先借給你,用完記得給我還回來。」

薑雲滄打橫抱著薑知意,伸著手拽了廳中的椅搭靠墊鋪在車中,這才小心將薑知意放進去,自己跨著車轅,也不要車夫,親自趕著車子出了門。

為著怕車子顛簸,薑雲滄趕得很慢,晨光一點點明亮,天邊泛出一線灰,又是一線白,漸漸地那線白痕越來越寬,越來越長,白色變得輕薄透明,漸漸又染上輕紅、緋紅的顏色,薑雲滄聽見車廂裡薑知意帶著歡喜、低低的聲音:「哥,你看這朝霞好美啊。」

薑雲滄抬頭看了一眼,他是武人,並沒有多少詩情畫意的心腸,然而她說美,他必是極贊同的:「對,很美。」

「哥,」她聲音很輕,一聲聲的,叫得他的心尖發著顫,「咱們有多久沒有一起看日出了?」

有多久了?薑雲滄有些想不起,大約從她長成了少女以後吧,小時候那種親密,他晨起練武她拽著他的衣角非要他抱起她看屋脊底下的太陽爬得有多高了,他不很懂小姑娘這種柔軟的喜好,可他想讓她歡喜。

他從不曾推辭過,總是把她高高抱起,抱得高過屋簷,他甚至還背著父親母親偷偷帶她到屋脊上去看日出,他們曾一起看過很多個日出,朝霞像今天這般染紅著天邊,小小的少年抱著粉妝玉琢的小姑娘,可小姑娘很快長成了花朵一般的少女,他得避嫌,他再沒有在銀灰色的清晨裡,與她一起看日出了。

薑雲滄覺得有什麼熱而急的東西從眼中滑過,他向後仰著身子,側著臉靠住車門,在暖色的朝霞中看著薑知意。她抱著一個墊子,又靠著一個墊子,她那麼小,蒼白又脆弱,坐在墊子中間仰臉看他:「哥,你別生我的氣了好不好?我很想你,阿娘也想你,你以後,至少一年回來一次好不好?」

薑雲滄猝然轉頭,望著天際迅速變幻的朝霞,輕著聲音:「好。」

車子慢慢走過巷陌,走向長街,垂楊柳浪,城牆根下白水流過,是他從小長大,熟悉的盛京風土,薑雲滄沉默著,他本打算再不回來,可到底還是回來了。

像風箏一樣,無論他走得多遠,只要她輕輕扯一扯線,他便義無反顧地回頭。

「哥,阿爹怎麼樣?陰雨天的時候,腿還疼嗎?」薑知意問道。

她還是去歲新春見過父親,父親從西州趕回家過年,可哥哥沒回來。父親帶了很多西州土儀,有一對泥娃娃,她一看就知道,是哥哥買了給她玩的。

泥娃娃。薑知意猛地想起來:「糟了!」

薑雲滄嚇了一跳:「怎麼了?」

「阿彥去西州找你們了,」薑知意皺著鼻子,有些著急又有些好笑,「前天一早走的,這可怎麼辦?」

阿彥。薑雲滄反應了一下,才確定是黃紀彥:「你們時常見面?」

「沒有,兩年多沒見了,」薑知意嘆口氣,「那天有急事,所以阿彥幫著我去西州找你們,回頭我再跟你細說。」

薑雲滄停頓片刻,笑了下:「他年紀輕輕的又沒什麼事,出去逛逛也好。」

「不成,他如今在兵部做事,還是特地告假出去的,」薑知意扯了扯薑雲滄的袖子,「哥,要麼你派人找他回來?或者想法子傳個消息給他?一來回幾千裡呢,我怕耽誤他的正事。」

半晌,才聽見薑雲滄道:「好。」

他扭著臉看著天邊,神情莫測,也許是錯覺,薑知意總覺得他似乎有點不歡喜,忍不住湊到近前細細看他:「哥,你怎麼了?」

「沒什麼,」薑雲滄笑了下,轉過了臉,「你剛才問起父親的腿,西州比盛京乾燥少雨,父親的腿在那邊反而比在家時好,你別擔心。」

「那就太好了!」薑知意笑起來,「你不知道,一到下雨天我就擔心發愁,害怕阿爹的腿又要疼了。」

薑雲滄看她笑得紅唇彎彎,眼波盈盈,映著朝霞,是流光溢彩的容光,薑雲滄頓了頓,握緊了手中的馬鞭:「意意,你有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那個葯,我總擔心有什麼問題。」

「沒有不舒服,就是困得很,也許是這幾天都沒睡好吧。」四肢百骸都是酸軟的,眼皮打著架,要不是怕哥哥擔心,她真想現在就睡一覺。

薑雲滄還是不放心,想要細問問,忽然聽見遠處有鼓樂的聲音飄蕩著傳了過來。

抬眼一望,一隊人馬從十字路口的另一側正朝這邊走來,最前面是一隊儀馬,掛著鑾鈴,踩著鼓樂的節拍領路,跟著是儀仗,又有一群深衣皂靴的官員簇擁出中間一副硃色裝飾金玉的車輦,四角垂下的青紗被風吹起,露出玉席上端坐的男人,眉目俊雅,飄逸如仙。

居然是他。薑雲滄停車讓行,車輦不緊不慢從路口走過,輦中人含笑望過來,一雙風流蘊藉的丹鳳眼在他們兄妹兩個身上一轉,跟著走遠。

車輦的規格是親王一級,可薑知意不曾在京中見過這人:「哥,誰呀?」

「岐王。」薑雲滄低著聲音。

薑知意覺得奇怪,過年時她聽父親提過一句,道是岐王的封地易安雖然離西州很近,但邊將依著規矩,是不能隨便見藩王的,為何哥哥一眼就認了出來?「你見過他?」

薑雲滄回頭:「見過一次。」

他笑了下,摸摸她的頭髮:「這事你可不能告訴別人。」

邊將密會藩王乃是大忌,一旦捅出來,奪將都是輕的,可她既然問了,他又怎麼能騙她。

薑知意點頭:「我知道,我不告訴別人。」

她巴掌大的小臉圍在頭髮裡,下巴尖尖,認真的點了一下,又點一下。薑雲滄心想,她可真乖,和小時候一模一樣,讓他在剎那之間,忘了這兩年的疏遠。

薑雲滄想說點什麼,餘光瞥見長街盡頭另有一波儀仗迎出來,為首的人朱衣玉帶烏紗帽,清冷疏離,正是沈浮。

他是來迎接岐王的,以他的孤高自許,居然親自來迎,其中必有別的緣故。薑雲滄飛快地關上車門:「有髒東西,意意你別看。」

悠揚的鼓樂聲中,沈浮的目光越過車輦,越過林立的儀仗,越過明亮到刺眼的晨曦,看向路口處,那關了門的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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