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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偏執丞相和離後》第31章 第 31 章
謝洹來過之後,宮中的賞賜流水價送來,俱是各種珍稀名貴的藥材和補品,與此同時,薑知意與沈浮和離的消息也在京中傳開,不免有好事之人往侯府走動,明裡暗裡打聽情況,林凝見過幾個之後便長籲短嘆,就此託病不見。

薑知意被薑雲滄哄著,只在房中靜養,如今再不用躲躲藏藏,憂愁思慮之情減去,自己也覺得比從前好了許多,這天林正聲診完脈,終於下了斷語:「脈象比從前有好轉,薑姑娘那天喝下的肯定不是落子湯,從脈息來看,有可能是安神養胎的藥物。」

餘光瞥見邊上的薑雲滄神情晦澀,默默地似在出神,林正聲沒有再說。

薑知意也有這個猜測,前兩天太想睡了,每天睡不夠似的,眼睛一閉就能睡著,像這樣睡了幾天后,緊繃到極限的精神放鬆了一大半,身體也覺得比從前輕鬆,只是她始終想不通,白蘇大費周章設下這個局,究竟想做什麼?

「哥,」低聲向薑雲滄說道,「我還是猜不出白蘇想做什麼,而且她只是個小小的醫女,怎麼這麼神通廣大,又能弄來脈案,又能換掉落子湯?」

「等你好些,我去會會她。」薑雲滄垂頭,看見她蓋著一床薄薄的絲被,未蓋住的地方又露出淡綠裙裾的一角,伸手給她掖了進去,「意意,我想好了,我留……」

門簾開處,林凝帶著陳媽媽,捧著一盤葡萄走進來,薑雲滄停住了話頭。

五月上旬還不是葡萄成熟的時節,這一盤熟果是從幾個園子裡挑挑揀揀,選了最好的湊出來的,紫瑩瑩的煞是惹人愛,陳媽媽滿臉笑容地剝掉葡萄皮,拿小杓盛了餵給薑知意,薑知意笑起來:「我自己來吧,太麻煩媽媽了。」

「不麻煩,能照顧二姑娘,我歡喜得很呢。」陳媽媽說這話,把銀杓送過來。

薑雲滄搶在前頭嘗了一顆,皺了眉:「意意你別吃,酸的。」

她愛吃甜不愛吃酸,他一直都記得很清楚,然而話沒說完,便看見她吃了一顆,薑雲滄忙道:「酸呢,別倒了牙。」

卻見她雪白的牙齒一合,深紫的葡萄在她牙齒中間變成兩半,她明亮的眼睛彎起來,像天上的月:「不酸,好吃的。」

薑雲滄怔住了,驀地想起軍營那些漢子也曾說過,女人家懷了孩子,非但性情什麼的會有變化,就連吃飯的口味都會跟著改變。

到此時此刻,薑雲滄才深切地體會到,他的意意已經長大了,馬上就要做母親了,薑雲滄低頭,默默拿起一顆葡萄,剝了起來。

薑知意又吃了一顆,剛成熟的葡萄酸大於甜,尤其是留在牙齒間的回味更是酸得很,從前她是吃不下的,但是現在,卻覺得剛剛好,也許是她肚子裡的孩子,喜歡吃酸吧。

心裡生出複雜難言的滋味,大約是歡喜更多些,她辛苦支撐了那麼久,她竭盡所能心力交瘁,她的孩子,終於有可能降生在人世,而且這孩子,是完完全全屬於她自己,與沈浮,與那些令她厭倦的過往,都不相乾的。

薑知意吃完第二顆葡萄,薑雲滄捏著一個剛剝好的正要送過來,林凝咳嗽了一聲。

她神色有點憂愁,彎彎的細眉皺起來:「明天要去給老太妃送靈,我的意思是繼續告假,不去了。」

周老太妃三天守靈之期已過,棺木明天便要遷往陵園安置,依著規矩,品級以上官員和誥命須得隨行送靈,像清平侯府這樣的人家更要搭祭棚,設路祭,只是如今滿京中都沸沸揚揚在議論和離的事,林凝實在不想露面。

這幾天眾人的竊竊私語和那些打量窺探的目光已經讓她寢食難安,一夜一夜地睡不著了,如果再參與這種場合,那麼多親朋故舊,交好的與不交好的,那些議論、嘲諷、陰陽怪氣的說話,林凝一想到這裡就喘不過氣。

薑雲滄將葡萄送到跟前,薑知意張口吃下了。嘴唇碰到手指,武人的手拿慣了刀劍,是粗糙的,這種感覺讓她覺得安心,薑知意輕輕咬開,葡萄酸甜的汁水在口腔中充盈著:「我聽阿娘的。」

她原本也不想出去,林正聲說了,眼下危險期還沒過,最好還是臥床靜養,減少活動。

薑雲滄手指相對,搓了下指腹上殘留的葡萄汁,又去盤子裡拿葡萄時,瞥見林凝皺眉看他,薑雲滄猶豫一下便沒再拿,道:「告假是要的,不過到時候,我帶意意去祭棚露個面。」

「帶她出去做什麼?」林凝胸口堵得厲害,「這幾天還不夠讓人議論的?連我都不敢出去見人。」

嘴裡的葡萄突然就變了滋味,薑知意低著頭,聽見薑雲滄冷淡的聲音:「母親該不會想讓意意一直躲在家裡吧?」

薑知意從低垂的視線裡,看見他稜角分明的側臉,濃黑上揚的眉毛和挺拔的鼻樑帶來濃重的壓迫感,林凝似是有些不自在,聲音小了下去:「總要躲過這陣子。」

「有什麼可躲的?做了虧心事的又不是意意。」薑雲滄寸步不讓,「一直躲著不露面,只會讓那起子小人到處嚼舌頭,到最後越說越難聽。明天我帶意意去路祭,我要讓他們都知道沈浮是什麼貨色,再讓他們看清楚,意意是金尊玉貴的侯府千金,誰敢說三道四,先問問我手裡的刀!」

「你別亂來,」林凝急急說道,「夫妻一場,又有孩子,將來的事不好說,你不能把事情做絕了。」

將來?薑知意心裡咯噔一下,抬眼看向母親。她面容憔悴,眉心中有了細細的皺紋,能看出來為著她的事,母親這幾天都沒睡好,可是是,母親話裡話外的意思,她是決不能贊同的。

薑雲滄也聽出來了,臉色沉了下去:「沒有將來!意意好容易出了火坑,我絕不會讓她再跳一次!」

林凝並不認同:「無論如何,沈浮都是孩子的生身父親……」

「阿娘,沈浮要殺了這孩子,」薑知意打斷了她,「我擔驚受怕那麼多天,到現在都不知道孩子能不能活下來,我與沈浮,怎麼可能還有將來?」

「和離之時,一切都說得清清楚楚,這孩子與沈浮,與沈家沒有半點關係,如果他能活下來,我一人養他,我絕不讓他認那樣的父親!」

半晌,林凝抬頭,眼中有潮濕的水意:「你沒養過孩子,不知道養孩子的艱難,更何況是一個人養孩子……」

她深吸一口氣:「最讓我擔心的,是人言可畏。你突然和離,沈浮又要落胎,傳出去讓別人怎麼想?除非你們和好,沈浮認下這孩子,不然今後幾十年,就會有無數人在背後嚼舌根,議論猜測孩子的來歷,我和你阿爹在的時候還好,他們總會顧忌著侯府,如果哪天我們不在了……」哪天我們不在了。薑知意突然被這句戳中,眼睛濕了。她是嘗過失去親人滋味的,在這一剎那,她想起了長姐,喉嚨堵住了,耳邊傳來薑雲滄低沉的聲音:「意意還有我。」

他看著林凝,神色凝重:「無論世道如何,無論父親母親如何,有我一日,就有意意一日,就算我死了,死之前也會安排好她的一切,絕不讓她孤苦無依。」

他舉起手,似出征的壯士臨行之前誓師:「母親,我對天起誓。」

上沙場的男人是不怕談起死亡的,父親就時常說,大丈夫為國捐軀,不怕馬革裹屍,可哥哥這樣鄭重,薑知意在動容之外,又有一絲異樣。

屋裡有片刻靜默,陳媽媽悄悄抹眼淚,林凝紅著眼圈低了頭,再沒有說話。

薑雲滄重又拿起一顆葡萄,細細開始剝皮:「母親同意的話,這事就這麼定了,明天我帶意意去路祭,露個面就回來,不會讓她待太久,不會累到她。」

許久,林凝沉沉道:「好。」

翌日一早,薑知意吃完葯,換了一身居喪穿的衣服,跟著薑雲滄出了門。

清平候府的祭棚搭在出城的大路上,旁邊挨著幾家公侯王府的棚子,也有幾個素常有來往的武將人家,薑知意從窗簾的縫隙裡看見了遠處「錦鄉縣子」的字樣,是沈浮的父親,錦鄉縣子沈義真的祭棚。

當初成親時,薑知意的花轎進的是丞相府,不是子爵府,隻拜見了趙氏,不曾拜過沈義真,成親兩年,沈浮也從未帶她去過沈家,見過沈家任何一個人。

薑知意關上了窗簾,如今想來,倒是省了許多麻煩。

車馬在祭棚前停住,周圍幾家祭棚裡,立刻湧出一大群看熱鬧的人。

幾天之中,薑知意與沈浮和離的事已經傳得沸沸揚揚,就連喝落子湯的事也有些消息靈通的人家知道了,眼下說什麼的都有,只不過林凝閉門謝客,眾人都是猜測議論,究竟也不知道真相如何,眼見薑雲滄騎著馬走在前面,旁邊又有輛七寶車,顯然是女眷,眾人都躍躍欲試,等著上前打聽。

恰在這時,遠處傳來吹打的聲音,送靈的隊伍來了。

數丈高的開路鬼、打路鬼走在最前面,跟著紙人紙馬等物,棺木夾在儀仗中間,謝勿疑的車輦跟在棺木之後,再後面,是送葬的官員、誥命,一行人浩浩蕩蕩,逶迤向城門走去。

「來了。」薑知意聽見薑雲滄低聲提醒。

隊伍中間,沈浮脊背挺得筆直,一雙紅腫帶血的眼,看向路邊的祭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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