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姐姐她欺負我！」弟弟在皇甫夫人的懷裡哭聲震天，像是個孩子一般委屈。

「你是姐姐，怎麼都不知道讓著一點弟弟呢！」皇甫夫人心疼地摟著兒子，不由得對女兒的怨念更深。

「拚鬥場上，刀劍無眼。」黃垚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努力剋製住心裡的酸澀之感。

她身上有數道的傷口，滲出的血水同汗水混在一起，黏黏糊糊，像是枷鎖一般覆在她的身上。

儘管身上極疼，可黃垚就那般筆直地站著，像是一尊雕像一般，看著這母慈子孝的畫面。

弟弟那一招極其陰毒，黃垚全身上下，就沒有一處完好的皮膚了。

但臉上那火辣辣的巴掌印所帶來的疼痛，是遠遠超過身體這點微不足道的小傷了。

「小孩子的玩鬧，你居然下這麼狠的手，我怎麼會生你這麼個陰險歹毒的女兒！」皇甫夫人滿臉怨恨地看著黃垚。

黃垚漠然地看著她，此時此刻那眸子中的一點水氣也蒸發得無影無蹤。

她的嘴唇囁嚅了片刻，似乎想要為自己辯解，卻最終只是沉默以對。

她拾起了地上的斧子，翻過牆，離開了家。

……

入了夜的中都古城，安靜異常。

滿身狼狽的黃垚默默地走在街頭，月光灑滿了青石板路，像是凝結了一層白霜。

入了子夜，萬籟俱寂，街上空蕩蕩，街邊的萬家燈火，一盞一盞熄滅來去。人們在靜默之中，進入到香甜的睡眠之中。

年幼的黃垚走累了，她抱著自己的斧子，在巷尾的牆邊坐了下來。

她抬頭看向寧澈的夜空，繁星點點，璀璨華麗。

可無論是這天上漫天的繁星，還是凡間萬家的燈火，都沒有一星半點是屬於自己。

黃垚抱著自己的膝蓋，空茫的目光落在了空氣中的浮塵之上，面無表情，彷彿成了一尊雕像。

「小朋友，你怎麼在這裡呀？」

月光灑落下來，穿著青衣的小姐姐，手中拿著一根柳枝，朝她微笑著，伸出了手。

黃垚的目光微微一凝。她別開頭去，沒有握上對方的手，耳尖卻已經悄然紅透了。

「來呀！」小姐姐粲然一笑，溫言道，「你叫我柳姐姐就好。」

那清秀姣好的笑容，比漫天的星辰還要美。那溫暖的笑容，比萬家的燈火還要燦爛。

黃垚握上了那柔弱無骨的手，心中一顫。

那手上傳來的溫度，燙得她有想要落淚的衝動。

皇甫家的家主之位，她從來無緣繼承；父母的關心和憐愛從來都不會落到她的身上；高深的修為和法訣從來也不會教授給她。

可那又怎樣呢？

黃垚看了看少女清秀姣好的臉。對方身姿窈窕，柳腰纖細，如同四月的柳枝，垂下那般柔軟的絲絛。

手心裡傳來觸感，是那般的溫暖細膩，玉軟生香。

黃垚想要竭盡全力握緊那隻手，卻又害怕，這只不過是大夢一場，隻敢虛虛地搭了上去。

這塵世之間，終於有一樣徹徹底底屬於自己的東西了。

「我沒有迷路，我只是想出來散散心。」黃垚頓了頓，欲蓋彌彰道，「你不要討厭我，我不是那種迷路的幼稚鬼。」

少女輕輕笑了起來，那銀鈴般的笑聲回蕩在風中。

「好哦。」少女捂著嘴笑了笑，眼波流轉，「那我和你一道回家好不好。」

黃垚低下頭，抿了抿唇，心中暗想著。

在乎我的人，自然會來尋我。要是他們不在乎我，我又何必巴巴地自己回去呢。

「姐姐，我先陪你回家好不好？」黃垚巧妙地避開了這個話題，反客為主道。

聽了這個話，少女嘟了嘟小嘴，不由得微紅了眼睛。

「我們柳家的人，一定要將這一招祖上傳下來的『清風拂柳』練得毫無瑕疵！」父親嚴厲道，「你做得遠遠不夠！我們要求的是完美！一絲一毫都不能懈怠！」

想到父親嚴厲森然的模樣，柳蔓莞在床上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乖乖女的柳蔓莞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推開了家門，第一次偷偷跑了出去。

黃垚小心翼翼的去看少女的臉色，心中暗喜：原來對方也是偷偷從家裡跑出來的。

此刻的黃垚甚至有些感激自己的境遇，若不是如此，她如何能遇上柳姐姐呢？

「那我們就慢慢回去吧。」柳蔓莞牽起了黃垚的手，兩個小姑娘並肩走在無人的街頭。

雖然嘴上說著回家，可兩人吹著涼爽的夜風，又有了同行的伴侶，心裡的那點恐懼早就被驅散了，興奮和刺激感佔據了內心。

夜風漸涼，月上天心，已經到了極深的夜裡了。

滿月透徹清亮的光輝，將兩個並肩而行的人影投射在地上，影子拉得極長。

「垚垚，看這個木質的面具，我戴上好不好看呀！」柳蔓莞笑著說。

那是木匠坊之中還未完工的面具，只有一個木質的模子，還粗糙得很。

「好看，當然好看了！」黃垚的目光追隨著柳蔓莞翩躚的裙擺，發自內心的稱讚道。

白天熟悉的一切，在這樣的夜晚，都有種令人耳目一新的感覺。

黃垚和柳蔓莞玩得不亦樂乎，完全將時間拋之腦後。

直到她們感覺到地面微微一震，沉重腳步聲和金屬的盔甲相互摩擦的聲音傳來。

「不好，今天是五月滿月的日子！是一年之中宵禁的日子！」黃垚的聲音陡然之間恐慌起來，她的一張小臉煞白，說，「子夜時分，家家閉戶，任何人不得上街。違令者，斬！」

「是天道傀儡。」柳蔓莞的面色剎那間變得慘白起來，那動靜已經越來越近，她拉著黃垚的手，飛快地跑了起來。

天道傀儡，每一個的修為都相當於金丹期的修士，實力堪稱恐怖。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們所代表的是天道的規則和意志，就算修士的實力高過她們，也不敢輕易地破壞損毀。

疾風步.速！

柳蔓莞運氣靈氣，拽著黃垚的胳膊，兩個人飛速地穿過大街小巷。

天道傀儡足足有兩人那麼高，渾身的精鐵，堅不可摧。因為其不是血肉之軀，身法固然沒有一般的修士那麼敏捷，可不畏死生，哪怕是元嬰期的修士對上他們，也會覺得異常頭疼。

更何況柳蔓莞和黃垚也不過是剛剛築基的小孩子罷了。

那沉重的影子跟在她們的身後，手上拿著一根降魔杵。

所幸柳蔓莞和黃垚身材嬌小，借著迂迴複雜的小巷子，才堪堪躲避了傀儡的攻擊。

可即便如此，兩人身上的衣衫均是破敗不堪，滿是塵土。

「柳姐姐……我……我跑不動了。」黃垚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她的腳步有些趔趄，上氣不接下氣。

「再堅持一會兒……」柳蔓莞氣喘連連，此時此刻是自身難保。

她的體力即將耗盡，卻還是死死地抓著黃垚的手不放。

「柳姐姐，要不你自己跑吧，我實在是跑不動了……」黃垚到底是年幼，她像是摔壞的木偶一般，四肢發軟，如同灌了鉛一般地沉重。

這時候，她寧願死在天道傀儡的手下，也再也跑不動了。

柳蔓莞從懷中掏出了一束火藥，她手中的靈力一閃，碩大的煙花在天空綻放開來。

那垂下的萬千絲絛，構成了柳枝的模樣。

「來，我背你。」在煙花璀璨的光芒之中，柳蔓莞半矮下身子，試圖將黃垚背在背上。

「不用了，我可以的。」黃垚拒絕了，只是上前牽住了柳蔓莞的手。

那煙花一出，兩個人陡然之間又生了些許的力氣，朝著城外跌跌撞撞地跑去。

那盛大的煙花將全城照得亮如白晝一般，在城中沉睡?40;上百天道傀儡，都在剎那間蘇醒了過來。

「膽敢違抗命令，斬！」

「殺殺殺殺殺！」

這是奇詭而絢爛的一幕。

血月泛指不祥的光輝，古銅色的月光之下，兩個小小的女孩手拉著手，穿過大街小巷，在前方奔逃著。

而她們身後，是一大片的天道傀儡。他們身上的鱗甲在月光的映照下發出凌厲的冷光，手中的降魔杵銹跡斑斑，彷彿凝結著乾涸的血跡。

柳蔓莞和黃垚已經出了城，然而，天道傀儡依然在她們身後不依不饒的追逐著，兩人幾乎能嗅得到他們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死腥氣。

而黃垚和柳蔓莞兩人，已經來到了中都旁的大澤，無盡黑淵旁邊。

前面是一望無際的水，那水沉而黑，像是黑洞一般，將月光也吞噬其中。

而身後是兇殘至極的追兵，那沉重至極的腳步聲，讓大地似乎也為之顫抖。

深沉的絕望，讓黃垚和柳蔓莞陷入到了泥沼之中。

像是月光也不忍心見到接下來那殘忍之極的一幕，有大風起，烏雲聚攏，天地之間暗無光亮。

「不如，我們乾脆步入水中。」黃垚的眼中滿是瘋狂的神色，她急促地說，「反正左右也是死，與其被天道傀儡製裁，打得腦漿迸裂而死，還不如去水中搏個生機。」

「不可！」柳蔓莞斷然拒絕道，「這大澤之中有那兇殘的妖獸，就連元嬰期的修士都要被吞噬。更別說水中有一種細小的蠅蟲，可鑽入人的皮膚。雖不至於立即致命，可是感染者到了後期便會消瘦如柴，腹中卻鼓脹無比，青筋怒張，滿肚子的水腫。」

聽了柳蔓莞的話，黃垚深深地打了個冷戰。

就在這時，她們看見一個身著金衣的少女負手站在水邊，那悠閑自得的模樣，彷彿是在觀賞水景，吟風弄月。

更為奇特的是，那少女居然緩緩前行，朝著大澤的中央走去。

可那沉黑的潮水像是不敢弄濕少女的鞋襪一般，緩緩地向後退去。

這奇異的一幕讓兩人瞪大了眼瞳，腦中不約而同地出現了一個念頭：

莫非，這就是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