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火漸漸消散，剛剛還亮如白晝的空間一點點被黑暗吞噬，如同墨色的觸手怪物逐漸包圍過來。

張海客再次舉起手電筒，慘白的光束投射出去，僅僅照亮眼前不大的區域。剛剛燒毀的鈴鐺和細線上掉落的塵埃殘渣在光束中上下飛舞，像是燒紙時的黑灰。

剛剛張海客在混亂中解開了機關，這機關不僅控制著流沙和青銅鈴鐺，還控制著接下來的暗道。此時就在他們正前方一堆灰燼的盡頭，那面牆上正緩緩開啟著一道深邃的小門。

「族長，您還好嗎？」

張海客猶豫著開了口。

張家世代觀測著青銅門的位置變動，也在千年的記錄中研究出來一種粗略估計青銅門降落地點的佔卜方法。

也因此，張啟靈在從青銅門出來的那一刻，就進入了張家的觀測之中。

張海客在接近張啟靈的時候就知道他記憶缺失，恐怕是在青銅門裡受了嚴重刺激。但當時他的心裡平淡無比，甚至面不改色地把張啟靈失憶的弱點當成誘使他進入張家的突破口。

……可現在，他竟然有些希望張啟靈能找回他的記憶。

張啟靈沒有回話。

他覺得自己剛剛彷彿進入了一場美好的幻境，此時雖然記憶蕩然無存，但那溫暖的感覺還是隱隱環繞在身周。

他垂下眼睛，轉身看向後方。

麒麟火兇悍無比，剛烈難擋，一番肆虐過後地上僅僅餘下破碎發黑的青銅鈴殘骸，竟是一顆完整的鈴鐺也沒有了。

……他沒辦法再次進入幻境。

「走吧。」

張啟靈抿了抿唇，那絲乍現的喜悅如同漣漪般突然出現又很快消失，完全隱沒在黑黝黝的眼瞳裡。

新出現的通道不長，兩人行走幾分鐘後眼前便豁然開朗——

只見這赫然是一個寬敞的倒扣碗狀空間，四周弧狀的牆壁上有著密密麻麻的方形空格，每一個空格中都放置著一個精美的藝術品。

這些藝術品中以蛇蟲走獸居多，每一個都栩栩如生，但上色奇異，青面獠牙的模樣仿若陰曹厲鬼。

而就在這藝術品包圍之中，在空間的最中央處，正高高佇立著一隻龐大的人面龜雕塑！

巨大的龜殼兒上雕刻有繁複的文字，高揚起來的頭顱上一張瞪大雙眼的人臉慘白無比，那雙眼珠子正死死盯著入口，盯著此時進入的兩人。

張啟靈看了一圈兒，意識到這是一個通過調整藝術品位置觸發的機關。

這種機關破解起來並沒有任何難度，只要掌握調整藝術品的順序就可以輕鬆打開。

但問題就在於，他對建造者設定的密碼一無所知。

張啟靈：……

他不太想嘗試排列組合，現在他的心情並不算太美好，沒有那麼多耐心支持他面對這些極具嘲諷意味的藝術品。

於是張啟靈默默拔出黑金古刀，打算看哪面牆脆弱就直接轟塌。

牆上的藝術品：……你不要過來啊啊啊！

牆上的藝術品們本以為自己小命難保，但沒想到在千鈞一髮之際，張海客如同天降大仙一樣拯救了它們！

「族長，等等族長！」張海客驚險地從張啟靈手下保住了聖地的一絲絲尊嚴，「族長先別著急，剛剛我仔細看了地圖，發現地圖上關於這個地方的機關有所暗示！」

「您先坐下休息，這個機關就交給我吧。」

眼見張啟靈輕輕點頭後一拉兜帽坐了下去，張海客終於長長鬆了口氣。

……自從他們進來，族長簡直過五關斬六將一路殺了過來。人擋殺人，佛擋殺佛，機關擋路就把安裝機關的地皮都給掀嘍。

他現在想想那個死無全屍的鬼熊蟲，又想起那個淒淒慘慘戚戚的青銅鈴陣，隻覺得聖地的防護能力一落千丈。

再這樣讓族長拆家下去，這個聖地馬上都要變成三歲小孩都能進來溜達一圈兒的無害景區了！

張海客拿著地圖絞盡腦汁地思考密碼，萬萬不敢露出一絲難色讓族長再拎起黑金古刀。

……總而言之，現在能保住幾個機關就保住幾個吧，這已經是他作為一個張家人最大的努力了。

張啟靈不關心張海客突然的積極是為了什麼，他選的位置非常特別，坐在那裡正正好能和人面龜看過來的眼珠子對上。

他其實有點兒累，不是身體疲憊，而是心靈深處的空虛和悲傷湧了上來，像絲線一圈一圈一縷一縷地纏繞在肢體上，讓他不想再邁開腳步。

於是張啟靈雙手交疊，緩緩舉起撐住下巴，定定地和人面龜對視，整個人看上去彷彿突然斷了電一樣，又像是突然失去了信號連接。

等張海客找完密碼打開門的時候回頭一看，就剛好看到一人一龜面面相覷的景象。

這兩個傢夥都不說話，都不動彈，臉上都是同樣的蒼白獃滯，一時間就彷彿張啟靈也是一座雕像，天生便應該埋葬在這深深的不見天日的機關禁地之中。

……張家族長，就是這樣天生就應該埋葬在禁地之中的人。

張海客腦海裡閃過這樣的想法，事實上，作為一個張家人，這種想法一直在他的思想裡根深蒂固。

但此時他突然猶豫了。

他在原地頓住，靜靜地看著這一幕，直到張啟靈注意到他的視線看過來。

那雙看過來的眼睛裡沒有任何感情波動，似乎他已經接受了這樣的命運並坦然面對。

「……」張海客想要說什麼，但終究沒有說出口。

「走吧，族長。」

張啟靈越過他進入門戶，張海客在後面看著，突然產生一個念頭。

……他知道從這裡拿到母鈴出去以後，張家內族那些人也不會放張啟靈走。

以族長隱隱固執的性格，怕是會直接打出去吧？

若到那時……

張海客默默地想：如果他在張家內族族地突然叛亂，海外張家那些叔叔舅舅的，應該不會被他氣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