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案調查[刑偵]》第24章 天堂鳥09
看完了這一段觸目驚心的指認,洛思微一時沉默沒有說話。郭正堯嘆了口氣:「這何錦真的是家裏的親生女兒嗎?女兒和父母不像是親人,倒像是仇人。」
「也許是領養的?」倪湘猜測著,「之前我們取了DNA比對,只不過結果還沒出來。」
聽他們在討論,霍存生忍不住說:「這不重要啊,親的又怎樣,抱的又怎樣?反正等檢驗結果出來就知道了。現在的關鍵問題是家庭不合,何錦還曾經說過威脅父母的話,我們手上有了受害人的直接指認。還有,那些網上的發帖,都在懷疑她,這也是民心所向。」
說到這裏,他看向洛思微,似乎在等她決斷,洛思微沒說話,霍存生就繼續道:「洛隊,你和我們要證據,沒有再比這個硬的證據了吧?!把這段視頻發出來,這上了法庭也不能說我們警方抓錯了人啊。」
郭正堯也擼起了袖子,自告奮勇道:「我再去審審她,一個小丫頭片子,就不信她不說實話。」
洛思微在腦內把這個案件整理了一遍,目前各種線索的確都指向了何錦。
之前她比較謹慎,沒有讓郭正堯批捕她,但是現在加上劉望楠的證詞,如果何錦再親口承認罪行,他們就可以鎖定嫌疑人了。
洛思微終於做了決斷:「我們再審一次。」
這一回,警方做了更為充分的準備,鄰居的證詞,劉望楠的指認視頻,各種的檔案文件資料都整理齊備。他們還調出了何錦之前的一些網絡言論。
郭正堯和霍存生搭檔進行審訊,洛思微和倪湘在觀察室裡進行觀察。
市局的觀察室比三分局的高級很多,一間大房間,除了進門的一側是牆,其他的三面被進行了合理分割,共有四個大個的單面玻璃窗。可以看到幾間審訊室裡的不同情況。
洛思微所坐的方向能夠看到兩位警員的背影,她的位置正對著何錦。
郭正堯和霍存生兩個人已經是老搭檔了,他們對於審問配合熟練。
霍存生在嫌疑人面前笑容可掬,平易近人,適時安慰,唱的是紅臉。郭正堯則是在一旁擼起袖管,露出手臂上的精壯肌肉,神情緊繃問話犀利,唱的是白臉。
這是警方的第四次審問,也是最為正式的一次。
針對何錦的撒謊,郭正堯一直在打斷她,戳破她的謊言。
「你和家人的關係不好。」
「你和父母經常吵架!」
「昨天的火災之時,你就在現場!」
何錦開始還是在支支吾吾的,郭正堯的問題越問越細,語氣也越來越凶,隔著觀察室的玻璃,倪湘都能夠感覺到一種強烈的壓迫感。
她覺得如果嫌疑人被這麼審問,只要有一點心虛就肯定會露出破綻。
半個小時以後,何錦似是快要綳不住了,她開始哭,然後她抬起頭說:「我想見我媽,我能見她嗎?等我見了她,我就什麼都告訴你們。」
霍存生搖了搖頭嘆氣道:「現在你不能見你的母親……她還在醫院接受治療。」
如果何錦是真兇,她可能想要試探劉望楠的口風,甚至惡意一些去揣測何錦的心理,她可能是想要趁機殺了自己的母親滅口。
再者,何錦想要見劉望楠,劉望楠卻並不想見她,照著視頻裡那架勢,劉望楠已經認定了她就是兇手,恨不得親手掐死她。
郭正堯進一步施壓:「你曾經威脅過要殺了他們!」
他取出一張打印紙,上面都是一些何錦發在空間裡的言論,有一些只有她自己可見,那些話雖然帶著少年人的稚嫩,但卻看起來戾氣十足。
「如果我沒有弟弟妹妹就好了!我恨他們!」
「昨天我又找我媽吵架了。」
「早晚有一天,我會和他們同歸於盡!」
「我……我是曾經寫過,可是那是氣話!」何錦哭著說。
郭正堯取出平板,沒有給她看圖像,而是放了那段病房中指認的音頻。當劉望楠說出「何錦」那兩個字時,坐在對面的何錦表情變化了,她的雙眼驟然睜大,表情有些難以置信。
「我女兒何錦!是她,她說要殺了我們。」
「一定是她!她恨我!」
女人歇斯底裡的沙啞叫聲充斥著整間審問室。
郭正堯沒有播放完整,按下了暫停鍵:「這是你母親對你的指認,你還要狡辯嗎?你還是儘快供述自己的犯罪過程吧。」
洛思微的眉頭微皺,看向審訊室裏面的何錦,想聽她怎麼回答。
何錦低頭安靜了一瞬,她的淚水止住了,少女呆坐了片刻,顫聲問:「我媽……劉望楠她……真的是這麼說的?」
郭正堯義正言辭:「我們騙你幹什麼,音頻我都放給你聽了,你不會聽不出自己母親的聲音吧?她說昨天晚上事發前就看到你在小區裡。」
霍存生也適時勸道:「姑娘,你還是老實交代吧,昨天那把火是不是你放的?如果是你放的,儘快交代會對你的後續判刑有利。」
審問室的燈光映照下,何錦的臉色蒼白,一雙眼睛瞳孔尤其黑,她沒再哭,伸出手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淚。
隨後她反而笑了。
洛思微坐在觀察裡仔細觀察著,何錦嘴角的笑意像是冷笑,又像是解脫了的如釋重負的笑。
面對警方的審問,少女終於放棄了抵抗,開口承認:「是我做的。」
洛思微的雙眼一直緊盯著審訊室裏面的變化,她感覺得到,聽到了這句話,郭正堯和霍存生瞬間鬆了一口氣,可她卻覺得一種冷颼颼的感覺順著自己的尾椎骨爬上了後背。
一個年輕女孩點火燒死自己的家人,這是多大的恨意?這個家庭之中究竟發生過什麼?
洛思微通過耳麥對裏面的兩個人道:「問她犯罪過程,還有犯罪動機。」
郭正堯問她:「你是怎麼作案的?」
何錦開始交代犯罪過程,她低著頭,聲音平穩:「我恨死我爸媽還有我的弟弟妹妹了。」
她不再哭哭啼啼,猶猶豫豫,也不再謊話連篇,女孩神色平靜地坐在審問室裡,複述著作案過程。
「昨天晚上,我和家人吵了架就跑出去,我去酒吧喝了很多酒,越想越氣,想要報復他們。然後我就回到了樓底下,想著要怎麼做。我被收走了家裏的鑰匙,不過我們那個樓不難爬。我過去有次沒帶鑰匙就爬過,只要從三樓樓道的窗戶出去,踩著一旁的空調和窗枱,就可以從陽台的窗戶進去。我媽媽總是忘記關那個窗戶,已經好多次了。」
「我走進去,在家裏走著,我想他們睡得那麼熟,那麼幸福。根本沒有人關心我,他們才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而我是多餘的一個。」
「藉著酒意,我越想越生氣,就順手拿了把刀子往裏走,我在書房裏俯視看著我的弟弟,他醒了,跑出去,我就殺了他。」
「我想要再殺我妹妹,又怕我爸媽醒過來,我打不過他們。」
「於是我掏出了打火機,點燃了火。」
「火開始燒起來,我就跑到了樓下,我看著火越來越大,開始是一扇窗戶,後來是半個房子,再後來是整個家。」
「院子裏的人越來越多,我就躲在人們後面,看著這一切。」
「我怕事情鬧得太大,打了報警電話。我後來看到報警車和救護車來了,怕別人發現,就跑到了家附近的小公園裏,在椅子上躺了一會,然後再假裝剛知道,跑回家去。」
安靜的審問室裡,女孩的聲音平穩清晰,彷彿在講述一件稀疏平常的小事,可是說出來的話卻讓所有人覺得驚心。
供述罪行的時候,何錦的眼瞳一動都沒動,甚至連眨眼的速度都慢了下來,洛思微感覺自己在哪裏看到過這種眼神。然後她回憶起來,那是死人的眼神。
有的人剛死,虹膜還沒有變色,眼睛半睜著,就是這種一動不動的僵硬眼神。
女孩訴說著自己殺父弒兄的罪行。
洛思微感覺自己像是在看一副畫,沒有聲音的畫,單憑筆墨就足以讓人覺得驚心動魄。
配合著何錦說出來的殘忍證詞,這一幕無比的詭異。可是何錦描述的作案過程又完全符合警方的勘查結果。
郭正堯問她:「為什麼要殺了他們?」
「昨天我和我媽吵架,提到了上學的事,她一怒之下註銷了我的所有帳戶,摔了我的手機,把手機屏幕摔碎了。」
霍存生追問:「就因為那些帳戶,你就殺了他們?」
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他覺得這種事情難以理解。
「你不懂。」何錦解釋道,「那是我發過很多言的社區,玩了好幾年的遊戲。手機是一個讓我可以逃避現實的世界,在過去的很多夜晚,安撫我的不是家人,而是那些陌生人。上面還有很多我認識的朋友,都被我媽媽一個一個拉黑刪除,我再也聯繫不到他們了。」
「光是想起這件事,我就覺得窒息。」她低下頭為自己的行為解釋,「我當時氣瘋了。」
說到這裏,何錦的眼眸低垂下來,聲音發顫。
「當然,也並不全是因為這些,我媽還撕過我的書,偷看過我的日記,我們積怨很久了。我媽最疼我弟弟,過去她批評我時,我弟弟總在旁邊幸災樂禍地笑,我就想殺了他。」
「我妹妹也從來沒有幫過我,昨天也是,她冷冷看了我一眼,關上門離開了。」
「我爸爸在一旁拉偏架,讓我要大度,不能那麼和媽媽說話,我就更生氣了。」
「後來我喝了酒,衝動下就做出了這樣的事情。」
「事後我也非常後悔,我錯了……我不該那麼傷害我的家人。」
審問室裡並不冷,女孩卻抱住了自己的雙臂,像是想要溫暖自己。
她低下頭安靜了片刻,雙手併攏起來,舉過了頭頂。像是溺死的人一般,手指微微顫動著,就這麼一個動作,像是花光了她所有的力氣。
洛思微開始不明白她這動作是做什麼,然後她恍然明白過來,何錦是在等著對面的刑警給她帶上手銬。
她說:「我都說完了,你們把我抓起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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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加完班,案子就有了初步結果。
以往的真兇伏法,洛思微都覺得如釋重負,可是今天,她卻沒有這種感覺。洛思微決定利用周末的時間,把整個案情再覆核一遍,確保沒有任何疏漏,尋找到切實的證據,再進行結案。
洛思微回到了自己的出租屋,她洗了個澡,吹乾頭髮躺在床上,身體接觸了柔軟的床單,逐漸放鬆了下來。
也許是因為剛剛搬家不久,也許是因為還不習慣出租屋的床墊,洛思微輾轉了很久才進入了夢鄉。
今天的夢有點不一般,她不在是被那些兇手們追著跑,洛思微好像回到了自己的高中校園。夢裏儘是一些記憶的碎片,並不連貫,她在床上反覆掙扎,卻怎麼也醒不過來。
有些人圍攏著她,她看不清那些人的臉孔,卻能夠感覺到那些人不友善的目光,每個人的臉上都像是帶著一個詭異的面具。
那些面具有狐狸,兔子,羊,還有猴子。
洛思微聽到他們在竊竊私語。
「就是她,她就是陶老師的女兒。」
「她媽能夠做出考試舞弊的事情來,女兒會是什麼好東西?」
「有人說她媽媽跳樓是以死明志,但是我覺得,就是做賊心虛。」
「怪不得她成績那麼好,好像是他們那一屆的年級第一吧?原來都是她媽給她透題啊。」
「都是她媽害的,學校今年的招生特別不好,聽說連老師的獎金都被扣了,怪不得對學生沒有好臉色看。」
「盧老師昨天讓她罰站來著,我還奇怪她沒犯什麼事,看來是活該啊。」
惡意,滿滿的惡意。
洛思微默默地聽著,她記得,這些人這麼說她,都是因為那件事。
她很小的時候,父母就離異了,父親和她們不再聯繫,她對他已經沒有什麼印象。
她的母親是一名藝術學校的老師,那是當地最好的一所藝術類高中,既有普通班也有一些藝術專項班,母親負責的就是美術類的教學和管理。
她的媽媽是優秀的,美麗的,一直獨自撫養她長大,後來洛思微以中考第一的成績考上了母親所在的學校。
她上高二的那年,學校爆出了藝術考試舞弊的醜聞,幾名專業成績一般的學生卻忽然通過了極難的藝術考試,其中一名學生還和同學炫耀自己提前知道了考題。
事情被鬧大,事情開始追責,她的媽媽成為了眾矢之的。
儘管母親對此一再否認,可她畢竟是帶班的老師,她也成為了很多人心中認定的嫌疑人,母親從管理的位置停職留薪,到最後校長通融才又讓她去實驗室做個管理設備的閑職。
母親失去了熱愛的崗位,工資驟降,還要面對人們的指指點點,她的頭髮肉眼可見地變白了。
因為這件事,洛思微也處於了風暴中心。很多人會當著她的面說小話,面對那些言論,洛思微想要開口說話,想要替媽媽辯駁。
不是的,母親從小就教育她,要做一個善良的人,要好好學習,要公平競爭。
母親帶著她,一直過著清貧的生活,這樣的母親怎麼會幫助那些人作弊?
可是她的嘴巴像是被黏住了,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
然後她想起來,可能最初她也反駁過,可是沒有人認真聽她的話,反倒是指責她,指責母親的人越來越多,當人們認定了一些事,她們是千夫所指,百口莫辯的。
到最後她只能挺直了自己的背,不再理會那些流言蜚語。
沒有老師喜歡她,那時候除了她的同桌慕悅心還有蘇夜南,幾乎沒有其他人敢和她說話。
她走在校園裏,每一天上學都像是面對一場酷刑。
洛思微堅信母親是清白的,可是堅信又有什麼用?
那些懷疑,調查以及流言還是壓垮了媽媽,終於有一天,母親從實驗樓的頂樓一躍而下,當場死亡。
她當時在上課,就在實驗樓西側的教室裡。她感覺到窗口被陰影籠罩了一瞬,隨後聽到了「噗通」一聲。外面有人喊著:「有人跳樓了!」
「快叫救護車!」
「報警!」
靠窗的學生們站起身來,向下看去,他們驚恐得說不出話,盧老師也走到了窗口,然後讓那些學生關上窗戶,在座位上坐好,這節課改為自習。
洛思微乖乖聽話,她還記得當時她在背誦一首詩詞:「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直到後來,盧老師走到她的桌前,輕輕敲了敲她的桌角:「洛思微,你出來一下。」然後她又轉身叮囑她,「你小聲一點,不要打擾其他人學習。」
她的心裏浮起一絲不祥的預感,一路跟著盧老師走到老師的會議室,路過的所有人都用一種憐憫的目光看向她,她這才猜到跳下去的是自己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