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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人劉玄德》第32章 彼時豪傑正年少(1)
並州,太原祁縣,王家。

今夜雲淡風輕,月照中庭。

一個一身長衫的高瘦中年人正站在院中,藉著灑落的月光,仔細讀著手中那幾封剛從河內送來的書信。

此地是祁縣王家,而中年人姓王名允字子師。

太原王氏是並州郡望,王氏又可分為兩支,一支是晉陽王氏,另一支是祁縣王氏。

至於兩支王氏之間是否出自一脈?天知道。

世家大族的繁衍之道歷來繁多。一根橫臥地下,地上卻四面開花的向來不少。不過明面之上兩個王氏倒是不曾有什麼關聯。

王允所在的,正是祁縣王氏。

王氏世代官宦,王允當初也是舉孝廉出身。只是為人太過剛直,屢起屢落,好在有太原王氏的名頭在,倒是還不曾危急性命。

王允將手上的書信翻看了一遍,負手嘆息一聲。

他自小就立志要匡扶漢室,誦經習傳,騎馬練射。

後來更是得了郭林宗一個「王生一日千裡,王佐才也。」的讚譽。

他也時常以此自許,只是世道艱難,他心中的志向反倒是越發遙遙無期了。

一個漢子半彎著腰,站在大門處。

漢子叫王隱,是自小便隨著他長大的家生子,這些年隨著他鞍前馬後,極得王允信任,王家之中的大事小事,都有此人參與其中。

王允笑道:「進來就是了,你我之間,何必講這些繁文縟節。」

漢子這才邁步而入,「家主不當回事,可下面的規矩不能廢,不然到時一人不當回事,兩人不當回事,人心只怕就要散了。」

「說不過你,你自小道理就多。管家治業這方面你是好手,我聽你的就是。」

王允將手中的書信交到王隱手中,「看看,這就是那呂布送回來的書信。之前你要用呂布,我當時還心懷遲疑。不想這呂布倒是個做事情的好手,看來我之前還是小看他了。」

「我早就和家主說過,能在並州闖出名頭的都非善類,家主不該對他們以劍客遇之。」

王隱將信展開,細細研讀了一遍,「看來家主猜的不差,這蹇球作惡果然與蹇碩有不小的關係。尤其是蹇球最後這次出行,更是想要為蹇碩剷除異己。有這些蹇碩的親筆信在,咱們也算是有了鐵證了。家主打算如何?」

「你以為當如何?」王允苦笑一聲,「若是如今咱們將書信呈送陛下,你覺的此事咱們有幾成勝算能扳倒蹇碩?」

王隱自幼隨著王允一起讀書,頗有謀略,王允也一直將此人當作半個軍師,

他搖了搖頭,「家主當記得當年餘桃啖君的舊事,得寵之時再三犯錯也是無事,可失寵之時哪怕無錯也是有錯了。」

「如今蹇碩正在宮中得寵,就算咱們手上的證據再多,只怕也動搖蹇碩不得。即便能暫時讓壓製此人,只要有陛下的信任在,他依舊能夠復起。更何況朝中的宦官沆瀣一氣,即便能壓下蹇碩,還有張讓趙忠曹節等人。」

月光皎皎,照入庭來,王允看著月色有些出神。

「是啊,我也是正怕此事。」王允嘆了口氣,「宦官向來都是牽一髮而動全身,僅靠著這些往來的書信想要鬥倒這些宦官確實是不容易。只是如今天下疲敝,宦官得勢於內,而子弟逞凶於外,我心中實在是一時半刻也等不得了。」

「小人有句話不知該不該講?」王隱稍稍沉默後道。

王允笑道:「你我之間,還有何話不能講?不過幾日不見,難道就生份了不成?」

「家主才氣過人,在小人看來,當初郭林宗之言其實半點也不差,家主當有王佐之才。」他稍稍停頓,「只是家主性子太過剛直,嫉惡如仇,之前所遇到的禍事莫不是由此而起。家主還是應當多思之。」

王允嘆了口氣,知道王隱指的是他十九歲那年的一件舊事。

原來當年王允少年之時便已聞名鄉裡,被征為郡中吏。

當時有小黃門晉陽趙津貪暴無度,是縣中的大害,王允將他收而殺之。而趙津的兄弟們攀附宦官,誣陷王允等人。結果當時的太守因此下獄而死,而王允仗著太原王氏的名頭最終逃過一死。

隨後他雖也曾為那個枉死的太守守孝三年,可這件事到底也成了他心中難以抹去的一處陰影。

所以這些年他屏蹤斂跡,已然是收斂了不少。

王允良久無語。不知何時,正直反倒也是成了一種罪過。

「你說的這些我自然都知道,這些年我也收斂了不少了。」王允將信收入袖中,「那就先把這些都留著,下次出手之時,定要將所有宦官都一網打盡。」

「還有呂布信中提及的那個劉玄德,倒是也有些意思,日後若是有機會,我倒想要見上一見。」

雒陽,北部尉治所。

去年才剛剛上任的新任雒陽北部尉曹操,正在宴請一位從河內來的客人。

被宴請之人來自河內野王,此次晝夜不歇,快馬入雒,只因在河內縣中出了件大事。

蹇球死了!

蹇球一個白身,他的死原本算不上什麼大事,偏偏他又有蹇碩這個堂兄。

蹇碩的堂弟蹇球死在了河內,而當場的諸般證據都指向了溫縣的司馬家。

野王縣令也是個伶俐人,自知雙方他都得罪不起,便派了人到兩邊去各自報信,如此不論結果如何,最少兩家之人都怪不到他頭上。

只是此人大概運氣不好,剛好趕在晚上前來,入不得城去。加上與曹操有舊,便被曹操攔了下來。

曹操身量短小而精壯,細眉長髯,雖是樣貌尋常,可目光時不時的轉上一下,頗為狡黠。

此時他正給對面的漢子連連敬酒,「伯瑾遠來,操招待不周,萬莫怪罪。」

對面的漢子姓陳名瑾,沛國譙縣人,是曹操的同鄉之人,當初此人能到野王令身邊,還是曹操的父親曹嵩所舉薦。

「不過數年不見,孟德何時變的如此多禮了?在我面前莫要搞這些了。旁人不知你曹孟德,我還不知你的性子?」

陳謹的年歲比曹操大上不少,說是看著曹操長大也不為過。再加上是故人,陳謹也不和曹操客氣。

曹操大笑,「伯謹,我如今為北部尉,多少還是要些面子的。」

「伱曹孟德若是要面子,當初也就不會做下那些亂七八槽的事情。」陳謹也是笑道。

故人相見,最有趣之事,自然是說些身邊人的糗事。

曹操不以為意,隨口應和著。飲酒過半,兩人都是喝的有些面紅耳赤。

曹操笑道:「伯謹方才言說這次來是為了蹇球被殺之事?如今蹇碩在宮中正受寵,不知是何人如此不開眼,竟然敢在此時動蹇碩的人?」

「說來你未必能信,如今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了河內的司馬家,在蹇球的駐紮之處,還發現了不少黑衣人的屍體,應當是司馬家的死士。」陳謹吐了口酒氣。

「司馬家是河內望族,如何會做出如此蠢事?莫不是有人栽贓陷害?野王縣令就如此信了不成?」曹操稍稍遲疑後道。

「嘿,事情自然是有不少蹊蹺的,蹇球帶的護衛可不少,若是能查看這些人的屍首,想來能發現不少端疑。可惜啊,駐地被人放了一場大火,那些屍體已然被燒成了飛灰。如今剩下的所有證據都指向司馬家。」

陳謹自顧自的喝著酒水,「其實真相如何,很重要嗎?重要但未必有那麼重要。蹇球是在河內出的事情,而在河內只有司馬家有這個本事能悄無聲息的將蹇球殺死。」

「若是最後查明真相,是一些無名小卒所為,那蹇碩說不定反倒是不高興了。蹇碩未必就對這個堂弟有多重視,他要做的是敲山震虎,而司馬家這隻老虎,足夠大了。」

陳謹打了酒嗝,忍不住感慨一聲,「孟德啊,這就是政治。」

說完此言之後,他轟然醉倒,趴倒在桌案上開始打起呼嚕來。

「這就是政治。」曹操獨自喝了幾杯,若有所思。

片刻之後,他站起身來,推門而去。

曹操離開之後,原本已經醉倒的陳謹悄然睜眼。

他重新坐起,開始自顧自的喝起酒來。

他本就是曹嵩埋下的棋子,而曹家像他這樣的人數不勝數。

世家大族也好,豪富之家也好,能世代相傳而香火不歇,自然是各有各的本事。

而這,也正是繁衍的真意。

陳謹嘆了口氣,「孟德終究還是年輕了些啊,不過年輕人嘛,多吃些苦頭倒未必是什麼壞事。」

「曹巨高,也不知你所想的是對還是錯。」

曹操從屋中出來,直奔後宅之中的另一間屋子。

屋中,一個青年人已經等待良久,此時正無聊的轉著手中的酒罈。

此人身形消瘦,面上無肉,一身長袍穿在身上竟是顯的有些肥大。

見曹操進來,此人直接抱怨起來,「阿瞞,你真是讓我好等,無人接待也就算了,怎的連蜜水都不曾準備?」

曹操不以為意,笑道:「公路莫怪,今日是我準備不足,忘了給你準備蜜水,下次定然要給你早早的備上。」

此人是袁術袁公路。

「我四世三公之家,難道還缺你這些蜜水不成?你就算不曾準備蜜水,難道我還能因為蜜水和你翻臉!我又不是本初。沒有那般小家子氣。」袁術嚷了一聲。

曹操連忙附和,「公路說的是,是我的不是,方才言語之間小看了公路。」

袁術滿意的點了點頭,「知錯就認,不枉我拿你曹孟德當好友。」

袁術向來和袁紹不睦,也唯有曹操這種八面玲瓏之人才能周旋其間。

「方才孟德出去多時,可是出了什麼事情」袁術問道。

他和曹操一起廝混多年,對曹操的為人倒是頗為清楚,若不是出了事情,他絕不會把自己晾在此處這麼久。

曹操稍稍遲疑,「確是出了些事情,只是此事與袁家無關,想來公路還是無須知道了。」

原本已經重新坐下的袁術又跳了起來,「曹阿瞞,我袁家四世三公,天下有何事與袁家無關?」

「既然公路已經如此說,那操也不能隱瞞。」曹操嘴角在無人可見之處挑了挑,落座在袁術對面。

他將方才陳謹所說的事情娓娓道來,其中自然要將蹇球所做的惡事添油加醋一番。

「他們竟想將事情推到司馬家?」袁術怒而出聲,「司馬家河內郡望,在這些人眼中竟是不如一個小小宦官?這些人將我世家名門放在何處?」

「公路莫急,如今宦官勢大,他們為顧身家性命,如此作為倒也無須指責。」

曹操早知會如此,袁術知他心性,他又如何不知袁術心性?

袁術向來以四世三公為傲,自然也就會將那些世家名門高看一等。如今聽說那些人畏懼宦官而要出賣司馬家,自然會惱怒不已。

「孟德打算如何做?也要學這些人不聞不問不成?唉,術倒是忘了一事。孟德也是出身宦家。我自罰三杯。」袁術故作後知後覺。

曹操慨然而起,「公路何須以此激我?我曹操何許人,莫非公路不知?」

「一者,宦官,國賊也,操恨不得生咽其肉。如何會與宦官為伍?」

「二者,曹某如今既為雒陽北部尉,當以家國之利為先,凡事必以公義。」

「三者,司馬公與曹有舉薦之恩,操如何能坐視司馬家為人所汙?」

袁術笑道:「嘿,我袁公路果然不曾看錯人。不枉我將你當我好友,孟德素來多詭計,意欲如何?」

「操有內外兩策。」曹操落座,撿起盤中的幾粒大豆,「對內之策還要靠袁氏相助一二。袁氏四世三公,門生故吏遍天下,想來要在朝中保全司馬家不是什麼難事。」

袁術點了點頭,「要保全司馬家,即便袁家單獨一家不行,也可以聯合其他幾家,倒也不是什麼難事。那孟德所指的外策是?」

曹操將手中的花生扔進嘴裏,一臉的意氣風發。

「我欲置五色棒,先誅蹇圖,震懾蹇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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