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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劍行》第 110 章 第一百一十章
第一百一十章殿下乃是女兒身

雅閣分三室,左茶室花紅柳綠,以春蘭為主五色水仙作輔,大俗大雅。只不過二者皆出自江南,在這寒苦北地極難培育,足可見屋主家族底蘊深厚。右室為書房,藏書不過百,亦無甚孤本殘帖,文房四寶尚不如那張紫檀案桌來的值錢,掛壁上兩幅山水林墨無題字無落款,瞧不出大家筆鋒。左右兩室,初見琴瑟和諧,再看便覺出幾分違和之意。

正室裝飾素雅,左右各設桌椅四套,將李長安請入門後,那人亦不請坐,隻拍了拍手。應聲從左右兩室走出兩名婢女,樣貌清秀皆是中原裝束打扮,手中各捧衣物與飾物,立在那人左右聽候吩咐。

那人上下打量了李長安一眼,指著她毫不客氣道:「這身衣物瞧著礙眼,給她換了。」

李長安這才看清,左邊那婢女手中捧著的是一件青衫,樣式與自己常穿的那件相差無幾,就連那雙長靿靴上的暗紋都如出一轍。李長安不禁暗自咂舌,卻未阻攔,任由兩名婢女恭恭敬敬的對她上下其手。

待換好衣裳,那人才頗為滿意的點點頭,道:「餘下的我自己來,你們下去吧。」

那人從盤中拿起一柄象牙梳,走到李長安跟前,二人身形僅差之毫厘。那人稍抬手便解去了玉冠,三千青絲如瀑般順流而下。那人眉頭微蹙,指尖抹過李長安刻意勾勒的濃眉,待見廬山真面目時,才揚起一抹微笑道:「這才賞心悅目。」

而後走到李長安身後,輕柔梳理每一縷青絲,仔細又專註,落在旁人眼中,這便是一位疼愛妻子至極的好丈夫。

期間李長安紋絲不動,嘴角始終噙著若有似無的笑意。

梳畢,那人湊到李長安耳邊,輕聲道:「縱然鎖在不周崖下一甲子,世間女子仍不及你半分。」

李長安側目,對上那雙瀲灧眸子,古井不波。

那人依舊興緻不減,去盤中又取了一件飾物,舉至李長安眼前,笑道:「此瑪瑙玉束可是我命人專為你打造的,可喜歡?」

李長安低眸看了去,似玉冠卻呈環狀,目及丈量可通一指大小,色澤透潤,日光下泛橘艷,環沿鎏金。若各論其一,在李長安眼中皆是俗物,二者融合,卻有意想不到的大俗出大雅。

等了半晌,李長安終於開口道:「要在北契尋一名手藝如此精湛的玉匠,實屬不易。」

那人眨了眨眼睛,獻寶似的又遞出一根簪子,笑意更濃:「那這跟簪子呢?」

李長安隻瞥了一眼,淡然道:「玉紫檀,紫檀木中屬上品,手藝出自青源刻家,一甲子前盛行於名流官宦手中,戰亂之後沒留下幾件,如今已是皇室臻品,私藏者視為欺君。」

那人呵呵一笑,一面繞到李長安身後,一面道:「不愧是風流無雙的『李公子』,這根玉子簪可是皇祖母生辰時賜給我的,整個北契也就這一根。」

給李長安束好發,那人退後一步,似在端賞一副百年難見的佳作一般,眼眸熾熱。

李長安微微側過身,挑眉道:「看夠了沒,七王子殿下,還是應喚你,七公主殿下?」

那雙桃花眸子裡的陰厲一閃而逝,撇了撇嘴,似失了興緻,自顧自走入茶室盤腿坐下。李長安跟著走進,端坐在對面。

北契王帳原有十一位王子王女,東越南徒時朝政內亂,耶律氏族在刀筆文士的鼓動下舉兵謀反,年長的王子多半死於那時。這些年重整朝綱,雖使得中原人口中的「北荒蠻子」脫胎換骨,卻也滋生出大批爭權名利之士。年幼的王子王女無疑是權勢手中最好的依仗,陰謀暗湧之下,焉有完卵?原本枝繁葉茂的北契王帳,如今僅剩五位王子王女,最小的一位不過孩提之齡。

樓解紅先前送來的情報中對北契王帳有所提及,眼前這位女扮男裝的七王子出自正宮皇后,自幼聰慧伶俐,幾個兄弟姐妹中尤其討長輩歡心。打從出生的那刻起便以男子身份示人,情報中亦未提及,耶律楚才竟是女兒身。

但顯然本尊對李長安一眼便識破身份不感意外,反而悠然自得的泡起了茶,但手法與王朝那位四公主同樣慘不忍睹。

在瞧見耶律楚才將第二道茶水一併倒了個乾淨後,李長安終於忍不住按下了她的手,道:「不必勞煩,我不喝。」

耶律楚才一臉不可置信,「本王子親自為你泡的,你竟敢不喝?」

就如同先前換衣裳一般,李長安懶得與她較勁,鬆開了手,不鹹不淡道:「殿下既對在下知知甚多,不如開門見山,免得耽擱各自功夫。」

手中動作一頓,耶律楚才一手撐著下巴,歪著頭看著李長安,嘻嘻笑道:「急什麼,你在流沙城殺了許善心的帳,咱們還沒細算呢。雖然許善心不是條好狗,總想著自立為王,但比起另外兩人,易掌控的多。況且,眼下我的計劃中還少不得他,李長安你可知你給我捅了多大的簍子?」

李長安好笑道:「這我可管不著,殿下若想留我,也得看君子府本事夠不夠。」

耶律楚才遞來一杯清湯寡水的茶,無所謂道:「想留歸想留,但不是眼下,聽說你近來喜歡與人做買賣,不如也與我做一筆?」

李長安目光移向耶律楚才,問道:「拿什麼做?」

耶律楚才努了努嘴,示意那杯茶。李長安輕嘆了口氣,一口飲盡,而後抿了抿嘴,且不說滋味如何,壓根兒就沒味兒。

耶律楚才寵溺一笑,這才道:「你幫我殺一個人,我助你奪泉眼。」

李長安看著她,未言語。

龍息泉眼乃國祚根基,如今身為北契王帳的王女竟要將一成國祚當做饅頭一樣送人,是要造反不成?但既連耶律楚才都已知曉她此行北上的目的,再要想瞞天過海便是奢望。先前有上小樓的人暗中阻攔,但凡出了汴梁恐怕就得一路殺到龍石州去了。即便拿捏不準此人,李長安也不會妄想耶律楚才能為了她與王庭為敵。說不準,前腳那幫提刑客剛捉住她,後腳耶律楚才就飛書一封上王庭討人去了,正大光明把她當做「壓寨夫人」。

用頭髮絲兒都能想到,此舉不但北契王帳樂見其成,王朝更是拍手叫好,畢竟放在世人眼中,耶律楚才這叫「為民除害」。

耶律楚才不知李長安所想,繼而道:「我自幼不愛讀書,尤其是你們中原的聖人詩書,把那幫馬背上的勇士讀到了馬下,成日隻知如何爭權謀利,卻不知王朝燕字軍已強大到了何種地步。最可笑的是,前年我上奏新一批改良的弦機弩可百步穿甲,昔日草原上的雄鷹拉木倫竟嘲笑我是個懼怕豺狗的羔羊。」

說著,耶律楚才怒火中燒,拍桌罵道:「一幫蠢材!愚蠢至極!」

李長安笑了笑,「故而,你想殺了他?」

耶律楚才瞪著她,忽然笑了,若無其事道:「自然……另有其人。拉木倫再無用,畢竟是鐵王座的左膀右臂,不過因此事,我被派遣去了南庭,手無實權隻得當個遊手好閒的紈絝王子。」

話至此,李長安已理出了個大致的局勢。南庭橘子狐沙二州地域貧瘠,小部落仍是如同一盤散沙,且有各自為政的苗頭。在呼延一族尚得王帳恩澤時期還算相安無事,自打呼延同宗以居功自傲的罪名被貶至邊境後,南庭在與北院的分庭抗禮中便逐漸落了下風,以至今日仍抬不起頭來,處處受牽製。而原是王族的慕容家便更淒慘無比,所幸這些年龜縮於南庭韜光養晦,逐漸恢復了些元氣。但於耶律楚才而言,無論腳下走的是獨木橋亦或青雲大道,慕容氏族無疑是最大的一塊絆腳石。

王帳的用意不難猜,無非是帝王權術慣用的老法子。讓慕容氏族與耶律楚才鷸蚌相爭而獨得漁翁之利,如此看來耶律楚才雖在后宮得勢,但在北契皇帝眼中卻不堪重用。謠傳北契皇帝癡迷儒釋二道,如今看來也並非空穴來風。否則又怎會效仿王朝女帝,抑武重文?

李長安試探道:「如此說來,殿下欲殺之人……」

耶律楚才微微一笑,眼角下那顆淚痣竟平添了幾分嫵媚,「慕容蘭亭,不過你若能將慕容氏一族都殺光了更好。」

李長安想也沒想,爽快道:「隻殺慕容蘭亭姑且尚可一試,不過在下有個條件,殿下需得先助我奪泉眼。」

耶律楚才亦未遲疑,替杯中續滿了茶,笑眯眯道:「成交。」

李長安起身,朝耶律楚才舉杯相敬,而後仰頭飲盡,提醒道:「容在下多句嘴,呼延同宗可不是省油的燈,殿下可得當心。」

許善心曾道玉龍瑤暴殄天物,不知露峰稀貴,眼下這個七王子才真是揮金如土,將整壺露峰當白水一般盡數倒出,澆花養草。且尤不自知的笑道:「你可知中原話裡,我最喜歡哪兩句?一是潛移默化,二則物極必反。」

前一句明指北契王帳如今的風氣,後一句,李長安卻未能猜透。

李長安轉身離去時,只聽身後傳來一聲輕語。

「李長安,你且記住,北契鐵騎踏破古陽關之時,便是我娶你為妻之日。」

她頭也不回的笑道:「那時我必在古陽城頭,恭迎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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