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雷何止是被衛昇的話說服了？

他現在甚至想挖周明星的牆角！

這樣優秀的、熟悉體制內規則的專業人士，正是他們拍攝主旋律題材最急缺的人才啊！

現在想想，之前他們採風的時候，邀請的那些三農政策領域的專家們，好像一開始方向就搞錯了啊？

專家們確實在政策研究上很有權威性，但說實話，大部分專家都是從高校出來的，幾乎沒有基層工作經驗，就連搞理論研究，用的詞兒都是「下基層」。

什麼叫「下基層」？

意思就是人家一直呆在上面，只是偶爾下去看看民間疾苦咯？

一群壓根就沒在農村生活過的神仙們，你指望他們能和底層老百姓共情？

怪不得這幾年老有網友在網上吐槽，說專家們提的一些建議，總讓他們感覺自己和專家並不是生活在同一個地球的樣子……

這麼一想，李雷不禁心疼地看了衛昇一眼。

這孩子估計也是個家裏沒啥背景的。

只有無依無靠的基層社畜，才會去費心研究體制內的那些潛規則，並且努力去適應這些規則吧？

至於家裏有背景的？

呵呵~

向來只有規則為他們讓路的，誰敢讓他們去適應規則？

說句不好聽的，什麼是規則？

在某些地方勢力盤根錯節的小城市，二代們為什麼能無視規則？

因為他們祖輩父輩的話，就是這些地方的規則！

「老周！這孩子我要了！」李雷一拍大腿，當場就要和衛昇簽合同。

這語氣……不知道的，還以為李雷要當爹了呢。

至於編劇樂玲？

如果不是現在條件不允許的話，她已經擺開香案，燒黃紙，斬雞頭，和小衛結拜為異姓姐弟了。

這就是她今後寫主旋律劇本的金牌顧問啊！！！

衛昇就這樣莫名其妙的成了整個《山盟》劇組的團寵。

女主角不用說了，衛昇的大師姐！

導演李雷心懷不軌，恨不得把衛昇當成親兒子疼愛，時時刻刻想著挖周明星的牆角，把衛昇挖過來，做他的禦用顧問。

樂玲仗著自己是女孩子，撒嬌賣萌，非要和衛昇結拜。

衛昇一臉黑線地表示，他們是傳統家庭，結拜這種大事，需要先和家裏人商量一下。

樂玲就當他答應了，如今在劇組已經自封是衛昇異母異父的親姐姐啦~

這讓扮演楊帆女朋友的新人演員江芷蘭非常忐忑，總覺得這個衛昇好像有什麼不得了的背景，圍讀新劇本的時候，跟他對台詞都帶著小顫音兒。

衛昇還安慰人家不要緊張呢，結果真正開拍的時候，NG最多的就是他！

「衛昇，說台詞！是說！不是讓你對著她背台詞！」

「你別光顧著念台詞呀，動作！動作跟上！」

「你怎麼還同手同腳了呢？你們倆談戀愛談了五年！她是你女朋友！不是拉著你騙你買茶葉的女騙子！」

李雷導演第一個崩潰了。

樂玲也有些不忍直視，乾脆拿劇本遮住了臉。

誰能想到，對著他們都能侃侃而談、毫不怯場的衛昇，實戰居然如此辣眼睛！

這麼說吧，就算是影視學院的大一新生第一次交作業，演技都比他自然！

這樣下去不行，這部劇上面催得急，他們根本耗不起時間，也壓根不是錢的事兒。

錢，他們劇組有得是，他們最缺的是時間！

衛昇自己也懵了。

他沒想到拍電視劇和拍綜藝的差別居然這麼大。

明明錄節目的時候他都挺自然的，怎麼一進組拍戲，感覺一下子就變了呢？

「要不還是給衛昇請個老師吧？」沈軼對周明星提議道。

「來不及了，劇組沒時間等他慢慢進步。」周明星摁滅了手裏的香煙，把衛昇單獨叫到了一邊。

順手把沈軼也給薅過來了。

衛昇羞愧極了，沒等周明星開口，他就主動開口放棄了：「周叔，要不這劇我不拍了吧？別耽誤了李導他們時間，我真的不行……」

「是男人就不能說自己不行！你先別急著放棄，咱們聊聊，好好分析一下問題到底出在哪裏。」周明星狠狠抹了一把臉。

沈軼也安慰他：「你別著急，你這個角色後面的戲份不多，實在不行，就讓老周給你請個老師突擊訓練一下，我讓導演先拍我那部分……」

一個泡麵頭突然湊了過來。

「那個，沈老師，您忘了嗎？我們劇本改過了，導演說了，為了讓楊帆這個角色的形象更加豐滿真實，後面要給他加戲。」樂玲小聲提醒道。

她也不想給衛昇弟弟增加心理壓力呀。

但問題是導演讓加戲，她一個小小的編劇能怎麼辦？

當時聽到李導說要給衛昇加戲，樂玲還替他高興呢，剛出道的新人，第一部劇就能登上國家台一套，而且戲份還不少，這可夠高的。

可誰能想到，衛昇這演技……唉！

現在她已經不知道，是該替他高興，還是替他點蠟了。

「要不還是請導演換人吧？這個我真不行……」衛昇為難地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

他也知道，周明星和沈軼堅持讓他再試試，都是為他好。

畢竟這可是一部已經基本內定了要在國家台一套播出的主旋律電視劇，要是他能抓住這次機會，不但能有一部自己的代表作，而且一出道就站在了一個其他人想都不敢想的位置上，簡直堪比白日飛升！

要知道，現在圈裏多少流量小生小花們，哪怕零片酬，也爭著搶著想進這類主旋律電視劇，一來跟著大導可以磨鍊演技，二來，這玩意兒就跟早些年國人喜歡出國鍍金一樣，演了主旋律電視劇或者電影，那逼格一下子就上去了唄？

衛昇自己難道不知道這個機會對他這個新人來說，簡直堪稱是千載難逢嗎？

他當然知道！

但、這不是自身條件不達標嗎？

「不行！送到嘴邊的肥肉，不能就這麼白白丟了！」周明星發狠道。

沈軼也同意周明星的決定：「這樣，老周，你趕緊給衛昇請個表演課老師，劇組這邊，我帶衛昇去求求李導，看看能不能先用借位的法子，先把一些有衛昇參與的零散鏡頭給拍掉。」

「這樣的話，既不耽誤劇組拍攝進度，也能給衛昇一個緩衝的時間。」

最重要的是，變相增加劇組的沉沒成本！

前面都拍了這麼多素材了，就剩下一些需要考驗演技的互動鏡頭，等於是一百步已經走完了七十步，剩下那三十步，咬咬牙也要走下去呀！這時候換人，那前面的成本不都浪費了嗎？

周明星讚許地看了沈軼一眼。

「那就這麼定了，李導那邊我去說，你辛苦兩天，表演課老師沒那麼快過來，這幾天還要你多教教他。」

沈軼笑了笑：「這不是應該的？我可是有咱們公司股份的，公司多培養幾個能賺錢的新人，明年我就能把那套豪華海景別墅給買下來了。」

衛昇汗了一下，總感覺接下來自己的日子要不好過了……

他的預感還真準，這天晚上下戲後，沈軼就讓助理買了點吃的送到房間，把樂玲也請了過來，幫衛昇克服台詞尷尬、渾身僵硬的臭毛病。

周明星放心把衛昇交給沈軼，並不是沒有原因的。

其實當年沈軼剛和前夫離婚，決定重回娛樂圈的時候，一開始演技也挺爛的，畢竟當初上學的時候，老師教的那些技巧，都有點偏學院派。

怎麼說呢，廣大讀者們應該還記得那部大名鼎鼎的《純潔心靈·逐夢演藝圈》吧？

其實憑良心說，拍出這樣讓觀眾大呼辣眼睛的爛片，真心不能怪那位新人導演，因為學校特麽就這麼教的呀！

除了極少數天賦異稟、在演戲和導演這一行特別有靈氣的學生之外，你去問問大學裡的學生們，誰不是老師怎麼教，他們就怎麼做？尤其是大學裡的實踐課作業，拍出來的東西，合老師的胃口才能拿高分好嗎？

沈軼也是學院派出身，當年剛回到娛樂圈的時候，和衛昇一樣，也因為演技辣眼睛，著實吃了不少苦頭。

但好在她天賦驚人，吃了幾次虧、挨了幾頓罵之後，也漸漸摸到了這裏面的門道。

這事兒說起來還挺具有諷刺意味的。

當年沈軼爸媽為了讓女兒考上影視學院，前後花了小一百萬吧，還賣了家裏一套小公寓，好不容易才混成了科班生。

可誰能想到，花了一百多萬上的影視學院專業課，到頭來，卻還不如買了幾千杯奶茶，從劇組裏學到的東西實用。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沈軼和衛昇的情況也差不多，都是從零開始闖蕩娛樂圈的野路子。

沈軼給衛昇出的主意，就是增強角色代入感。

這是她在這一行徹底開竅之後，發現的最有效也最直接的新人速成法。

「來，你看這一段。」沈軼翻開衛昇的劇本，指了指被他用記號筆畫了紅色的一段。

「楊帆在黃秀娟犧牲後，第一次來到黃家堡，看到了黃秀娟桌子上親手改過了還沒給你的文件，編劇給你寫的反應是，雙手微微顫抖著，下意識的想拿起這份文件，卻被旁邊的工作人員告知，這些已經是珍貴的遺物了，不能用手去碰。你突然控制不住情緒，捂著臉痛哭出聲。」

「我知道第一次拍戲，你肯定哭不出來，有些細節強行去演繹的話，拍出來的演技被鏡頭放大後，別懷疑，到時候你自己在電視上看了，腳指頭都能摳出一座魔仙堡。」

「噗~」樂玲在旁邊捂著嘴笑。

「別說了，師姐你就告訴我該怎麼辦吧？」衛昇可憐巴巴地看著沈軼。

沈軼突然露出了一絲不懷好意的笑容。

衛昇後背一寒。

緊接著，他就見識到了被評影人譽為「內娛新晉老戲骨」的沈軼，在演技上劍走偏鋒的時候，究竟有多偏！

簡直都快偏到外太空去了好嗎？

她直接讓樂玲根據劇中楊帆該有的身體反應，給他模擬出了另外一個劇情——

「你從小到大最好的朋友，一位光榮的人民警察，突然犧牲在了抓捕犯罪分子的路上。」

「你作為他最好的朋友，前來參加他的葬禮。」

「然後你發現了他的辦公桌上，有一封寫給你的信。」

「你想拿回這封本該屬於你的信件，可是卻被現場的工作人員無情拒絕了。」

「就這樣，你失去了他留給你的唯一一件遺物……」

衛昇：「……」

我這輩子最好的朋友做錯了什麼？

不過，也有可能這種沉浸式的演繹方式，真的適合衛昇。

共情能力極強的他，站在原地，低垂著頭，努力把自己代入了一下當事人的角色，再腦補了一下好朋友那張臉，眼淚唰的一下就下來了。

「成了！！！」

沈軼和樂玲對視一眼，驚喜地擊掌慶祝。

然後，一邊一個，把眼圈紅紅的衛昇，架到了導演李雷面前。

「小衛這是怎麼了？演不出來急哭了？你別急呀，我又沒催你！」李雷手忙腳亂地找紙巾想給衛昇擦眼淚。

這位可是他心心念念的顧問大爺！

就算演技爛到家不能拍戲，他也要努力和衛昇這小子打好關係啊。

以後再有什麼主旋律鄉村題材的劇本，他還指望著衛昇幫他掌掌眼呢。

免得到時候出來的劇本沒有接地氣不說，反而接地府去了。

「這小子好像有點開竅了，李導，咱們試試拍這一段，你看看他這次能打多少分？」沈軼指了指剛才把衛昇弄哭的那一段劇本。

劇組其他人聽說衛昇拍不出導演想要的效果，都快急哭了，現在好不容易有了一點點靈感，想再試一次，那還等什麼？麻溜的開工吧！

這場戲是在黃家堡黃秀娟當年辦公的這棟樓實地取經的，只不過換了一間辦公室。

黃秀娟當年坐過的那張辦公桌，早就被警戒線圍了起來，旁邊還豎了一個牌子，現在已經成了每一個來黃家堡參觀學習的人，必須要去看一眼的地方。

不過，劇組在同一棟樓樓下，找了一間和樓上格局一模一樣的地方，一比一搭建復刻出了當年黃秀娟在這裏辦公的場景。

一切準備就緒，衛昇獃獃地站在有些掉漆的破舊辦公桌前，看著桌上整齊疊在一起的各種文件。最上面是兩張紅色水筆塗改過的文件，是黃秀娟生前正準備改好送交到縣裏的一份文件。

衛昇努力把這份文件想像成一封信，同時，腦海裡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一個人的身影。

那是他高中玩的最好的兄弟江臨海。

只是，那傢夥貪玩得很，都高三了，別人都在拚了命的複習備考，只有他，每次都趁班主任不注意，偷偷溜到籃球場去，混在一堆高一新生裏頭打籃球。

高中畢業後，他考上了大學，江臨海考上了本地的消防隊，成為了一名光榮的消防隊員。

記得他大一暑假回來的時候，江臨海還請他去消防隊附近的一家燒烤店吃了一頓燒烤。

當時衛昇還和他開玩笑，說萬一哪天他家著火了，江臨海去救火，別的不管，一定要先把他床底下珍藏的那些劉德華、張學友、孫燕姿、周傑倫的絕版磁帶搶救出來！

他一直覺得江臨海的名字，簡直天生就註定他應該加入消防隊伍，又是江又是海的，自帶滅火的水源呀~

可誰能想到，就在他大二那年，J市最大的那家化工廠發生爆炸，江臨海所在的J市消防隊第五大隊，奉命趕赴現場滅火。

因為火勢太大，當時第五大隊幾乎傾巢出動，大隊一共26人，隻留下一個新來的看門，剩下25個全部去了。

可最後，第五大隊，無一人生還……

消息傳來的時候，衛昇已經找好了暑期實踐單位。

他沒有去實習單位報到，而是選擇趕回去見老同學最後一面。

可誰能想到，最後看到的，只有一個被炸得面目全非的消防頭盔……

眼淚不知道什麼時候，悄然爬滿了衛昇的臉龐。

跨越時空，他彷彿又看到了那個愛打籃球、也總愛逃課的大男孩。

他笑起來的時候，比七月的陽光還要燦爛。

他們約好了等下一個假期，再一起去消防隊籃球場打一場比賽。

可是，他永遠也等不到這場比賽了。

衛昇顫抖著雙手，掙脫了旁邊工作人員的束縛，捂著臉，任憑淚水從指縫中瘋狂溢出。

誰也不知道，這場拍攝是什麼時候結束的。

衛昇蹲在地上，哭得渾身止不住的顫抖。

窗外，原本過來圍觀劇組拍攝的當地老百姓，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現場一時哭聲震天，哭聲中，還不時摻雜著老鄉們一聲聲痛徹心扉的呼喚。

「黃書記！嗚嗚嗚~黃書記我們想你了。」

「秀娟啊~我們秀娟還那麼年輕！連個娃娃都沒留下啊！」

「老天爺你瞎了眼啊！那麼好的娃娃，你怎麼忍心把她收走？天底下那麼多黑心肝的壞人，你拿他們的命來換我們黃書記呀？」

現場一時間有些失控。

劇組的工作人員也紅了眼眶。

實際上，自從劇組來到黃家堡實地取景後，這樣的場景，已經不是他們第一次見到了。

還記得劇組第一天抵達黃家堡的時候，聽到消息的鄉親們，從四面八方趕了過來。

有自駕開車開了幾百裡路趕回來的，有騎著摩托車、電瓶車的，還有騎著毛驢、甚至徒步十幾裡山路的鄉親們，大夥兒沒有別的想法，他們隻想來看看，那個扮演黃秀娟的女娃娃，長得到底像不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