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在彎彎繞繞的山路間顛簸了三個多小時，繞過了無數重大山，車才終於到了目的地。

范鳳姝被顛得暈頭轉向，下車緩了半天，才皺著眉，看向面前蕭條的小山村。

這個村子跟其他偏僻貧窮的小村子都差不多，年輕人大多離開了，就留下老人，還有零星幾個光著屁股到處跑的小孩子，孩子們就連長相都差不多，臉上身上都是灰撲撲的，拖著鼻涕，一臉傻乎乎的笑。

范鳳姝忍不住用手絹捂著鼻子：「那孩子，就是在這種地方養大的？」

范鳳姝的丈夫賈彬，臉色也不太好看。

他剛從車上下來就踩了一腳泥，爛乎乎的黃泥巴糊在他的皮鞋上，讓這個輕微有點潔癖的中年男人覺得很不舒服，用力的甩了甩腳下。

「資料上是這麼顯示的，總之先去見見人吧。」他的眉頭也皺得很緊。

這對夫妻都是從小就養尊處優的人，名下也頗有些資產，除了旅遊，這輩子都沒怎麼離開過大城市，更沒來過這種沒有風景也沒有度假酒店的普通山村。

無論是村頭的爛泥路，還是拖著鼻涕好奇湊過來的小孩子，都叫他們很不適應。

進村找人也不太順利，村裡老人居多，多半只會說本地話，好容易碰到一個能交流的，還帶著濃濃鄉音，磕磕巴巴半天才弄明白兩人的來意，把他們領到了村委會。

明明還是工作時間，村委已經大門緊閉，又等了半天，才等來穿著髒兮兮的工裝，褲腳挽到小腿，腳上全是泥濘的村長。

村長的普通話比其他村民稍微清楚些，但也一樣帶著土腔，聽說兩人是來村裡找人的，他細眯縫的眼睛飛快的掃視了二人一圈，臉上似笑非笑。

這對中年夫婦一看都是社會成功人士，衣著考究，開著名車，無論手腕上的表，還是身上的首飾，都顯示這是兩個明晃晃的有錢人。

村長的手指在鼻樑上蹭了蹭，才慢悠悠的問：「找哪家捏？叫甚麼名？」

「應該是一戶姓甄的人家，戶主叫甄三。」賈彬馬上說。

「村子裡一多半都是姓甄的，」村長嘀咕一聲，又眯著眼睛似乎在回想，「甄三？村子裡沒有這人，但是彷彿又有點印象……」

賈彬馬上很識趣的讓了一條煙過去。

「啊是有這麼一個人，不過好多年前他就被關到牢裡去了，你們找他作甚？」

一聽到這話，夫妻倆的臉色不由一沉。

怎麼還是個有前科的？

「不過他婆娘和娃倒是還在村裡，你們還沒說呢，找他們家作甚？」村長繼續追問不休。

夫妻倆的臉色都有些難看，對視了一眼，賈彬才出言解釋：「他們是我家一個遠方親戚，很多年不聯繫了，正好到這附近，所以想著來看看。」

村長順手把那條煙塞進抽屜裡，點點頭：「我帶你去找甄老三他婆娘，這鐘點她應該在家。」

夫妻倆就不情不願跟著村長，又從村頭走到了村尾。

村子越往裡走越荒涼，如果說之前的房子好歹還有幾分體面，到了靠近山坡地這邊，就基本只剩廢棄的老屋子了，之前又下過一場雨，一路全是稀軟的爛泥路，可這時候，無論賈彬還是范鳳姝都沒有多餘的注意力去在意腳上的泥巴。

「又窮又有前科，這一家子可是地地道道的麻煩……」范鳳姝一臉愁容，擔心不已。

她的丈夫輕輕推了她一下，示意妻子不要在外人面前多說什麼，村長似乎聽岔了，一邊在前頭領路一邊說：「可不是，這家的男人不是甚麼好東西，等到他被關進去，他婆娘還有孩子才過了幾天好日子。」

賈彬於是跟村長打聽到：「他們家一共有幾個孩子呀？」

「兩個，女娃大些，在外頭打了好幾年工了，男娃還小，還在讀書呢。」

賈彬努力扯著嘴角笑一笑，范鳳姝卻已經憋不住了：「她才多大年紀，這麼早就沒讀書了？」

村長狐疑道：「鄉下人不都這樣，再說了，你怎麼知道他家女娃多大年紀？」

賈彬偷偷扯了妻子一下，又對村長連忙解釋道：「我老婆心腸軟，就是單純有點心疼農村裡的女孩子，對了，那女娃娃現在在哪裡打工？」

似乎是有些心虛，賈彬又多解釋了一句：「畢竟沾親帶故的，我就是想著要是能照顧還是照顧一把。」

村長搖頭：「這個就不知道了，你得去問那孩子的媽。」

出乎意料，那個女人看起來還算體面，身上的衣服雖然已經被漿洗得很舊了，但還算整潔，臉上手上也是，都乾乾淨淨的。

看到村長帶著陌生人上門，她連忙端茶倒水，卻並不敢多說一句話，就算聽村長說這兩人是她們家遠房親戚，想過來看看家裡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她臉上的神情也並不熱絡，還是畏畏縮縮的模樣。

村長把人領到就走了，留下夫妻倆對著這個陌生女人有些發愁，一時間不知道要怎麼開口。

上個月他們家出了一樁小意外需要輸血，也是因為這件事他們才知道，很多年前，他們夫妻倆的長女，就被人和這戶鄉下人家的孩子掉了包。

精心養了很多年的孩子竟然不是親生的，他們原可以狠狠興師問罪，但是因為某些顧忌，又不可能徹底撕破臉，聽說還是一個鄉下罪犯養的孩子，換回來的心思就更淡了。

一個早早輟學的打工妹，要是真傳出去，簡直丟人丟大發了。

可是不領回去也不行，老太太已經知道這件事了，而且放出話來，她手裡那塊地皮只能給真正的孫女，要是不把那孩子帶回來，她就直接把地皮捐了好了。

夫妻倆倒也不信老太太真捨得把那麼一大筆錢捐出去，但總吵吵嚷嚷的也不好，要是真把兩個孩子的身份捅出去，那才是真正的麻煩。

鄉下女人沒什麼見識，只要給一筆錢，威逼利誘一番，再加上她的親生女兒做砝碼，應該也出不了什麼岔子。

真正的麻煩，還是那個據說在外頭打了很多年工的女兒。

那孩子沒什麼文化，又是這麼一家人養大的，也不知道能不能說通道理。

稍微一逼問，這女人就承認，她確實知道養了多年的孩子不是自己親生的，在夫妻倆的連環恐嚇之下，更加一句多話都不敢說，還老老實實把大女兒打工的地方也說了出來。

一直等到夫妻倆留下一筆錢準備離開的時候，那女人才結結巴巴的說：「你們……可一定要對兩個孩子好些……」

賈彬理所當然的說：「一個我們養了這麼多年，另一個又是親生的孩子，不管怎麼說，總比留在你們這樣的人家好。」

說話的功夫，他的眼睛又對著這幢破房子挑剔的轉了一圈，笑了一下，就和妻子頭也不回的走了，隻留下這女人臉色慘白的站在門邊，呆了很久。

出乎意料，那個現在叫甄真的孩子，現在就在夫妻倆所在的城市。

一想到彎彎繞繞一大圈，受了這麼多的罪，結果正主就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夫妻兩個臉色都不太好看。

果然，這孩子一看就是個不省心的。

又顛簸了一趟山路，再花幾個小時到省會，再坐上飛機的時候，范鳳姝覺得自己渾身骨頭都快要散架了。

賈彬還在琢磨著從那個女人嘴裡套出來的信息。

他手裡捏著一張小紙條，上頭寫了那孩子的名字和工作地址，其他並沒有太多信息，可即便如此，也足夠引起很多聯想了。

「甄真」這個名字多少讓他覺得有些不舒服，而她現在的工作，看起來也不像是什麼好職業。

「那孩子說是在給大老闆當私人助理，聽起來就不像什麼正經工作，」賈彬嘀咕道，「而且這種人胃口也大，大概不像廠妹那麼好打發。」

范鳳姝冷笑了一下：「你對這種人不是最有經驗的？要不是當初沾花惹草的，至於鬧今天這麼一出來？」

賈彬的臉色一下子沉下去：「你要真想算老帳，那就說說你當年為什麼不在家好好管孩子，一出去就是大半年時間，結果連孩子被人換了都沒發現。」

范鳳姝：「至少我是為了自己的事業打拚，不像你，在家裡光會胡天酒地，連個孩子也看不住！」

兩人本來就是商業聯姻，結婚這麼多年感情始終淡薄，孩子也只是利益捆綁的紐帶而已，所以哪怕對流落在外多年的血脈，夫妻兩個內心其實也沒有太多觸動。

這麼一個鄉下孩子，簡直半點都比不上他們花了多年精力和人脈培養出的那個，真認回來反而是個麻煩。

偏偏老太太認死理，才逼著他們出來轉了這一圈，結果還盡做些無用功。

范鳳姝已經很不耐煩了：「我當初就說先找私家偵探查一查，是你不肯，非要自己找，結果好了嘛，白白耽誤這幾天，害我錯過好幾場茶會。」

「你以為我願意這麼跑？還不是怕太多人知道這個事惹來麻煩，你最近也少跟你那群姐妹出去聚，免得管不住自己的嘴，影響了家裡的生意。」

范鳳姝不屑的笑：「你還是先想辦法管住你媽的嘴吧。」

夫妻兩個一路從飛機上吵到車上，回到自家花園洋房的時候，依然還在互相數落。

從家裡的車一進院門，賈雯瞳就緊張不安的等在了二樓的樓梯口，想下來又有些害怕。

自從知道自己並不是爸爸媽媽的親生女兒，她已經好多天沒有睡好覺了，尤其是父母離家去找那個被掉包的孩子以後，各種擔憂害怕更是成了這幾天噩夢的主角。

即便父母再三承諾，她以後依然是賈家的女兒，賈家大小姐的身份絕對不會受到任何影響，可是……

賈雯瞳滿眼擔憂的盯著打開的車門，可是意料之外，車上並沒有下來第三個人，只有父母的爭吵聲，一路從門口傳到了大廳。

賈雯瞳急急忙忙迎下樓：「爸媽，妹……妹妹呢？沒跟你們一起回來？」

看到女兒緊張不安的模樣，夫妻倆才收斂一點，終於熄了爭吵的心思。

賈雯瞳大約就是那種傳說中別人家的孩子：長得漂亮人又聰明，從小到大各種榮譽加身，最重要的是，還找了一個特別優秀的未婚夫，給家裡解決了一樁大麻煩。

這樣的孩子，就算不是親生，又有什麼要緊的？

「已經打聽到地址了，不過還沒有親眼跟那孩子見一面，」范鳳姝說，「你不用擔心，爸爸媽媽是肯定不會放棄你的，你永遠都是我們最愛的孩子。」

賈雯瞳眼睛裡含著淚：「爸媽，我想跟你們一起去見妹妹，我一定要當面跟她道歉，請求她的諒解。」

於是，下午的時候，這一家人整整齊齊一起按照那個地址找了過去。

只是……怎麼會是萬方天苑？

那鄉下女人給他們的只是一個普通的門牌號碼，沒有寫小區的名字，等開到附近的時候，賈彬才察覺不對勁。

這附近名氣最大的地方，應該就是在全國都排得上名號的頂級別墅區，萬方天苑了。

萬方天苑的住戶，可不是簡簡單單大富大貴幾個字就能概括得了的，賈家在本市算是有點資產的殷實人家，也從沒有機會能夠出入這裡。

就連賈雯瞳的未婚夫家，在賈家眼裡已經算是響噹噹的豪門了，也沒資格在這裡置辦產業。

一個鄉下女孩子，竟然有本事攀上這裡的住戶？

夫妻倆震驚的對視一眼，心裡有些捉摸不透的心思，可這時候，賈雯瞳已經忍不住在車上啜泣起來。

「妹妹真是太可憐了，原本好好一個千金大小姐，結果竟然在這裡給人當保姆。」她抽噎著說。

她這話一說出來，夫妻倆又覺得確實是這麼個道理。

那種家庭出來的女孩子，能進來當保姆都絕對是高攀了，也虧得僱主不在乎她那個有前科的爸爸。

賈彬原本心裡存著的一點攀龍附鳳的心思瞬間也淡了，他是想結識更多更好的人脈資源，但是要靠著親生女兒去給人家當小保姆拉關係？說出去簡直都要被人笑掉大牙了，他可丟不起那份臉！

於是賈彬板著臉和門衛說明了來意，不過門衛的譜比他可大多了。

「要找個保姆？你以為這地方是隨隨便便什麼人都能進的？要找人自己打電話聯繫去。」門衛毫不客氣的說。

賈彬被懟得一肚子火，還是只能小心賠笑：「這不是確實沒有電話嘛，鄉下孩子不懂事，連個手機號碼都沒留，老家的親戚擔心了，才托我過來問問，還勞您幫個忙，幫我打個電話。」

然後又偷偷遞了一包身上最貴的煙出去，可惜對方壓根沒看在眼裡，冷笑著推開：「真不好意思，我們工作人員不能隨便拿客人的東西，要不然會丟工作的。」

好說歹說，軟磨硬求的半天，門衛才不耐煩道：「行了行了，我幫你去個電話問問，不過有沒有這個人我可不保證。」

賈彬連連點頭哈腰道謝。

電話很快就通了，門衛說了兩句話就古怪的看了門口的三人一眼，說：「好的，那我讓他們在這邊等著。」

掛了電話，門衛對著賈彬幾人道：「是有這麼一個人，剛才管家和她說了，讓她直接出來見你們，你們先等一等。」

「在這裡等？」賈彬覺得很彆扭。

「你還想直接進去？」門衛笑一下，「這邊出入管理很嚴的，可不能讓人隨隨便便瞎逛。」

事實上，連保安室都不允許呆，這一家三口只能乖乖等在路邊上，從樹蔭的間隙裡，猜測這個傳說中頂級豪宅區內裡的真容。

「能住這裡的，身家至少要上億吧？」范鳳姝羨慕的說。

這麼大的地方，從路邊上根本看不到一幢別墅的影子，只能看見美輪美奐的綠化景觀，和寬得不像樣的馬路，而馬路邊上哪怕一個小小的台階，都充滿了設計感。

賈彬嗤笑一聲：「上億？這裡最便宜的房子都不止上億了。」

賈雯瞳倒抽了一口氣：「這麼貴？！周斌他們家的莊園，那麼大的一片地方，我聽說也就五六千萬而已啊。」

「這裡地方也不小，又緊挨著核心金融圈，一共才只有18幢別墅，有錢都買不到的，」賈彬說，「這邊的主人很多都是各地的首富，還有出名的華商，都是些大人物。」

他心裡已經琢磨開了，那孩子說是小保姆，估計就是個打掃衛生的，這種宅子要的人手多，來來去去的說不定連主人家的面都見不到幾次，也確實沒有什麼大用。

說是讓他們等一會，可是半個小時過去，還是沒有看見人影。

范鳳姝不耐煩的跺跺腳：「不過一個小保姆，派頭可真大，怎麼現在還沒出來。」

賈雯瞳連忙安慰母親：「可能妹妹正在做事呢，這種地方規矩大，也不是隨時想出來就能出來。」

范鳳姝冷哼一聲：「一個小保姆而已，哪有這麼多的講究。」

正說話間，從萬方天苑的大門裡開出來一輛造型誇張的明黃色跑車，賈家三人都不大懂車，也只能從外表看出來這輛車價格不菲，而且十有八九還需要什麼特殊渠道才能買到。

大概是哪家的公子千金正好出門。

三人的眼神都盯著車移不開，沒想到這輛車才出門，就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停下來，然後一個年輕而曼妙的身影，從駕駛座開門下來。

那人看著年齡和賈雯瞳相仿，但是氣勢卻勝出很多，膚色白皙，穿著一身淺色的小西裝，系帶高筒靴，眉宇間極傲氣，一看就是被嬌寵大的小公主。

一看見那身衣服，賈雯瞳就忍不住眼睛一亮。

她一眼就認出衣服上獨特的標誌，是專屬於一家很難約到的高定奢牌，這家的衣服動輒幾十上百萬美金一套，而且全手工製作沒有現貨，據說預約的單子都排到大半年以後去了。

「這是哪家的千金？」范鳳姝輕聲問丈夫。

賈彬搖搖頭，表示自己也不認識。

賈雯瞳看著對方身上的衣著和停著的豪車，心裡有一絲淺淺的嫉妒，又很快被完美的掩飾住了。

沒想到，這個氣勢驚人通身富貴的豪門千金，卻直接往他們站的方向走過來，問：「誰是賈彬？找我有什麼事？」

賈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