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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品寒門》第十八章 上巳失約(2)
這天舒晏把家裏的事收拾好,就約好韓家去地裡栽桑樹,還找了一些親朋好友,為此,舒晏比平日分外地忙碌。忙了一整天,很晚才回到家,請眾人吃過飯,又給謝公公喂葯。

謝義對舒晏感到非常的愧疚,對舒晏說道:「晏兒,我的病恐怕也好不了了,咱家又不富裕,天天這麼吃藥,也不管用,白白浪費錢,明天開始,就把葯停了吧。」

舒晏聽了,當即說道:「那怎麼行,謝公公,你不用著急,還要按時吃藥的,現在天寒,等天氣暖和了,也許就會好了。」

謝義嘆口氣:「唉,傻孩子,我這病,與天寒不天寒的沒關係。我老了,俗話說,人活七十古來稀,我作為一個下人,能有今天已經很難得了。自從到你家,你父母從沒把我當僕人看待,反而當長輩一樣尊敬。我不但沒給你家做過什麼貢獻,反而光連累你們了。自古從沒聽說過,僕人在床上躺著,主人來喂吃喂喝,還給僕人天天抓藥吃的。這件事除了你舒家,天下恐怕沒有第二家能做得出來的!」

謝公公越說越激動,說到最後,索性將葯碗一推,無論舒晏怎麼喂,他都不張口,從此後,就絕口不吃藥了。

舒晏也看出謝公公已經病入膏肓,時日不多了。所以,他就每天盡量多抽出一點時間來陪謝公公。

這年,芷馨十五歲了,已經到了及笄之年,也就是可以嫁人的年齡。到了這個年齡,如果已經有了婚約,女孩子就不能留兒時的垂頭了,而是要把頭髮盤梳起來,以示成年。

雖然芷馨心裏認定了舒晏,但還沒有許嫁,所以她還留著雙丫髻,頭飾較隨意。相比把頭髮盤起來,芷馨更喜歡現在這樣,因為這樣不僅更隨意一些,跟舒晏見面也會更方便一些。

今天是三月初二,明天就是上巳節了。在當時,上巳節可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節日。端午、七夕、中秋、重陽什麼的都弱爆了,還沒流行起來。上巳節是人們非常喜歡的節日,尤其是青年男女們。這天,有祓禊的風俗。人們成群結伴出外踏青,來到河邊洗濯沐浴。而且沐浴的時候,一定要用蘭草,這叫蘭湯沐浴。人們認為,洗了這樣一個蘭湯浴,就能夠驅除疾病,趕走霉運。文人墨客們還要飲酒賦詩,此外還有祭祀等活動,多種多樣。可惜這樣的一個有意思的節日,因有損封建禮教,後來逐漸淡出了神州大地,如今只在少數民族和周邊國家盛行。

能夠和心上人一起在上巳節這天來河邊踏青,把腳泡進清涼的河水裏,互相用蘭草驅除汙穢,對少女們來講,是最幸福不過的事了。

作為情竇初開的少女,芷馨也不例外,但她不好意思親自來約舒晏。她派了弟弟若馨去。

「晏哥,明天是上巳節,我姊姊約你明天去汝河邊遊玩,好不好?」若馨還小,不會婉轉,直接就把他姊姊給出賣了。

舒晏雖然忙於耕讀和伺候謝公公,但畢竟少年性情,最近一段時間過得很壓抑,也想出去放鬆一下,再加上芷馨相約,怎好不去,「好啊,好啊,你回去告訴你姊姊,咱們明天汝河邊不見不散。」

第二天早上,舒晏比平時起得早一些,準備赴芷馨上巳節之約。他照常先給謝公公洗臉,喂飯,一切收拾停當,剛準備邁出家門,卻被謝公公叫住。舒晏此時突然發現謝公公的臉色比平時明顯差了,聲息也變得微弱了。他攥著舒晏的手,又沖著舒博士招招手,舒博士也來到他跟前。

三月的汝河水清澈碧綠,一群群黑壓壓的小蝌蚪順著彎彎曲曲的河水遊來遊去。河水中散發著春天獨有的腥味,但並不難聞,反而讓人覺得清暢,那是生命的氣味。河岸邊柳樹已經吐出新芽,春草已經將大地鋪成一片青綠。季春的暖風吹著綠紗少女紅潤的臉龐——不知是因為嬌羞還是因為開心的紅臉龐。難怪,誰讓這懷春的年齡遇上懷春的季節!

「若馨,去找你的小夥伴玩吧。」

「好的,姊姊。」若馨正想跟小夥伴們去玩,便爽快地答應了。他並不知道姊姊是故意的將自己支走。

河岸邊三三兩兩的已經聚集不少來踏青的人了,有專門從汝陰城裏趕來的仕女、豪門子弟,還有當地的平民百姓、頑童。芷馨支走了若馨,獨自一人踩著青草地,彎腰采著蘭草,眼睛不時看向舒晏家的方向,心裏砰砰跳著,既興奮又緊張,猶似小鹿亂撞。

一隻金色的蝴蝶被她手裏的蘭草吸引,繞著她不停地飛來飛去,最後落在了蘭草上。芷馨靜靜地看著這隻彩蝶,一動不動。緊接著,遠處又飛來一只差不多大小的綠色蝴蝶。這兩隻蝴蝶用彼此的觸角撫觸了對方一會兒,就相約地飛走了。

芷馨獃獃地看著這對蝴蝶,它們越飛越遠,直到隱藏在在遠處的花草間。她真羨慕這對蝴蝶——自由自在,成雙成對,不受任何束縛。

「晏哥家裏的事多,又要做飯,又要給謝公公熬藥,忙得很,晚一些也是正常的。」蝴蝶飛走良久,還不見舒晏的影子,芷馨默默地安慰自己。

芷馨沿著汝河,向上遊漫無目的地走著。臨近岸邊的淺水裏,人們倚在石旁,脫掉鞋,把褲腿捲起來,踩進微涼的河水裏。用清香的蘭草沾著清澈的河水,拂過臉龐,頭髮,腳丫,趕走疾病,趕走汙穢,趕走霉運。人們笑著,交談著,頑童們甚至脫掉衣服,在水裏游泳,嬉戲打鬧著,享受著這大好節日。

她看向稍遠處,施家莊園附近聚集著不少人,路上還有一輛一輛的車,載著大大小小的木頭、石料、磚瓦,運向自己家原來的田地處。施家莊園在幹嘛?遠遠望去,那裏豎起兩個高大的圓木輪——哦,一定是施家在建水碓了。芷馨只見過單機碓,像這樣的連機水碓還從沒見過,施家果然有實力!

「這都快到午時了,晏哥怎麼還沒來?晏哥今天是怎麼了?他不會是把我約他的事給忘了吧!——還是若馨這小孩子貪玩,壓根就忘了告訴晏哥了……」她有些生氣,有些失望,隨後又有些擔心,「晏哥從不是不講信用的人,他不會有什麼事吧?!」

這是她和舒晏的第一次正式約會,而舒晏卻沒有來。不管是什麼原因,總之,今天很掃興!她看著河裏、岸上這些遊玩的人們,踏青的、戲水的、飲酒的、賦詩的、祭祀的,玩得開開心心的。一個時辰以前,在她眼裏,這是一個充滿歡樂的畫面。可是現在看來,卻是一點意思也沒有,甚至覺得這些人怎麼都是這麼的無聊!

她無精打採的,隨口吟唱了《詩經》中《周南》的一首詩,這首詩恰是來自她的家鄉汝河一帶。

「遵彼汝墳,伐其條枚。未見君子,惄如調飢……」

沿著汝水岸邊走,去砍那樹枝,沒有見到心上人,就像早上沒吃飯一樣…..

「咦!」她突然想到,「汝河這麼長,今天人又這麼多,說不定晏哥已經來了,只是人多找不見也未可知。唉,都怪自己走得太遠了,亦或者是方向不對,哎,趕緊往下遊走。」

芷馨掉轉頭,向下遊走去。這時,她似乎覺得舒晏也在下遊急急地尋找她。嗯,她心情一好,看向遊玩的人群,又覺得這是一幅美麗的畫卷了。

她走了一段,從懷裏摸出一個雞蛋,輕輕放在河面上,任它在水面漂流。這是上巳習俗。上巳節這天,女孩子拿著一個雞蛋,在上遊放進河水裏,任它順著河水飄向下遊,如果誰撿到了,誰就是自己的有緣人。當然,她們最盼著自己的心上人撿到它。

芷馨一時心血來潮,她認定舒晏一定在下遊尋找她,所以這個雞蛋一定是被晏哥撿到了。想到這裏,她不由得有些興奮,小臉立刻泛起了紅暈。她跟著這個漂流的雞蛋,順著時緩時急的河水,時快時慢地走著。

接下來的這一段,河水水流變急,芷馨隻得快步地追著這個雞蛋。河水彎彎曲曲,這個雞蛋在轉過一個向南的大彎,就消失在芷馨的視野裡。

芷馨著急,快跑幾步,等她轉過這個大彎,發現她的雞蛋已經被人從河水裏拾了起來。這個人背對著芷馨,年齡和舒晏差不多,穿著青袍,束著發,在他的左右手邊各站著一個隨從。

「韓芷馨!哈哈哈……還真是有緣啊。」這個少年念著雞蛋上的字,大笑起來。

「施得,把雞蛋還給我!」芷馨怒道。

「幹嘛這麼大脾氣?許你扔蛋,就許我撿蛋。誰撿到,誰就是有緣人,這個緣由你不會不知道吧?」施得狡笑道。

「你!——」芷馨被問得語塞,一時無言以對,不過她很快就想起《詩經》中的一首詩,氣憤地誦道:「山有扶蘇,隰有荷華。不見子都,乃見狂且。」

山上有大樹,池裏有荷花,沒有見到心上人,卻遇見了這個狂徒。

「我看你是『有渳濟盈,有鷕雉鳴。濟盈不濡軌,雉鳴求其牡』吧,哈哈哈哈。」施得笑得前仰後合。

芷馨被施得這兩句詩說得立刻羞紅了臉,因為這兩句詩是雌野雞鳴叫著尋求配偶的意思。因為芷馨說想見心上人,所以,施得借雌野雞求偶來代指芷馨。

一個少女遇上登徒子,還能討得便宜嗎?

「如此良辰美景,怎麼就你自己一個人,你的晏哥哥呢?」

「晏哥有事忙,我願意一個人玩,怎麼樣,不行嗎?」芷馨用眼瞪著對方。

「唔?這麼重要的日子,他能有多重要的事?哼哼,要我說啊,他心裏根本沒就沒有你。」

「胡說,謝公公有病,他家裏事多,一時走不開。」芷馨替舒晏辯解。

「噢,可是剛才在那邊的河水裏,拿著蘭草和別人嬉戲的那個人怎麼那麼像舒晏啊。」施得用手指向遠處,對著旁邊的人擠眼睛,故意氣芷馨。

「對對對,舒晏就在那邊跟別人玩得不亦可乎呢!」隨從們理會他們少主的意思,隨聲附和道。

芷馨氣得臉通紅。今天諸事不順:今天舒晏沒來,芷馨就不大高興;剛才,那個被她寄予厚望的漂流蛋,滿希望會被舒晏撿到,結果卻被這個冤家撿去了,又增加了一份氣;現在,又被施得嘲弄,雖然,施得的話不大可信,但聽到舒晏在跟別人嬉戲,還不亦樂乎,她還是動了氣,萬一是真的呢。嘿!真是氣上加氣,氣撞頂梁了。

「滾開,我們願意怎樣就怎樣,不用你管!」芷馨紅著臉吼道。

「我就猜到了,你們兩個一定是分開了對不對?所以,舒晏另結新歡,而你呢,在這裏玩漂流蛋,來尋找新的如意郎君對不對?」施得繼續胡謅著。

「你快把蛋還我,不然我對你不客氣了。」芷馨顫抖著。

「不客氣又能怎樣?我撿到就是我的,不光蛋是我的,連扔蛋的人也是我的,怎麼樣,有本事來搶啊。」說著,他把雞蛋向上拋,自己又用手接住,如此反覆地挑逗芷馨。

芷馨有心上前去搶,可是施得旁邊的那兩個隨從在前面攔著,只能幹著急,卻近不得施得身。

正在這時,一個人突然走到施得背後,一伸手,接住施得向上拋的蛋,冷笑道:「蛋是我的,人也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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